第23章 她生活的世界（十一）
绾绾是临安的独女，甚至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朱绾绾会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所以对她极其宠溺。
也因为这个原因，母后对这个外孙女极为宠溺，给了绾绾凌瑶和凌珊都得不到的待遇，甚至时常将她接进宫里，让她和云策一起玩闹，培养两个孩子的感情，说是以后要让绾绾当皇后，以保她一生的荣华富贵。
云策和绾绾是表兄妹的关系，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再加上可以慢慢培养起来的感情，简直是天作之合。在大俞，这算是最好不过的亲事。
但清荷明显不同意这件事。
原本温婉顺从的她，在听到这个提议的瞬间便变了脸色，一脸愁容。
当时的绾绾才刚会走，还没养成顽劣的性子，但清荷却仿佛看透了她以后的情况一般，当即便拒绝了这件事。
“母后，云策和绾绾年纪都尚小，这么早定下亲事来，怕是不合适吧？”
清荷抱着云策，脸上依旧是那温和的神情，她看着母后，言语平静，似乎是在商量着这件事。
但她的眼神却不是一般的坚定，朕知道，这次要是不遂了她的心愿，她怕是不会答应的。
那是清荷第一次反驳母后，母后自然颇为不满，觉得清荷是在忤逆她，当众打她的脸。
“有何不可？”母后眉头紧蹙，一边逗着绾绾，一边转过头瞪着清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姻大事不都是父母做主吗？难道你不想听哀家的话？”
“母后，儿臣”
清荷的话还没说完，便又被母后打断。
“况且绾绾是云策的亲表妹，是馨儿唯一的女儿，她遭遇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她是为什么遭遇这些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清荷一愣，缓缓低下了头。
“现在哀家就是想把她拼命生下来的女儿接到宫里，让她嫁给你儿子做皇后，享享福，怎么？你不乐意呢？”
清荷抱着云策一言不发。
“母后，清荷不是那个意思，”朕轻轻拍了拍清荷的后背，然后笑着看向母后，“这宫里毕竟妃嫔繁多，前朝后宫又不可分割，难免有些需要权宜的事。”
“清荷就是心疼绾绾，怕她进了宫会受委屈。”
母后的神色缓和下来，这宫中的争斗有多厉害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受这个委屈。
“更何况现在绾绾还小，我们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等她长大了再考虑这件事也不迟啊！”
母后点了点头，但看向清荷的神色依旧有些不悦。
“是哀家急功近利了，”母后点了点头，又把绾绾递给了临安，“哀家乏了，都回去休息吧！”
“是。”
“刚刚谢谢你了。”
一走出宫门，还没来得及上轿，清荷便拉了拉朕的衣角，小声说道。
“无事，”朕回过头去看着她，只见她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已经面容憔悴，心疼不已，“母后这些年一直受制于先皇后，好不容易熬到了太后，有了一些权柄，自然不愿意看到有人顶撞她。”
清荷微微笑了笑，低下头，看了看一旁牵着的云策。
“若是以后再有这些事，你告诉朕，朕去跟母后说。”
“好。”
母后是真的疼惜绾绾，每次绾绾闯了祸，母后都会想方设法为她收场，而后至多也是叮嘱一下临安，让她多加教育绾绾。
临安自然也舍不得训斥这个女儿，每次都只是在母后面前应下，却从来做不到。
也正是这样，绾绾一点点变得不可理喻。她三岁的时候便当着朕和清荷的面抢了云策的玩具；四岁的时候把庆王府的女儿推到了荷花池里，害人家感染了风寒，差点丧命；五岁的时候趁着大人不注意，往酒杯里放泥沙；六岁的时候仗着长得快，把赵王的世子摁在地上打，磕破了头皮；七岁的时候更是偷窃了清荷的首饰来污蔑云策。
从她三岁那年开始，朕几乎每个月都能听到宗室成员或者朝中大臣的诉苦，而每一次朕叫来临安，她都是那副不服气的模样，仿佛是朕在冤枉她。
“皇兄，绾绾还小，不懂事，”临安站在那里，眉头微蹙，无底线地护着自己的女儿，“况且妹妹可能就这一个孩子，怎么舍得让她受苦？”
朕有些无奈地看着临安，轻声叹息。
而后，母后也会来养心殿训斥朕。
“你妹妹就这样一个女儿，你多担待些，有何不可？”
“她若是当年没吃下那糕点，子嗣众多，那她又怎么会这样宠溺绾绾？当年的事你都忘了吗？”
朕知道，当年的事便是朕欠临安的，而且这笔账，这一辈子都还不清。
朕也不是不愿意替这个外甥女收拾烂摊子，只是慈母多败儿，依照绾绾的性子，迟早得把京城得罪个遍。若是这样下去，迟早会落个四面楚歌的地步。
朕可以护着绾绾，那云策呢？云策的孩子呢？绾绾现在所做的一切，迟早会算在她头上的。
绾绾第一次失算是在八岁那年，那时候舒望晴刚进宫，作为第一个进宫学习，又和皇室没有任何瓜葛的人，她自然引起了无数人的关注。
以及很多人的嫉妒，包括绾绾。
朕听说她俩曾经就在青山寺遇见过，并且都不服对方，虽说没要闹开来，但终归是互相看不顺眼的。舒望晴是什么性格朕不知道，但朕可以肯定，绾绾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不久之后，朕便听说过舒望晴在学堂上斥责绾绾的战绩，三言两语，便让绾绾毫无招架之力。
那年她可才七岁，比绾绾还小一岁。
大概是因为绾绾这些年实在太过惹是生非，名声实在不好，舒望晴驳斥绾绾这件事，居然成了她融入宗室的契机，从那之后朕再没听任何一个宗室说她闲话。
这样的聪慧的孩子又有多少人不喜欢？朕在送走哭哭啼啼的临安后，便开始好奇起这个女孩来，心中也对她有了好感。
而后，朕便瞧见了云策替她抄写女诫。
没过多久，母后举办的游园会上，朕第一次见到了这位舒小姐。她眉眼如画，举止优雅，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已经有了大家闺秀的气质。
再加上后面被污蔑后临危不乱，据理力争，使得绾绾即便有临安的帮助也被当众戳穿，直接让母后对这个最疼爱的外孙女都有所不满。
那言语举止，实在不像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该有的。
母后回宫之后，朕与清荷召见了她，谁曾想她居然能写出和清荷一样的诗句来。
朕看了看清荷，又看了看她，总觉得她们似乎有什么事瞒着朕。
在那之后，朕便对这个舒小姐更加好奇，派人调查过后，却发现她三岁能背蒹葭，五岁能背逍遥游，是个名副其实的才女。
而且她喜欢骑射，据说还有一定水平，不是寻常的大家小姐可以相提并论的。甚至她还能为了嫂嫂，骗母亲带她去青山寺，那么小的年纪便沿着窄窄的石梯爬上寺庙，替兄嫂求来了求子符。
她的那位兄长，便是在西北戍边的少年将军舒琛，她的那位嫂嫂，还是朕的堂兄的亲闺女宇文凌悦。
出身权臣家，父兄得力，自己又有才华有相貌，文武双全，自有主意，无论怎么看，她都是很好的太子妃人选。
而后，朕便看着她趴在莲花池的围栏上摘花，直挺挺地就摔了下去，还骗得云策跟着跳下去，差点被淹死。
在那之后，她更是没了半点忌惮，爬树，抓鱼，编故事恐吓云策，几乎所有的一切不该存在于她这样的名门贵女身上的事，她都做了一遍，一下便让朕对她的一切好感烟消云散。
朕有时都在想，舒氏夫妇都是名门出身，并且一向守礼，为何会教出这样一个闺女来？再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一个丞相府大小姐该有的样子。
偏偏清荷还那么喜欢她，而她也总有方法讨得清荷欢心。
她不仅敢教云策做饭，还敢在尝过云策做的饭后，直截了当地说不好吃，甚至还让云策对朕的说辞产生了怀疑。
就是因为她的那句“他说好吃，你倒是让他吃完啊！”，逼得朕吃完了整份竹筒饭。
朕怎么都想不明白，清荷怎么会喜欢她这样的人？甚至每次清荷叫她过去说话，都是背着朕的，仿佛刻意不想让朕知道她们说些什么似的。
可她确确实实能够逗清荷开心，这是朕这个皇帝都做不到的。
在母后还活着的最后一个初冬，清荷最先患了病，整日卧床不起，愁眉不展。
朕想了各种方法，全都无济于事，清荷总是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白雪。朕问什么，她答什么，宫女端来了汤药，她便喝下去，端来饭菜，她便吃，从不多言多事。
这样子，朕看着就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反倒是舒望晴有了自己的想法。
朕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来的竹子，又是去哪里找到的木匠，在朕不知道的情况下造出来了一整套木偶。
并且还训练好了凤仪宫的宫人。
这一切，都是朕没有察觉到的，一直到那天在凤仪宫撞见这一切，朕才知道了他们的所作所为。
不过按照云策对她百依百顺的态度来看，再加上他的太子身份，似乎这一切也都不是难事。
那些木偶的手脚上都绑着细线，脸上用笔画着表情，甚至随着脸的转动，表情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朕到凤仪宫的时候，这出戏剧已经几乎就要演完了，朕只是透过窗户，看着舒望晴站在椅子上，通过拉动绳子，让手中的木偶从哭脸变成了笑脸。
随后，清荷肆意的笑声便从殿内传来了出来。她笑得那么开心，朕甚至都可以想象到她前俯后仰的样子。若换作以前，朕大概会说她仪态尽失，但如今清荷已经难受了那么久，能这样肆意地笑一笑，也是好的。
当朕走进去的时候，不仅舒望晴吓了一跳，就连清荷和云策也都吃了一惊。
清荷先是一愣，随即赶紧站起身来，旁边伺候的大宫女给她披上一件外衣。
“皇上，您怎么来了？”
清荷的神色中明显有些慌张，她看了一眼舒望晴，示意她赶紧离开。
朕有些困惑地看向清荷，但很快便明白了过来，心中隐约有些难受。
朕觉得自己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可清荷还是这样忌惮着朕。
舒望晴有些担忧地看了朕一眼，眼神中满是惶恐与不安，又有一丝祈求。
朕明白她的意思，既然朕在这里，那这一切就都是朕说了才算。
“你先下去吧！”朕微微笑了笑，“皇后已经沉闷多日，如今你把她逗笑了，朕有赏。”
“臣女谢过皇上。”
舒望晴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她朝着朕行了一个礼后，便和云策跟着那太监过去领赏了。
“你就这么怕朕？”
其他人都走后，朕扶着清荷到了床上，才缓缓开口说道。
“臣妾今日的举动有失仪礼，丢了皇家颜面。”
清荷的声音很弱，带着一丝喘息。
朕看着她这番模样，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
“无妨，反正这凤仪宫里也没别人会来，”朕叹息一声，转头看向刚刚他们表演的地方，那些木偶规规矩矩地放在墙边，“若是你喜欢，随时召舒望晴来便是。”
清荷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现在身体不好，多休息休息，”朕明白她也没什么话要和朕说，待在这里也是尴尬，便起身离开，“朕晚上再来看你。”
“臣妾恭送皇上。”
一走出去，朕便径直去了御花园，平日里这两个孩子都在那里玩，朕也想去问问舒望晴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但还没走到他们两人跟前，便听到了他们的吵闹声。
“你答应我了的，要是我让皇后姐姐笑出来，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嗯，我说到肯定能做到。”
“那你趴下给我当马骑。”
朕一愣，眼看着云策嘀咕了几句后就被舒望晴一下按在地上，然后直接骑了上去。
他可是朕的太子，大俞未来的皇帝。
朕火冒三丈，转头便回了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