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生活的世界
朕生来便不受宠，甚至可以说，朕能出生，都算是一种侥幸。
朕的母亲是贵妃，而父皇宠爱的，却是皇后。
自然而然，皇子之中倍受父皇宠爱的，也是皇后生的那个孩子。
这位皇后有多受宠呢？受宠到父皇不仅可以为了她休弃发妻，在登基时改立她为皇后，将皇祖父亲自挑选的太子妃活活气死。
甚至可以为了她将原配生的一双儿女改记在兄弟名下，并且纵容她在宫里肆意妄为，残害他的子嗣，导致父皇年近三十都没有一个孩子。
连一个承欢膝下的女儿都没有。
而这，也是朕能登基为帝的原因，因为这位嫡母的缘故，朕的哥哥姐姐们全都没活多长，最后让朕捡漏成了父皇活到成年的孩子中最年长的，也就成为了后面的太子。
父皇对他的皇后的宠爱，几乎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也正是因为他对皇后的偏爱，整日想着卿卿我我，大俞国力日下，到了朕手里的时候，几乎成了一个烂摊子。
而朕的前半生，自然也注定活在这位嫡母的阴影下。
皇后虽然貌美，有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但却极其善妒，心狠手辣。原本皇祖父还活着，她还得忌惮一下这位公公，表现得温婉贤淑，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到了后面，父皇继位，太后又只是个养母，和父皇感情不好，她便肆无忌惮了起来。
朕听母后说，在我出生前的那几年里，这位皇后娘娘可以说是杀红了眼。不仅那些被父皇多看了一眼的妃嫔会很快抱病不起，就连父皇的那些孩子，也一个个落水的人落水，中毒的中毒，生病的生病，总之就没一个活到五岁。
朕的母后也曾感慨，那两个因为原配嫡出身份被皇后所忌惮、让父皇送去亲王府的哥哥姐姐，原本看上去凄惨，但反倒因祸得福，平安终老。
这件事自然也是在朕登基后母后才说起的，毕竟在父皇活着的皇宫里，谁敢这般议论皇后都是死罪，无论是妃嫔还是皇嗣，一视同仁，被发现直接赐死。
但在朕最初的印象里，她却并不是这个样子。
朕记得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朕就知道自己虽然是哥哥，但却是庶出，比不得皇后生的弟弟。阖宫上下，这一切未来都是他的，跟朕无关，甚至朕的一生，都是要用来保护这个弟弟的。
朕和弟弟也都一直这么觉得。但朕本分，从不招惹他们，大部分时候也都相安无事。
就算偶尔有些时候吵闹，皇后娘娘也只会温温柔柔地告诉我：“宁奕，你是哥哥，你要让着弟弟。”，从来不会责罚于朕。甚至在着朕眼里，她就是这样一个温婉的女子，相夫教子，恬静淡雅。
而变故就发生在朕十岁那年，那时候母后刚刚生下妹妹，宫里也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其乐融融。
也就是在那一年，皇后再一次失去了她的孩子，也就是那一年，皇后对朕的态度变了。
那年京中闹时疫，宫中许多孩子都感染了时疫，包括朕，包括妹妹。
但偏偏，就皇后的孩子没了。
朕后面听母后说起此事，说是皇后造孽太多，宫中怨声载道，仇家无数。之前结下的仇便趁着这个机会报复到了她的孩子身上。
朕当时并不知道皇后的所作所为，只是看着原本温柔贤淑的皇后，抱着自己已经僵硬了的孩子跪在太医院前痛哭流涕便觉得心软，想要过去安慰。
但还没等朕走过去，皇后手里的石子便砸在了朕的头上。
“你这个贱人，凭什么本宫的孩子死了，你的两个孩子却都可以活？”
朕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她要砸的人是母后，而非朕。
“皇后娘娘息怒，臣妾现在就带着宁奕去为太子殿下祈福。”
母后说着，拉着朕转身就走。但即便是这样，咒骂声依旧没有停止。仿佛朕死了，她的孩子就会活过来一般。
那次之后，皇后娘娘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对宫人非打即骂，甚至那些弟弟妹妹们不小心招惹了她，也是连带着生母、养母一并受罚。
也是在那一次之后，朕才慢慢知道了之前宫里发生的事。
父皇原本子嗣繁多，在他十九岁登基的时候，已经有了七八个子女，并且还有人大着肚子，过不了多久便会为皇室添丁。
只是，皇后善妒。朕的这位嫡母，就这样硬生生地对着还没满五岁的孩子们下手，到最后除了被送走去了封地的那两个，宫里便只剩下了她的孩子。
大概是她的残忍到了连上天都看不下去的地步，在她处理干净那些所谓的“潜在威胁”的同一年，她的两个孩子相继发了高热，死在了同一天晚上。
正怀着孩子的她，抱着两个孩子哭了一宿，自然而然，肚子里那个最终也没保住，化作了一滩血水。
从那之后，她便彻底成疯成魔，生怕别人生下孩子，又怕别人得了皇恩。
宫里稍稍长胖一点，让她担心对方有孕在身的宫女她要杀，被父皇夸了一句的妃嫔她要杀，参加宴会时那些长得好看，又没订婚的名门贵女她也要杀。
而在这期间，她几次怀孕，但孩子要么夭折，要么流产。她十五岁嫁进东宫，整整十年，流产三次，孩子死了四个，哭得她心都碎了。
而偏偏，她的母族为了固宠，又送了一个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进来。美其名曰是帮她生孩子，实际上就是怕她生不出孩子，断了自家的荣华富贵。
毕竟他们一家，都仗着这个恩宠不衰的皇后，从小官吏一跃而成了勋贵人家。
自然，这些女儿都没一个有好下场。皇后厌恶一切靠近父皇的女子，包括她的这些族妹。最后这些人要么死，要么疯，在宫里香消玉殒，再没见过爹娘。
至于朕为什么能活下来呢？原因倒也简单。
朕的母后知道皇后的心病，专门找了一个游方道士，告诉皇后这一切都是源自她欠下的血债，若是想要保住孩子，就必须就此改过，做个好人。
这也是为什么朕活了十年，依旧觉得皇后温婉的缘故。在接连失去了七个孩子后，对于这位皇后而言，除了这个宝贝孩子外，什么都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而这个最为宝贝的弟弟，最终还是死了。
在弟弟死后，皇后算是彻底没了生育能力，她虔诚祈祷，每日天不亮就跪在佛像前念经；她喝药扎针，用尽了全国各地的各类名贵药材，依旧是于事无补。
甚至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哪怕父皇日夜歇在她宫里，她的肚子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也就是这三年里，她的目标慢慢变了。
她的目标从祈求上天怜惜，再赐予她一个孩子，变成了要将我们这些人杀个干净。
在她眼里，既然做个温柔贤淑的女子也换不来上天的恩赐，那不如破罐子破摔，让我们这些人，都给她的孩子陪葬。
首当其冲的便是朕和妹妹，毕竟母后当时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位，而朕和妹妹两人都感染了时疫，却都侥幸活了下来。
我们俩都活了下来，甚至妹妹这样不满周岁的孩子也活了下来，偏偏她的孩子没了。
朕已经忘了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了，每天天不亮，各宫有孩子的妃嫔都得带着孩子跪在凤仪宫门口，陪着皇后诵经祈福。
酷暑寒冬，日日如此。甚至就连妹妹受不住后的啼哭，都能招来祸端。
“贵妃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吗？掌嘴。”
朕还记得那日，朕抱着妹妹，她小小的身躯缩在朕的怀里的发抖，想哭却又不敢哭。
凤仪宫的嬷嬷靠着皇后的庇护，一巴掌一巴掌地扇在母后脸上，直到她双颊红肿，嘴中析出血来。
那一次之后，朕跟妹妹便同时病倒，高烧不退，连床都下不了。
可即便是这样，皇后依旧不愿意放了我们母子，在她眼里，她的孩子没挺过时疫，我们自然也不该活下来。
凤仪宫的人依旧是每日敲响我们宫的大门。
“皇后娘娘宽厚，两个孩子如今卧病，可免了祈福之事，但李贵妃您身子骨还硬朗，自然没有理由推脱。”
朕就这样坐在床上，看着母后被凤仪宫的宫人带走，无暇顾及朕跟妹妹。
就这样，留朕和妹妹两个人。
后面，听说是父皇下了朝回到凤仪宫时瞧见了母后，问了几句之后便和皇后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原因也很简单，他毕竟是皇帝，而今年岁见长，身体不好，自然得担心一下这个江山是否后继无人。
之前皇后还年轻，他相信靠着自己的宠爱，她能有自己的孩子，让他俩的孩子继承皇位是他一直以来的追求。
可如今皇后从生下弟弟后就一直没怀上孩子，各种珍贵药材用了个遍，依旧没有好转，他内心的期盼也开始慢慢动摇了起来。
若是皇后无子，这江山还是得有人来继承的。他原本就没了太多孩子，宫中子嗣不多，自然而然也会考虑我们兄妹俩的死活。
那次之后，皇后收敛了许多，朕原以为她是真心改过，朕也以为有了父皇的护佑，我们的日子会好很多。
也确实如此，皇后不再让我们这些孩子跟着跪在凤仪宫门口为她祈福，也不再会因为我们的吵闹声惊扰到她而发怒，甚至还会时不时赐下一些绫罗绸缎、糕点小吃。
她的所作所为甚至连父皇都骗过了。除夕夜的时候，父皇甚至还当众夸她温婉，待他的孩子如亲子。
但这只是表象，妹妹终究没能看到新年的日出。
该死的是朕，她要害的，也是朕。
“母妃，儿臣想看新年的日出。”
“好，奕儿乖，明早我们去御花园的瑶山看日出。”
“母后，母后，儿臣也想去。”
妹妹坐在母后的怀里，撒娇似的说道，她刚刚在外面堆了雪人，小脸被冻的通红。
“好，馨儿一块去。”
母后笑呵呵地说道，虽说因为皇后的摧残，她的容貌已经不复往日的俊美，但现在儿女双全，皇后也不再挑事，对她而言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一家人平平安安便是最好。
就在母后抱着妹妹讲故事，准备哄她睡觉的时候，凤仪宫的人进来了。
“贵妃娘娘，这是皇上御赐的桂花糕。”
为首的宫女正是凤仪宫的大宫女，之前奉命掌掴母后的那人。
她微笑着看着母后，似乎完全忘了当初的事。
“贵妃娘娘，您也知道的，这时节桂花可不好寻。”
那大宫女见母后抱着妹妹一声不吭，便再一次开口。
“更何况这是皇上赐予您和皇子公主的，可别辜负了皇上这一番好意。”
“是，那臣妾便谢过皇上和皇后娘娘了。”
母后微微笑道，毕竟每年这个时候，父皇都是宿在皇后宫里的，他赐下的东西由凤仪宫宫人来送，也很正常。
就在母后放下妹妹的时候，妹妹一阵小跑，从那大宫女那里拿过一块桂花糕。
“好吃，”妹妹一口咬下了大半块，笑得合不拢嘴，“馨儿最喜欢吃桂花糕了，馨儿谢谢父皇母后。”
那大宫女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
“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姑姑不要介意。”
母后微微笑了笑，然后又拿起一块桂花糕，自己咬了一口。
“宁奕，你也快来。”
“是。”
当朕过去的时候，妹妹已经吃了两三块桂花糕了，看着她的模样，朕也尤为高兴。
但就在朕过去拿起第一块桂花糕的时候，她的表情突然变了。
“母妃，馨儿疼。”
她手中的桂花糕散落一地，很快，她也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滚来滚去，哭得撕心裂肺。
桂花糕里有毒。
母后只吃了一点，朕甚至一点都没吃到，所以安然无恙。但妹妹当时已经吃了三块，再加上年纪小，当晚便没了气。
朕忘不了那晚妹妹的哭喊声，她嗓子都喊哑了，太医才来。朕也忘不了那晚母后抱着妹妹，痛哭流涕的模样，但无论她哭得多么伤心，也哭不回自己的小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