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些小故事(淮王一家)
我小名叫辰辰,大名叫承辰。
全名是宇文承辰。
起初我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毕竟我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淮王殿下,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也是唯一还活着的亲兄弟,身份尊贵,没人敢说什么不是。
再退一步说,我家富贵,家财万贯,又顶着个国姓,就算是他们不知道我父亲的身份,也不敢随便开口嘲笑于我,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真觉得我的名字好听,还是专门来奉承我的。
正是因为这两个原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我的名字很好听。
直到后来,我发现我的堂兄堂姐一个叫宇文承安,一个叫宇文承敏,和我的名字很像,我才开始怀疑了起来。
得到的答复是,我们家我们这一辈是承字辈。
据说原本女孩子单独是有个一个字辈的,但是我伯母不乐意一双儿女这么区分开来,便都从了承字辈,而这最后也影响到了我。
“辰辰,这可是你的荣誉,其他那些郡主可都是从的纯字辈,你是全大俞唯一一个跟着大公主随承字的郡主。”
在这个年代,能和皇上的嫡出公主享受一个特权,确实是莫大的荣幸。所以当母妃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只是傻傻地笑了笑,心里高兴得不行。
直到后面我又有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既然从了承字辈,名字还是辰?承辰怎么听都不像大名。
而这个问题,我在母妃和父王那里却得到了不同的答案。
“辰辰,你的名字可是你父王找皇上求来的,是御赐的,是你的荣耀。”
母妃笑盈盈地对我说道,一般这个时候,她都得夸赞皇后娘娘和皇上好久。
“辰是星辰的意思,你父王是皇上唯一的弟弟,你又是你父王唯一的孩子。皇上疼惜手足,将你视为星辰一般的珍宝。”
我点了点头,没想到我这个名字虽然不咋好听,但却这么好。
而一旁的父王听着却不乐意了。
“妙怡你说什么呢?明明就是皇兄那个,那个,哦对,妻管严,不敢招惹皇嫂,将她随口取得小名当大名。”
我不知道为什么父王永远对伯父贼听伯母话这一点耿耿于怀,提到这件事语气中都会带点不满。
毕竟就如母妃所说的那样。
“难道你不是吗?”每一次听到父王这样的话,母妃总是嫣然一笑,“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父王总是会翻个白眼,然后嘀咕几句,愤愤地离开。
等父王走后,母妃则会轻轻抚摸着我的头,温和地跟我说道:
“辰辰乖,你要记住,嫉妒会使人面目全非。”
我看了看母妃,又看了看父王,若有所思。
我第一次见到被父王念了许久的皇帝伯父是在十一岁的时候。当时我们家刚刚游历到西戎附近,母妃告诉我说这是我那位伯父打下来的疆域,在她刚出生的时候,这里还不属于大俞。
“可是伯父不也只比你们大十岁吗?”
我有些疑惑地问道,毕竟母妃说的是她刚出生的时候,而非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
“皇上十五岁登基,同年便领兵北上,不出两年便打下了整个西戎。”
母妃平静地说道,随后她似乎又瞧见了父王有些嫉妒的神色。
“你父王也很优秀的,打下南楚那大半疆域就有他的功劳。”
父王听后立马得意了起来,他傻笑着连说了好几个“不碍事,都是小事。”。
“可是为什么不打完呢?”
我反问道。
“因为皇兄担心承安稳固不了朝堂,”父王在我身后有些遗憾地说道,“所以便决定把南楚交给他来打,也算是让他来实现这大一统的事业。”
我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当晚,我们便见到了京城来的使者,他们来的理由也很简单——太子即将大婚。
就这样,我在记事之后,第一次踏上了京城的土地。我看着周遭繁华的一切,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另外一种方式感受到了大俞的强大和富庶。
在来的路上,母妃跟我提及过很多伯父和父王之间的往事,也跟我提及过我那两个自幼长在京城里的堂兄堂姐。他们带我离开京城,游历四方的时候,我那堂兄堂姐都不过是十一岁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十分不舍。
“辰辰,你堂姐虽说是女儿身,但文武双全,前些日子还跟着舒小将军夫妇南下剿匪,看样子,日后定会有一番作为。”
母妃提起堂姐的时候,有时会满眼期待地看看我,有时又会看向远处,似乎是在怀念着些什么。
而后我才知道她那个眼神的意味。大俞虽说不像南楚那般看轻女子,但能够上朝参政的女子,除了那几个替夫替子垂帘听政的后妃外,我那堂姐还数头一个。
母妃那么期待地看着我,大概便是希望我也能像堂姐那般,巾帼不让须眉,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来。
而后,我们便留在了京城了。我也试过学武,毕竟我父王的武艺一流,而堂姐也是以武艺而闻名,所以他理所应当地觉得我不能输给堂姐。
可我实在是不喜欢舞刀弄枪,不是蹲马步的时候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就是射箭的时候弓都拉不开,完全没有学武的天赋。
最后还是母妃替我解了围:
“皇后娘娘的兄长都是习武的,大概是因为妾身家里没有这一样的好手,拖累了辰辰了。”
父王看着母妃这样,一下便心疼了起来,轻声安慰了许久。就当我以为此事就此结束,我又可以开始自己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的时候,我父王又转头看向我,冷着脸说:
“学武不行那就学文,你是我淮王府唯一的孩子,可不能在京城那些世家面前丢了脸面。”
我哑言,期待地看了一眼母妃,祈求她再帮我说几句好话,谁知她只是微微笑了笑:
“我们俩都才学不精,若是辰辰能学成,也是我们淮王府的荣光了。”
此计划失败。
而后,我便被迫开始早上五更起的悲惨生活,而在此期间,我经历诸如伯父退位,堂哥登基,堂姐成婚的各类大事。无一例外,只有那一天假。
开始的三年大概是因为伯父担心我在外面游历久了跟不上,所以我从未去过宫里学习,都是留在淮王府,等着那些老师上门。也不知道时不时碍于我父王的面子,这些老师无一例外,都说我的诗词歌赋潇洒大气,甚至就连提出的一些关于朝政的见解,也都别出心裁,并且有效。
很快,我便得到了一个才女的美名。或许是这个才女的名声让堂兄觉得我不输京中任何人,在我十四岁那年,他便下旨让我进宫学习,就如其他那些宗室子弟一样。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上了郑翎。
郑翎是宁国公家的次子,比我大五岁,是当初选出来给堂兄做皇子侍读的,相貌堂堂,文采斐然,通晓音律,和他在一起,我的下半生应该不会无聊。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他有哥哥有弟弟,虽说本朝已经有了长公主招婿的先例,但朝臣们对此事依旧是颇为不满,只不过碍于伯父和堂兄的权威不敢上奏而已。
我家就我一个女儿,我可不想便宜了别家,活生生吞了我家大部分财产。所以了,找个有兄弟的人做上门女婿,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无论怎么看,郑翎都是最好的选择。但这件事坏就坏在郑翎从小习文,武艺不精,而我父王那个家伙却一心想要我找一个比堂姐厉害的。
美其名曰:女儿比不过,那便让女婿比过。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魔怔。
不过郑翎的武艺确实离了个大谱。
那日我的诗词得了甲等,用太傅的话来说,可惜我是个女儿,不然一定是状元之才。
我没有反驳这句话,因为我知道,只有我成功了才有反驳的权力。但郑翎似乎看出了我的无奈,他摸了摸我的脑袋,温和地说道:
“辰辰,我带你去京城散心如何?”
在京城散心?就我俩?
我看着郑翎那一袭绣着竹纹的白衫,看着里面若隐若现的肌肉纹理,顿时便愣在原地。
“辰辰不想去吗?”
他的声音将我拉回了现实,我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点了点头,两眼放光。
“好,好啊!”
一路上我们都有说有笑,因为担心被父王母妃或者堂兄堂嫂堂姐堂姐夫他们撞见,特意走了小路。
小路蜿蜒,两边的墙面并不规整,时不时凸出来一块。郑翎看上去有些无奈,接连说怪他考虑不周,我俩走着走着都要到一块去了,而每一次,我都巧笑倩兮,温和地说一句“无事”。
这种光明正大靠近他的机会简直是可遇不可求啊!
就在我沉迷在他的美貌中时,三个混混从街角走了出来。他们跟郑翎差不多高,但明显强壮许多,用布遮住脸,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这些人我以前见过,肯定是打劫的,每次父王见到他们都会兴奋过头。只是我没想到京城里居然也会有劫匪。
郑翎见状赶紧将我拽到身后,然后定了定神,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
“小生迷了路,不慎来到这里,还请各位大哥海涵。这银子,就当小生送给大哥们喝酒的。”
带头的那个人从郑翎手中接过银两,然后又掂了掂份量。大概是看我们文弱,好欺负,把银子揣进怀里后又说了一句:
“你可以走了,那姑娘留下。”
???
这是我第一次后悔没有跟着父王习武,这要换堂姐上,估计这三人已经没了。
郑翎一愣,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
“这是小生的妹妹,年纪还小不懂事,还望各位高抬贵手。”
我看着那几个劫匪的表情只觉得郑翎傻,他们都不像是会收钱放人的人。不过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此刻我们都像是案牍上的活鱼,任人宰割。
就在郑翎把银两递过去的那一刻,他直接扬起手,想要给那人一巴掌。虽说手腕被那人抓住,但他毕竟是学过兵书的,还留了一手。
郑翎就这样一脚踹在那人裆部,直接将人放倒。
“辰辰,快跑!”
听到他的声音我才回过神来,也顾不上什么郡主仪态了,撒丫子就跑。我不知道郑翎是怎么做到的,一直到我跑到大路上遇见堂兄等人,后面都没人追上来。
“救,救命,郑翎还在里面了。”
父王母妃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堂兄和堂姐眼神中却带着一丝疑惑,反倒是堂姐夫反应过来。
“你们遇见了混混了是吗?”
我连忙点了点头。
堂姐不愧是巾帼英雄,她提着宝剑便朝着巷子冲去。而堂兄则表现得格外淡定,从堂嫂那里接过孩子,又拦住了父王。
“皇叔,承敏今日火气大,您让他消消气先。”
过了一会儿,他才不急不慢地走进去,一脸严肃地看着三个几乎废了的劫匪。
而郑翎则坐在一边,衣服被撕开,头发散乱,流着鼻血,看样子没少挨打。
“你就这样还敢带本王女儿出门?三个人都打不过!”
父王愤愤地说道。
“他自知打不过却让辰辰先走,也算是情深义重。”母妃反倒是对这个女婿格外满意,她拉了拉父王的衣角,温和地说道,“武艺不精可以学,感情这东西,却不能强求。”
母妃这一句话,不仅奠定了我俩的婚姻基础,还导致了郑翎婚后二十年,天天早起扎马步的悲惨命运。
婚后的生活倒很愉快。我也不知道郑翎是怎么说服他父母的,让他得以上门做了淮王府的女婿。不仅需要照顾孩子,还需要伺候岳父岳母——当然,我父王母妃都是体面人,不会刁难于他。
再往后,我如愿高中状元,听堂姐说起,堂兄看到那篇文章的时候都没想到会是我写的,毕竟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小孩子。
而父王知道后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后面还是母妃猜到了他的意思,在淮王府大摆了三天酒席,而后又布膳施粥,一点都不低调。
琼林宴后,我便以大俞朝第一位女状元的身份,大张旗鼓地去给太傅送了礼,感谢他的教育之恩。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我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后面几十年里,我和郑翎虽说小打小闹不断,但日子依旧是轻松自在,最后甚至到了正三品尚书的位置。在这几十年里,也有越来越多的女子入仕,在朝堂之上展现风采。一开始只有世家贵女,到我致仕的时候,便开始有了寻常人家的女子。
我想,若是伯母能看到这一切,大抵是高兴的。
在我年近四十的时候,南方传来噩耗,说是旅居南楚的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先后去世,棺椁不日抵京。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想和伯父一分高下的父王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居然痛哭流涕,我那一个月见到他时,他眼角都带着泪。
但我觉得这并不算什么坏事,毕竟当时伯父伯母也都过了七十,再加上无病无灾的,应该算是喜丧。
更何况据说伯母是当晚在梦中安然长逝的,而伯父则是因为一时不能接受丧妻之痛,悲痛欲绝,一口气没上来,在发现伯母去世后不出一个时辰,也便阖然长逝。
虽说一开始我有些难以置信,但仔细想想,或许是伯父担心伯母黄泉路上一个人太寂寞了吧?他护了她一辈子,自然也不会看着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上路。
但一开始我依旧不能理解这种悲痛,不能理解人怎么会因为悲伤过度而离世。甚至我还怀疑是不是伯父伯母逝世的时间相隔不远,被以讹传讹了。
一直到父王走的那晚,我看着母妃怔怔地走进暂放棺椁的前厅,看着我俩说了一句:
“还好,你已经长大了,孩子们长大了,也都有本事,母妃不用担心了。”
然后她又怔怔地扭过头,跌跌撞撞地走到父王的棺椁前,伏在那里,呆呆地看了好久。
随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听得我都难受。
再然后,她便没了声。我和郑翎过去查看的时候,她已经没了气,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