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冬至

    老家伙这副“溃逃”的尊容，实实在在地吓了青面医僧一跳。

    等在禅房门口的陶医生抱歉地朝他施了一礼，没待对方言语，便眼疾手快地将丢人现眼的家伙给推走了。

    青面医僧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嗖地冷了下来。

    他抿唇收回视线，站在谢语澈的禅房外敲了两声，语气十分和缓：

    “小施主，贫僧奉方丈之命，前来为您看诊。

    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眉心的皮肤犹似滚烫，老家伙深邃的眼神和他靠近时独有的体味，依旧盘旋在脑海。

    谢语澈以为自己会很排斥，可直到陈彤絮歪歪斜斜地扭着轮椅离开，他也没想过要将人一把推开：

    原来十多年来，这副身体竟早已经习惯了——习惯了他的靠近再将自己步步鲸吞！

    听到青面医僧在门外说话，谢语澈散溢的魂魄这才归了位。

    他理了理衣裳，哑着的嗓子软软地道了声：

    “请进！”

    门外那和尚悬在半空的手指不由得蜷了起来，心中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方才推门入内。

    待看完谢语澈的脉象，确定他只有风寒余症，和尚的脸色终于缓和一些。

    方丈玄慈对于谢语澈半夜发烧一事满心愧疚，青面医僧刚看完诊，大和尚得了空就急忙赶来询问结果了。

    冬至不但是民间的传统节日，也是佛教的重要节日。

    宝华寺在冬至这一天每年都会举行祭祖法会，作为寺院的方丈，玄慈一大早便前往禅师塔基、祖堂祭供历代祖师大德。

    “祭礼安排在辰时三刻，你病了一夜，这段时间还可以再补一会觉，祭礼开始前大和尚会派人来叫醒你。”

    “多谢大师傅！”

    吃完退烧药，谢语澈心里记挂着父母的祭礼，还有接下来重新寻找车祸线索的难题。

    便索性拿了本《地藏菩萨本愿经》来读，希冀着自己的虔诚诵读，能换来菩萨的些许指引。

    不料，最后竟真的沉沉睡去。

    ……

    陈彤絮的轻声呼唤，伴随着馥郁的檀香，打断了谢语澈的睡眠。

    迷蒙中，他看见老家伙那张放大的俊脸，差点就要贴了上来，谢语澈吓得猛地翻身，急忙往旁边躲了躲。

    那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则顺势滚落到床单上。

    老家伙迎着小孩谴责的目光，厚脸皮地捡起经书，在手上拍平整了放在床头。

    状似无事发生地柔声道：“语澈，祭礼要开始了，你准备一下。”

    说完，操控着轮椅头也不回地离开，仿佛刚才那股强烈的侵略感都是谢语澈的幻觉。

    当看见谢语澈一袭黑色西服出现在供奉父母牌位的佛堂前，玄慈口念法令，周遭顷刻响起了“隆隆”的诵经声。

    如乌云、如闷雷，在人胸腔内滚来滚去。

    谢语澈白着脸，领着永鑫一众陪祭人员，给父母的牌位上完香，跪伏在祭台前的蒲团上，不一会便红了眼睛。

    父母出事这十年来，前半段时间他强撑着病体，在以梁家为首的集团股东们的倾轧下勉力生存。

    好不容易由陈彤絮单方面以董事长的名义压着，才保住了他手里的股份，接着却震惊地发现父母的死亡与陈彤絮或有牵连。

    近几年，他不断说服自己坚持隐忍不发，决心要和陈彤絮虚与委蛇，以方便调查当年车祸真相。

    结果却被证实，他的整个调查方向都是错的，无端还引出了一生孽缘！

    谢语澈心想：如果真有在天之灵，父母此刻应该也会鄙夷现在的我吧！

    简直就是个利用自己的皮相，玩弄别人感情的渣男！

    利用完了，只想着抽身退出！

    这样的冷情冷性，应该只适合孤独终老，不配再拥有真情实感。

    谢语澈闭上眼，颤巍巍的睫毛下，落下一滴泪珠。

    陈彤絮自他进来后，便从旁一直盯着他的脸。

    将愧疚的、落寞的、犹疑的、茫然的、愤懑的，种种表情尽收眼底。

    此刻，见人落泪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安慰，他要留给小孩一个宣泄的出口。

    方哲也许不太了解，但是，沈垣和永鑫一众高管都是曾经经历过谢家祭礼的老人。

    过去从没见谢语澈哭过，还哭得这么伤心，诡异的是：陈彤絮平日里连他们谢总咳嗽一声，都要忙活半天，这次却坐在轮椅上无动于衷，连句场面的话都没有。

    如此压抑的气氛下，嘴贱的方哲望着谢语澈抽泣的背影，刚要张嘴就被身旁的沈垣给拦住了。

    顺着沈垣的视线，方哲看见原先一动不动的陈彤絮，正好从方丈玄慈手里接过点燃的三支香，对着两位故人的牌位庄重地说道：

    “晖卿、静婉，我又跟着语澈他们看你们来了。

    你们在那边放心好了，我会像从前那样照顾好他的。

    甚至……会比从前照顾得更好。”

    当着自己父母的牌位说出这样的话，谢语澈泪眼婆娑，怔愣地看着陈彤絮的侧脸，内心无比复杂。

    他真心希望陈彤絮对他也是逢场作戏，该有多好！

    陈彤絮喃喃的絮叨，最后，淹没在了“隆隆”的诵经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