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花房
一切罪恶在事先已被原谅,一切也就卑鄙地许可了!
——米兰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要说陈家老宅这几天忙得最开心的,大概就是保姆席阿姨了。她年轻的时候就在陈家老宅做事,陈彤絮发迹之后在市区买了新房子,平时就不在这边住了,老宅这也就信得过的几个人留守,席阿姨就是其中之一。
年轻的时候苦日子过惯了,没想到老了老了却越来越清闲。
可一旦真的闲下来,便觉得浑身不得劲,仿佛劳动才是生命价值的体现,无事可做反倒是对他们生命意义的漠视。
席阿姨一听说老宅这边不仅要迎来新的当家主母,还要接进来两位少爷,这可把她给高兴坏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英雄一旦有了用武之地,整个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连带着在老宅割草、看门、打杂的一帮老家伙,都感觉自己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半个月后,一辆黑色的轿车沿着青龙山的盘山公路缓缓绕行。
沿途巨大的梧桐树在车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车轮驶过,掠起散落在地面的片片梧桐树叶,无声的惊起,又黯然地落下,恢复平静。
二十多分钟后,半山腰隐现一段缀满粉白蔷薇花的褐色砖墙,陈家老宅的轮廓便隐藏在重重叠叠的绿荫丛后面。
橙色的琉璃瓦屋顶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现代建筑手法结合中国古典建筑风格,使得老宅很好的和这片山水融合在一起,却不显得突兀。
车子在黑色的铁门外稍稍顿了一下,大门徐徐敞开,继续向里驶去,两排穿着统一黑色西装的青壮年男性矗立在大门两侧,其中几个谢语澈还曾经在恒康与他们打过照过面。
车身停稳,沈垣打开车门,谢语澈迈开细直的长腿刚踩到地面,迎面就撞进了一个热情温暖的怀抱:“哎呀,语澈少爷,您这是多久没上老宅这边来啦!可把我给想坏了!”
谢语澈闻言一愣,眯着好看的桃花眼,仰着脖颈乖巧地说道:“席阿姨,您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年轻,一点都没变!”
席阿姨哈哈笑着:“小少爷这张嘴可真甜,还跟抹了蜜似的。”
谢语澈接道:“您要是不嫌弃,以后没事的时候,我就陪您多聊聊天。”
席阿姨高兴地说道:“那感情好!”一路扶着谢语澈说说笑笑,十几个壮汉亦步亦趋地尾随其后。
谢语澈有些不自在地向他们委婉说道:“大家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吧,不用一直跟着我。”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沉默,席阿姨欲言又止,终是没说话。
谢语澈目光慵懒地扫过每一张脸,所过之处,全都恭敬地低下了头,待他看向别处的时候,又全神贯注地锁定了他。
来来回回劝说几次无果,谢语澈也就由着乌泱泱的一帮黑衣人固执地跟着自己了。
房屋东边原先是一处花圃,这时却多出来一座巨大的玻璃花房,里面种了不少绿植,花架上摆了几种爬藤植物,花房正中间甚至还搭了一个小凉亭,座椅靠垫样样俱全,看起来就很惬意。
注意到谢语澈的目光,席阿姨解释道:“那个花房是老爷特意交代下来给小少爷您置办的,说是山里的空气好是好,就是担心您的过敏体质不适合直接呼吸这儿的空气。
于是干脆给您打造了一个花房,装上空气过滤器,既能按您的身体状况和喜好养一些合适的花花草草,还不妨碍您欣赏外面的景色,里面那座小凉亭正好可以用来画画。”
谢语澈扬了一下嘴角:“陈伯伯有心了。”
席阿姨:“可不是嘛,老爷最疼的还是您!”
谢语澈低低应了一声,说道:“我想进去看看。”
席阿姨忙笑逐颜开地给他带路。
不得不说,这个花房的确做得十分精致,外表看上去就像一座水晶宫一般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外墙由八块巨大的钢化玻璃拼接而成八边形柱体,近似于一个圆,在有限的面积里最大限度的利用了空间,穹顶安装了可伸缩遮阳帘,防止夏季阳光暴晒,四周的花架顶端各自配备了加湿器,空调始终在运作,花房里面一直保持25度的恒温。
中间的凉亭结结实实是由原木打造的八角亭,内外两层,梁柱完全遵从古典建筑手法卯榫结构,檐坊柱斗雕刻繁复,镂空花窗、吊挂楣子庄重典雅,难以想象这么精致的构造是在两周内赶制而成的。
谢语澈心下唏嘘:他还当真想把我这只蜇人的毒蝎,娇养在温室里呢!
脚下信步走着,意外地发现亭子中间的桌案上陈列着一套崭新的笔墨纸砚,素色胚胎冰裂开片的笔洗尤其引人注目。
顺着谢语澈的目光,席阿姨说道:“这些都是老爷吩咐小唐给您准备的,听说您前不久刚碎了一方笔洗,他就找人拍了一套钧窑的送给您,刚好这亭子也建成了,配上眼前这景致倒也十分的雅致。”
谢语澈嘴角微颤:“我很喜欢!”
席阿姨:“我再带小少爷去楼上您的房间看看吧?”
谢语澈收回目光,点头:“走吧。”
一边引着谢语澈往楼上去,席阿姨一边解释道:“老爷跟我说,您喜欢简简单单的,我就大致收拾了一下,原本里面的家具什么的都是齐全的,可毕竟那些都是以前被别人用过了的,所以,这回全都换了。
您上去看过之后要是觉得不喜欢,改天我再找人给您重新定制一套。”
谢语澈:“……”
来到三楼,席阿姨打开东边一扇房门,“小少爷您的房间就是这了,朝南,走廊北边是衣帽间,南边是卧室,卧室外面还有个很大的阳台,洗手间在衣帽间旁边。”
谢语澈大致逛了一圈,眼前这满眼的金丝楠木确实是挺简单清爽的,还很奢侈。
席阿姨笑意盈盈一脸期待地问道:“小少爷,您感觉怎么样?还喜欢吗?”
谢语澈摸了摸鼻尖的小痣,眯眼笑道:“挺好的,我很喜欢。”
席阿姨:“您满意就好!那我这就让沈垣他们把您的行李搬进来。您先休息一下,待会到了饭点,我再上来叫您。”
谢语澈:“谢谢,席阿姨。”
席阿姨笑道:“您跟我就不用这么客气啦。”
谢语澈乖巧地点头:“嗯。”
沈垣拎着行李找上来的时候,谢语澈正站在阳台的窗户下面,头顶一撮呆毛迎着风晃来晃去的。
沈垣叹了口气放下行李,来到窗前合上窗户劝道:“别对着窗口吹。”
谢语澈喊了声“垣哥”说道:“这儿的空气真不错,有股淡淡的木香味,干净得让人想要多吸几口!”
沈垣坚持道:“那你也不能敞开了吹,山上的野杜鹃还是很多的,现在正值花期,弄不好就要中招,小心点好。”
谢语澈也没有过于矫情,点头应着回到卧室,“你的房间在我隔壁吗?”
沈垣:“席阿姨说,隔壁住的是顾蓝。晚上小丁会带他过来,我和小丁就住这层的西边两个房间。
嗯……要不我带你过去看看?”
谢语澈点头:“也行。”
沈垣带着谢语澈边走边说:“听说下面整个二楼都是陈彤絮的,除了书房卧室,还有一间小唐的房间。”
谢语澈喃喃道:“在医院,他说以后有事我也可以找唐秘书。
小的时候我常常过来玩,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长期地住在这儿……”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垣哥,我都快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沈垣闻言侧身正对着谢语澈:“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只能是你自己,而从始至终你又何时变过?你就是谢语澈啊!你还能变成谁?”
“你不需要对自己产生怀疑,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其他的一切都不用你操心。”
谢语澈心里流过一阵暖意,转瞬即逝。
他望着沈垣的眼睛,心虚地低下头:“垣哥……谢谢你!”
沈垣轻拍谢语澈单薄的臂膀安慰道:“小少爷,也许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是带着自己的使命的。
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你,为你扫除一切危险和障碍是我的职责。”
谢语澈突然有些自惭形秽:“垣哥,我觉得我在你面前就像一个冷血的坏孩子,没有感情,没有温度。
我不知道我来到这世上的使命是什么,以前我觉得能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保住永鑫就是我的最大人生目标。
可现在我却有些迷茫了,保住永鑫之后呢?
我接下来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活……是!我是很高兴,但我也被这突然多出来的几十年砸蒙了,在这漫长的人生里,我要做什么才会让生命更有意义?”
沈垣:“小少爷,你不是冷血的坏孩子,将近十年在身上背负那么多东西,你早已经忘记该怎么流眼泪了,一旦肩负着重担前行,又怎么还会真心笑得出来。
至于你所说的生命的意义,这个问题似乎大了一些,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不过在我看来,我的生命的意义就是:遇见了你!”
谢语澈不好意思地撇过了头,迟疑道:“那有一天你要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你喜欢的是对方的肉体,还是灵魂?
又或者,你会将对方的肉体和灵魂分开对待吗?尽管没有得到肉体,却会与他灵魂相契?还是一种深层次的、单纯的……感官上的欣赏?”
沈垣一愣,无奈道:“因人而异吧!有人觉得只有灵与肉的结合,才是爱情。有人觉得真正的爱情,不应该只看见对方的表象,纯粹被皮相所吸引的,那不是爱情,而是动物的原始本能;真正的爱情应该是灵魂的交流,那才是最高尚的、纯粹的爱。”
谢语澈迟疑地追问道:“垣哥,那么你是属于哪一种?”
沈垣看着谢语澈,羞涩道:“嗯……我大概是属于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
谢语澈咀嚼道:“精神恋爱?”
沈垣斩钉截铁地点头:“恩。”
谢语澈不确定道:“是吗?你……有吗?”
沈垣垂眸,宠溺地看着懵懂的小孩,回道:“怎么说呢!实质上,那只算得上是我一个人的单相思。
之所以这么想,大概是我对自己求不得、爱无能,最体面的解释。”
谢语澈踟蹰地点头,心里顿觉轻松不少。
他不再出声,默默地扫视了一圈沈垣的房间,虽然家具没有用金丝楠木那样夸张,但却也都是实实在在的定制款,陈彤絮在这方面倒是挺舍得的。
沈垣低声道:“我先送你回房休息一下,一上午都在外面奔波身体该吃不消了。”
谢语澈听话地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