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朋友
来接江锦天的人叫王博。
王博，江锦天曾经的同学，现在的下属，也可以说是他的朋友——如果他有朋友的话。
读书的时候，王博就是他的跟屁虫，后来江锦天中途退学进了家里的公司，王博毕业后也随之跟了过来，逐渐成为他得力且信任的助手。两人长久相处下来，不仅在工作中培养了一定的默契，在生活上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于公，王博是江锦天的下属；于私，也是江锦天的朋友——如果他有朋友的话，王博勉强算一个。
私底下，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两人相处起来就比较随意，不似在公司里那么一本正经，偶尔也会开开彼此的玩笑，甚至耍耍小赖。
这几天王博本来在休假，一大早接到江锦天要他来接他的消息，虽然极度不满，但却不敢不从。
“少说多做，服从命令，执行命令”，公司的12字方针，作为公司老员工的王博一刻也不敢忘记。
他没问原因，没问事由，只回复了两个字——“好的”，便极不情愿地叫了江锦天的司机小陈一起开车过来了。
他寻着江锦天发给他的定位先找到江锦天的车，吩咐司机将江锦天的车开回去，然后独自开车来接江锦天。
这里路况不好，王博越开眉头皱得越深，一度怀疑导航出了问题，还中途下车找了个本地人问路。
这诊所在这开了几十年，相当有名，当地人没有不知道的，那路人用手朝前一指：“一直往前走，走到头就可以看到了。”
他这才放心地往前开，疑惑了一路，不明白江锦天怎么就突发奇想跑到这犄角旮旯里来了，还一大早打电话要他来接。
刚才乍眼一看，他还真心没认出江锦天来。
江锦天性格要强，从不肯将自己脆弱狼狈的一面轻易示人。即使累了病了受伤了，也只会躲在没人的角落里把自己藏起来独自舔舐伤口，然后等到伤愈后再没事人一样站在人前。
所以在外人眼里，他永远精力充沛，永远精神抖擞，永远神采奕奕，可是作为朋友的王博知道，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
说到底，他也是凡胎□□，也会累，会病，会受伤，他只是，不屑让外人看到这些而已。
王博记得很清楚，曾经有一次，江锦天高烧三十九度，大夏天的开着热空调，依然冷得发抖，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吞了两颗感冒药后硬撑着呆在公司完成了当天的事务。而且，下班走出公司时，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拼了命地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一如既往地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的样子。
只是，人终究不是铁打的，江锦天也是血肉之躯，那天出了公司大门，一钻进王博的车子，便躺倒在后座里，彻底摊条了。
那天他是被王博扶进家门的，连路都走不稳。可是即便如此，第二天一大早，他还是准时准点地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
那样的一个人，今天突然变成这样，王博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问道：“锦天，你这是怎么了？”
江锦天也觉得自己走路姿势没眼看，脸上就有点哭笑不得，道：“别说了，爬山爬的。”
王博伸手去扶他：“啊？你去爬山了？”环视一下四周，这里离进山的路口很有一段距离，于是又问，“那你怎么在这里呢？”
江锦天摆摆手：“别说了，等下再告诉你。”
说话间两人上了车，车子正要启动，江锦天突然问：“等一下，你带钱没有？”
“带了，要多少？”
江锦天问：“你带了多少？”
“啊……”王博想了想，“具体多少不知道，应该有好几万吧，我看看。”说着拿起丢在车上的公文包打开。
虽然现在多是手机支付，但王博长期跟在江锦天身边，早些年养成了习惯，出门在外总是随身携带现金和信封，以备不时之需。
“不用数了，全装上吧，等下送过去。”
“全部？”王博疑惑地看向江锦天。
江锦天也扭头看他，两秒之后王博便败下阵来：“好的。”
两人坐在车里等吴忧下班，其间江锦天说了下事情的大致经过，省略掉了所有细节，只说昨天突发奇想中途下车爬上了山，然后在山里迷了路，遇到个路人，那路人是个中医，恰巧在山里采药，就将他带下了山，今天看他腿疼，然后就带他来医院做了下理疗。
王博问：“医院？哪里？”
江锦天没说话，只摇下车窗，抬抬下巴，用眼神示意了下。王博半信半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定睛一瞧，果然在那排两层楼的房子其中一扇门的上方看到了“马医生中医诊所”几个大字。
王博小声嘀咕道：“这哪里是医院？分明是家小诊所嘛！”
江锦天没说话，只凝神看着车窗外面。
“咦？”王博突然想起什么，像发现新大陆般好奇地问道，“你不是不信中医的吗？怎么想到来看中医了？你睡眠不好，我让你试试中医，说了好多次，你也懒得理，怎么今天……”他盯着江锦天，拖长调子一字一顿道，“这么奇怪？”
他话音刚落，只见江锦天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道：“她出来了，快去！”
王博探身往车窗外一看，只见一白衣女子出了诊所大门，正朝另一个方向款款而去。
王博迅速推开车门，三两步追了上去：“吴医生，是吧？”
听到有人叫她，吴忧脚步一顿，看了来人一眼，确定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你是？”
王博满脸堆笑，客气地自我介绍，“我是江锦天的朋友，王博。”说话间刻意朝车里的江锦天瞥了一眼，“是这样，谢谢你昨天照顾他……”说着伸手去掏口袋里的信封。
吴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车里的江锦天也正趴在车窗上看她。两人四目相对，虽无言，却又好似说了好多话。
吴忧心里微微一颤，有点惆怅地想：“他这就要离开了？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这才想起他说过上午会有朋友来接他。
丢下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吴忧转身就走。
“哎！”王博拿着信封的手还僵在半空，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他朝江锦天看去，意外发现江锦天的目光一直紧追着那白衣女子的身影不放，根本没发现他在看他，更别提两人曾经的默契，曾经的目光交流了。
吴忧很快从诊所出来，手里提着两个大纸袋。她把手里的纸袋递给王博：“让他每天用这个泡澡泡脚，对缓解疼痛有帮助。这几天多注意休息，别做剧烈运动，可以自己按摩一下腿。”
“好，好，谢谢！谢谢！”王博接过纸袋，客气地笑笑，迟疑了一下，还是客气地问了句，“多少钱？”
吴忧淡淡道：“不用！”
王博一愣，他本是奉命来送礼的，没想到礼还没送出去，却反倒被人送了礼！
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他有点哭笑不得地想：“现在的医生都这么热心快肠了吗？还能免费赠药？”
王博笑笑，把被撑得鼓鼓的信封递过去：“谢谢你昨天照顾锦天，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吴忧只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信封，然后疑惑地看向王博。王博心想：“她不会是从来没收过礼吧？”要不怎么会是这幅表情？
正绞尽脑汁地想如何委婉地解释一番，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一回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他们走来。
那人也看到了他，瞬间惊呼出声：“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正是刚才在诊室负责登记打杂的小姑娘，江城中医学院的在读研究生，王博的堂妹——王婷婷。
王博一愣：“你在这里实习？”
他乡遇故人，而且这“故人”还不是一般的“故人”，而是自己的亲人，这份喜悦之情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两人便开心地聊了起来，吴忧看他们聊得开心，深深地看了远处坐在车里的江锦天一眼，然后和跟前的两个人打了声招呼，就告辞了。
王博这才想起他来此处的正事来，连忙“哎”了一声，正要追上去，骤然发现诊所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位老人，看起来虽不显山露水，可是在他眼底深处，王博还是感受到了一点微弱的“警惕”味道。
他初来此地，不知这老人的身份，也不知这老人和吴忧的关系，不好贸然行动，便把装着现金的信封交给堂妹王婷婷，让她转交给吴忧。
这里放眼望去满眼绿色，可以闻到花香，可以听到鸟叫，也可以感受微风拂面，和繁忙喧嚣的城市生活相比，这里宛若一副流动的水彩风景画。
江锦天在这里闻到了湿润泥土和绿色植物的味道，看到了雨后树叶上的“露珠”，还有……还有那个在他迷路之时从天而降的“仙女”，这一切都让他觉得那么美好，唯一让他觉得不爽的便是爬山之后留下的后遗症——腿脚酸痛。
两人开车回城，江锦天打开车窗，想要再多看这里一眼。突然，他看到路边耸立着一栋高大的建筑，他坐直身体，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然而车子一晃而过，那栋建筑也离他越来越远，他趴在车窗边回头，依然没能看清那栋建筑是做什么用的。
江锦天略有所思，好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问道：“刚才那栋建筑，是酒店？”
正专心开车的王博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以为他在惊讶这犄角旮旯怎么也能有这么大一家酒店，解释道：“是啊，别以为这地方偏没人来，这种地方，虽然平时客人不多，可是一到周末节假日，就必然爆满。现在人压力大，每天精神紧绷，一有空就想往外跑，放松放松喘口气。像这里，旁边就是深山老林，环境幽静风景又好，离城也不远，也就两个多小时车程，乘高铁的话还不到两个小时，周末在这里住上一晚，玩两天，爬爬山，钓钓鱼，吃点绿色食品，呼吸下新鲜空气，感觉再好不过了。”
江锦天“哦”了一声，就没有更多反应了。他们车子才刚启动不久，这里离诊所并不远，可他清楚地记得，昨天他在离这不远的地方问吴忧哪里有酒店时，吴忧对他说：“这附近没有酒店。”
想到这，江锦天忍不住嘴角上扬，兀自笑了。脸上笑容虽如昙花一现，可还是被王博敏感地捕捉到了。王博难得见他展露笑容，虽不知他为什么开心，可是老板开心，做下属的自然也跟着开心。
一开心，话也忍不住多了起来：“你说巧不巧？以前我叫你去看中医，你死活不肯，总说中医是骗人的。当时我劝你去你不去，怎么劝也没有，我也不好再提。没想到我不提，你倒自己跑过来了。你知道吗，当时我想推荐你看中医的地方，就是这里！我妹在这里实习，老跟我说这里的老中医是如何如何神奇，如何如何了不起，正好你的失眠症总是治不好，我就想带你过来看看。”
没想到被江锦天一口拒绝，理由是“中医都是骗子”！
王博也知道，有时候人的想法，会随着时间阅历的改变而改变。可巧就巧在，江城那么多中医院，那么多家私人中医诊所，江锦天偏偏不去，偏偏舍近求远大老远的跑到这犄角旮旯的中医诊所来！这种地方，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找来的。
他瞥了一眼江锦天，江锦天正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仿佛陷入了沉思。看江锦天不想搭理他，王博本能地就想闭嘴，终究没忍住：“那么多中医院你不去，偏偏跑到这里来，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所谓的‘缘分’？”
江锦天既不信“命”，也不信“缘”。在他的人生里，如果一切任凭命运主宰，一切随缘而安，今天的他不知会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很清楚，一路走来，他之所以能有今天，靠的是努力！是谋略！是隐忍！是……是任何能自己把控的东西，唯独不是“命”！不是“缘”！
所以，他不信“命”！也不信“缘”！
江锦天微微一笑：“缘分？什么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