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这一天(下)
“景辰。”
身穿儒衫的张先生,走到景辰身旁,面色沉重,叹息道:
“节哀。”
“小果子是个活泼又聪明的好孩子,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就……”
“……节哀?”
景辰抬起头,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嘶哑:
“我怎么节哀?”
“他才七岁啊!!”
“他本应该继续读书,将来能做个账房先生的,他还没长大、还没娶妻……”
张先生闻言,侧过头去,露出一丝不忍之色。
一旁张先生的儿子,眼眶也微微泛红,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面前的少年郎。
“景辰。”
最终,张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斯人已逝,还活着的人,更要替逝去的人、背负上他那一份,继续前行。”
“你家中还有重病在床的老母、还有未出阁的妹妹。”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要现在垮了,你想想你母亲、你妹妹该怎么办?”
听到他的话:
景辰不禁沉默下来,望着景果冰冷的尸体,两行泪水无声的流下。
“景辰,先带你弟弟回去,把他安葬了吧。”
张先生叹息一声,道:
“你放心,这事我会想办法,给你们家一个交代的!”
“哪怕景果有错在先,可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被恶犬追逐丧了性命……李家注重名声,多少会赔点的。”
“我知道这些钱,挽回不了什么,但至少能让你们家,过的好一点点。”
“……我知道了。”
景辰缓缓起身,将景果的幼小尸身抱起来,踉踉跄跄的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苦命的孩子……”
张先生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长叹一声。
一路上:
行人见得景辰抱着后脑染血的幼小尸身,纷纷避让,远远的议论着。
景辰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神色呆滞,眼神茫然。
他都不知道,回家之后,要怎么面对母亲和妹妹。
这要让他怎么说?
本来寻常的一个上午,弟弟景果蹦蹦跳跳的去上学,结果回来的只剩一具冰凉的尸体。
“小果子……”
想着想着,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终于沿着熟悉的路,走到了家门前的巷子口。
可这时候,巷子口已经围拢了一大群的人,都是附近的街坊邻居,冲着巷子口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太惨了!我都不敢看了……”
“是啊,这家人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那小丫头看不出来,性情还真是刚烈。”
“这马家真不是个东西!当初撞死了辰子他爹,现在又逼死了他们娘俩……”
“唉!可怜啊,苍天无眼……”
巷子口前:
景辰回过神来,听到了这些议论声,顿时身躯僵住、呆立当场。
景果的幼小尸体,从他的手中无力的滑落在地。
“母亲、妹妹……不,不可能!”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不敢置信,或者下意识的不愿去相信。
“嗯?”
外围的几个街坊,注意到了景辰,现场迅速变得安静了下来。
“辰子,你……”
有人想要开口,可忽的注意到了景果的尸体,顿时面色一变、不敢再开口了。
“让开!都让开!!”
景辰猛然大吼一声,疯狂的向着巷子口内冲去。
人群纷纷避让,分开了一条通道。
“母亲!小雨……”
景辰冲到院子里、闯入屋子里,所见的第一眼,便令他脑子嗡的一声。
屋内:
妹妹景雨倒在地上,大半张脸都染了血迹,而母亲则从床榻上翻下来、被子散乱,趴在妹妹的身上。
两人的身下,是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迹,快要凝固了。
“不……”
景辰无力的跪倒在地,浑身发颤,遍体冰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眼神呆滞无神,喃喃的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
“辰子……”
有人走进了屋,声音透着些许熟悉。
景辰呆呆的回过头,见到了胖胖的邻居大婶,声音嘶哑:
“张大婶,这……这是怎么了?”
“辰子,你……”
张大婶露出一丝不忍之色,但还是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讲出来了。
原来:
数天之前,景雨出门买菜的时候,刚好被外出遛鸟的马家大公子马世贤撞见了。
景雨虽然身材瘦小、但长得清秀,马家大公子邪火顿起,想尝尝路边野花,便立刻生出了毒计。
他派人打听,知道景辰借了不少钱给母亲买药治病,便让府中仆役威逼利诱,将那些欠债人的债权,转到了自己名下。
这样一来,就变成了景辰一家欠了他的钱。
于是在今天上午:
马府的管家,带着几个家丁、闯入景辰家中,言称景辰欠债不还,要将景雨带走、用来抵债。
那马家大公子,在县城中作威作福、淫邪成性,不知祸害了多少黄花闺女,景雨岂能不知道?
她抵死不从,奈何拗不过几个家丁,最后竟找准机会、一头撞墙死了!
景辰的母亲,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悲痛欲绝、哀嚎不止,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最终气急攻心、倒在了女儿的尸体上面。
母女两人,就此没了命。
而那马府管家,眼看闹出了两条人命,也不敢多待、匆匆逃走了。
景辰听完她的讲述,眼中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就这么呆呆跪坐在地上。
这些话语、这些血迹、这些尸体……已经将他的心,刺的千疮百孔、破碎一片。
平凡的这一天。
平凡的一个上午。
十六岁的景辰,彻底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失去了他在世上重视的一切。
“辰子……”
一旁的张大婶,望着景辰惨白的脸色,有些忐忑道: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寻短见啊……”
“寻短见?”
景辰似乎被她的话惊醒,回过神来,眼中顿时泛出血丝:
“不,该死的人,不是我!!”
“马世贤……马家!!我要你们所有人偿命!!”
他狂吼一声,猛然从地上跳起来,冲进灶房、握紧菜刀,狂奔而出!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无穷无尽的怒火,从他的胸膛中迸发、将他的一切理智燃烧殆尽,几乎要让他整个人爆炸开来!
“马家……你们全都该死!!”
景辰握着菜刀,双目通红、状若疯癫,一路闯出院门。
围在巷子口的人,见此一幕,纷纷吓了一跳,如避蛇蝎般的拼命避让。
“完了!这孩子疯了!”
“对啊,这么提着菜刀去找马家报仇,不是送死吗?”
“哎,这马家也太不是东西了,谁能治得了他们啊?”
“少说两句吧,马家横行霸道这么多年了,又和县太爷关系密切……”
“可怜这景辰一家,就这么家破人亡了……”
众多街坊邻居叹息、议论着,看着景辰提着菜刀、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