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九十人生几何要酬平生不足
渠不与招呼秦假仙喝茶,又问他茶味如何?秦假仙初始没有在意茶味,他挂心解锋镝的心情。看着眼前的渠不与,秦假仙领受他的好意,猛然又灌了一杯茶水。咂吧着嘴儿,回味了片刻,秦假仙老道着说道,“这茶……倒像是熟悉的味道。”
渠不与头一点,又摇头道,“不是像,而是……是。”
“是哪里?”秦假仙看着他,露出狐疑的眼神,“像……屈世途泡的茶?”
渠不与嘴一撇,秦假仙这时候犯糊涂,他不耐的指点道,“像,素还真泡的茶。”
“哦……呵,你的意思是这是你学了素还真的手法又传授给这儿了?”秦假仙纳闷了,这一圈子绕的这么远,有什么深意吗?
渠不与深深的点着头,说来话长,他也想着能促使灵薛恢复记忆。为此,他用了许多方法。有些方法是他悟出来的,有些方法就是学来的,但是皆无用,浪费光阴气力,毫无寸功。说来实在惭愧。
“解锋镝干什么去了?”秦假仙发现解锋镝不见了。
渠不与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秦假仙手一挥,不愿意听这个。他朝门口张望了一番,“生得什么模样?”
渠不与想了想,“不好说,见面了就晓得了。”
“……这更麻烦了。”秦假仙郁闷的想喝茶,拿起茶杯,空饮了一口,才想起方才自己已经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了。叹了一口气,站起身预备走到门边。
渠不与顺手拉住他,“稍安勿躁!”
秦假仙道,“你……唤解锋镝主人?”说罢,仔细看渠不与的神色,只见他一脸淡然。于是又进一步打听道,“就这几日的工夫……你们就定下名分了?”
“主仆是由来已久的。只是换个形态,你倒是不认得了。”渠不与拉着他又坐了下来。
秦假仙呵呵一笑,他眼拙,真没看出来渠不与原来的形态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过,总可以按照阴阳婆的话推测,麒麟对剑现世在即。这渠不与难道与麒麟对剑有关?
“大哥,你和秦假仙在说什么?”渠媚一脸怔忡将头伸过来,想要听听他们的话题。
秦假仙看了渠不与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好多事儿和话题,还是不要让更多人知道。
“这位……灵薛上人,住在此地多久了?”秦假仙探问道。
渠媚笑道,“那比我还要早呢!具体的,问墨倾池就知道了。不过墨倾池未必肯与你说。”
“墨,墨倾池……”秦假仙不自觉的捏了捏手,墨倾池神姿崖异,有壁立千仞之概,是个不错的对象。孤男寡女,同处一地,很难不使人有所联想。
渠不与拍了秦假仙肩膀一下,以眼神示意他收心断念,不要乱七八糟瞎想。秦假仙眼里透着疑惑与好奇:俊男美女之间的故事……
渠不与极不爽的瞟了他一眼:俊男必定是我家主人——素还真。
秦假仙只好点头,心思乱纷纷之际,听到了脚步声。这个解锋镝……秦假仙站起身望向门口。来的人并不是解锋镝而是一位女子,但自面目而言,显然非是秦假仙想到的那位。
“啊!啊!江……江!”秦假仙的嘴巴被渠不与捂住了。
解锋镝紧随其后现身,他侧过脸去看灵薛。
“大哥,你捂住秦假仙做什么?”渠媚不解,她又与灵薛打招呼,“薛姐姐……你不知道,解锋镝想要见你,应该是有要事。所以,我就帮忙了。”
灵薛点了点头。
渠不与仍不肯放开秦假仙的嘴巴,秦假仙仿佛是窒息了似的,白眼一翻,昏过去了。渠不与摸到他鼻息还在,也不管他,推着他俯靠在桌边。
灵薛不由问道,“他怎么了?”
“激动的昏过去了。”渠不与利索的说道,“妹妹,有件事为兄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和我来一下,我跟你细细说。”
渠媚会意的点头,又指了指秦假仙,意思是不把他弄走吗?这样解锋镝有事可以与灵薛直言了。
解锋镝道,“无事。秦假仙就留在这里也不妨。”
渠不与和渠媚离开。
“一月……”灵薛唤一月来奉茶。待一月走到跟前,她又说道,“拿一点疏风解表的清心丹。”
一月点点头,收拾了残茶便先离开了房间。
“秦假仙无事。”解锋镝笃定道,“清心丹他亦不必吃。”说到这里,他其实心内清楚秦假仙必然已经认出了灵薛到底是谁,才会猝不及防。想到此,解锋镝不免一阵苦笑,他有多少次机会可以早一些与她重逢,那么留给他的时间会更多,免了他担惊受怕,失魂落魄……
而今,哪怕付出百遍捣枕,千遍捶床,万般无奈的长吁短叹也追不回那些逝去的时光了。
“秦假仙他……大概是认出你了。”解锋镝苦苦一笑,“婉婉,你总以为我在骗你。”
灵薛垂下眼帘,那时她才步入室内。秦假仙见到自己,忽然神色大乱,口里一直唤着,江……,虽然不晓得他想到了什么,看来是与解锋镝口里的“婉婉”有关了。可是就算故人重逢,也不至于晕厥。莫非这故人有什么古怪或者是禁忌?思考到此,她不禁蹙起了眉头。
“解先生,我非是武林焦点,自然你亦不必耗费神智来骗我……”灵薛理了理思路,认真说道,“不过为着安全起见,我建议你先离开白笴陂。你提到的关于那位姑娘的事情,容我思考一阵。”
不是托词了吗?解锋镝心底忍不住这样想。
“婉婉打算从哪个方面着手呢?”解锋镝问的很具体。
这却是把灵薛难倒了。一来,她根本不晓得解锋镝口里的‘婉婉’是何人?二来,卷入素还真的私事或许会惹来灾殃。
“我会给表兄写信询问我的身世。”灵薛实无借口,不得不提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解锋镝心里叹道:这是进步。可是表兄又是什么人?
“墨倾池正是吾之表兄。”灵薛说道。
表兄?!表妹?!
“儒门圣司……”解锋镝淡淡说着,“那么他至少对婉婉有扶助之情,那劣者该以示感激。”
灵薛很不赞成的看了他一眼。
“你语气不善。”
解锋镝淡然一笑道,“是啊。婉婉想是为什么呢?”
“你……乱想太多。”
解锋镝听她如此一说,郁卒之情一扫而空,明快的笑了起来。
“婉婉懂我的心思就好。”他看着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我想暂时留在白笴陂……起码等到一线曙光,有些事不能蹉跎,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灵薛不解他口里的“一线曙光”所谓何事?只是诚恳劝道,“哪里能事事都兼顾到呢?秦假仙来找你,预示着有些事情非你不可。”
解锋镝只是从容一笑道,“天下难事,我辈不为,谁为之者……”
这个人心性坚定,三言两语根本不足以动摇他。灵薛默然叹气,忽地语气变化了,“解锋镝,你不相信我么?”这样一问,倒是怔住了解锋镝,他惘惘然看着她,不知所措。
“我会给你写信告知你结果。”她说道。
解锋镝没想到她会如此深契己心,于是由衷笑了起来,他说感激她果然是不错的。又想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以眼神制止了。那双清澈眼眸,庄容平视,矜持异常。解锋镝大声叹了一口气,朝她做了个很失落的表情。
“那么,这段时日不要再炼丹了。”解锋镝建议道。
灵薛只道,“待三涧雪恢复了……”
“婉婉……”解锋镝的语气有了一些急躁,“炼丹事烦,于你身体不利。请你不要固执。听吾一言,暂时放下炼丹事宜。另外,你书架上的典籍,好些我亦读过,恐怕名不副实,徒劳用功罢了。”
灵薛抿了抿唇,想了想说道,“我会有分寸,多谢你的指点。”
解锋镝无奈道,“我看我得准备做个称职的道童,这样,灵薛上人便可以只动口不动手了。”
这话终于令秦假仙装不下去了,他轻呼了一声哎唷……仿佛真的自晕厥中醒来。随即进屋的一月亦是紧紧闭着唇,面颊却有些发红,笑意还在眼尾。解锋镝轻咳两声,他一时大意,都不曾注意周遭动静。自己也觉得分外好笑,又看向灵薛,只低声问了一句,“记着了么?”
一月将清心丹的药瓶搁在了灵薛手边,顺势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解锋镝,眼神又掠至秦假仙身上。
“主人,清心丹取来了。”一月乖巧的说道。
灵薛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她一起身,解锋镝也坐不住了,跟着起了身,不等他问出口,灵薛对一月说道,“我们走吧。”
解锋镝只好目送她离开。
秦假仙立在解锋镝身旁,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解锋镝,转身摸起桌上药瓶,弹掉瓶塞,将瓶子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好一股清凉舒爽之气。这个药丸应当不错,秦假仙预备倒两颗口里嚼一嚼……
“秦假仙。”解锋镝的声音响起。
“啊……”秦假仙应了一声,“我看看这药丸是个什么药性……哦,应该是个冷冰冰不领情,捂不热猜不透的性子。老兄,素还真啊!我后悔了,我在天涯半窟和阴阳婆说的信誓旦旦。等下次见面,我得和她道歉!我现在越发清晰的记得,她对我说‘秦假仙,我的难处你现在还不懂。将来有一天,你必有体会。’得叻!不必等到将来有一天,这一天就在眼前了。”说罢,摇头叹息,猛然把瓶子朝嘴里一灌,狠狠的嚼着嘴里的药丸,用力太猛,连腮帮子都疼,疼得捂住了半边脸。
解锋镝把这情形看在眼里,居然一言不发。
秦假仙嚼着嚼着,忽然不自觉流下了眼泪,他都奇怪,自己好端端的居然哭了起来……不由呼呼的咧着嘴,“好疼啊,疼……”
“不要费心了。走吧,去天涯半窟。”解锋镝淡然道。
秦假仙不解,什么叫‘不要费心了’……这话从何说起,他含混的说道,“不要费心了,这四个字是表示你已经想的清楚明白了?”
“从另外一个方向来说,你理解无误。”
“完了,真的完了,你无可救药了。”
“所以才告诫你,不要费心了。”
“你也不听我一劝?”
“有些事劝不回头,枉费唇舌罢了。”
“哼!你!”秦假仙一激动,嘴拙了,尤其是解锋镝一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态度,劝……就是要争执不休了。
“你不知道我要劝你什么……”秦假仙自信的说道,“其实有些事情你也不了解真相。”
“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现在,我只期望有法可以令她身体无虞,那样才能从容绸缪。不至使我浑浑噩噩,蒙昧无知。”解锋镝道出原委。
秦假仙听到这里,眉毛皱了皱,“可是她看上去不像是病了啊……再说,凭你都不能解决吗?”
“哈!”解锋镝苦笑不已,“我倒是希望我无所不能。”
这……当然是救人最重要。有这一层共识后,秦假仙的心态放平了很多。他叹道,“阴阳婆那里确实值得一访。她很关切你的状况,亦是她指点我来白笴陂寻你。我原本以为……算了,不提也罢。”
两个人离开白笴陂去了天涯半窟。
解锋镝将青蒙黑伞归还阴阳婆,阴阳婆诧异不已,青蒙黑伞居然没有半点使用的痕迹。她疑惑的看着解锋镝,“你没有用它?为什么?”
“无济于事。”解锋镝说道。
“就算是短暂的恢复,足以慰藉你的心怀了,你居然不用。”阴阳婆真不理解他了。
“我要的非是梦幻泡影。”解锋镝叹道,“刹那间的恢复,必然以她的寿命为代价。这是治标不治本。”
“好吧。你还有残存的理智。”阴阳婆一挥袖收起了青蒙黑伞,“你心内对吾有怨气吧。”
“我只想知晓能有什么办法促使她恢复。她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下去,如果躯体不存,魂魄就会如无源之水终将枯竭。”解锋镝知道事态紧急,必须集中心念。不合时宜的话题,他不想继续。
“办法……也许是违反天命。”阴阳婆试探着说道,她拿眼去看解锋镝,发现他面色深沉冷然,也许‘天命’二字正是他所顾忌的。逆天而行,到底非同一般。由此,倒是可以与他好好一谈,可是不知为何,胸中襞积千般事,到得相逢一语无。
“解锋镝……”她缓缓喊出他的名字,人在眼前,心也就安定了。江湖是非,恐怕令他不能喘息,可也惟其如此,才能使他做下正确的决定,就像当初的素还真那样。
她深以为然之时,忽听到他说,“违反天命,也许是不得不为,那我只能降志辱身了。”
“……降志辱身?!”阴阳婆听罢,初始无动于衷,及至后来竟是诡秘一笑,她冷冷道,“前车之鉴后车之辙,解锋镝你已下定决心了。为什么?”
“到底是我自己选的,当然,一条路要走下去。”
“走下去,是万劫不复呢?”
“所求不过是夙愿得偿,这也实在谈不到万劫不复。”
“呵!你有自信,但天不遂人愿,这是常态。到了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
“逆天而行。”他神色如常的说道逆天而行四个字。
“逆天而行必遭天谴。”
“那只有降志辱身了!”
“你……”阴阳婆倒抽一口冷气,逆天而行绝不是随口说说。
“劣者实在微不足道,怎么会独受老天眷顾?好友,请帮忙留心有何办法可以使她恢复。”解锋镝请托道。
阴阳婆没好气道,“我还能相信你吗?”
“当然,自始自终,不论是素还真还是解锋镝都与好友心心相印、肝胆相照。”解锋镝真诚说着……
阴阳婆无可奈何的说了一句,“你这句仿佛是催命符。”
解锋镝一笑道,“好友神通,岂会轻易向死神低头……”
“接下来,你欲行何方?”
“去文诣经纬找到墨倾池了解情况。”
“还有件事情,岑我寻已经离开苦境……”
“他有他之所行的方向。一页书前辈已经恢复,既然如此,我会统筹吾方力量,伺机与幽都决战。”说到这里,他想到已经是许久没有见到一页书前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