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八十九画地为牢
渠媚出门寻找能工巧匠,回返白笴陂时,与步至东风春云霭的秦假仙不期而遇。秦假仙手里擎着一把显眼的黑伞,使人不得不对他侧目。
“秦假仙……”渠媚喊住了他。
“是你!”秦假仙转身看见立在草梗上的渠媚,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功夫不负有心人,自己没有走错路!想到此,摸了摸手里的伞柄。
“你是来找解锋镝的吧。”渠媚走近说道。
“是啊。他在白笴陂么,劳烦你带我走一趟……”秦假仙连忙说道。
渠媚看了看他手里的青蒙黑伞,又看向他说道,“你是凭借你手中这把伞来到这儿的?”
“嘿……不错,你看出了门道。这是天涯半窟的阴阳婆给我的,让我拿着它找到解锋镝。这不,就碰见你了吗?”秦假仙说罢,又急着想要知道解锋镝的情形,立刻问道,“他怎么样啊?听说是在给白衣复生帮忙……”
“他,很好啊。”渠媚看秦假仙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确定的说道,“难道阴阳婆提示你——他不好么?”说着,也不等秦假仙,径直朝前走去。
秦假仙快走两步跟上她的步伐,“一回生二回熟,咱们也算是朋友了。”
秦假仙攀交情,渠媚不由在心里提醒自己,这可不是好兆头。于是,虚应着点了点头。
秦假仙发觉渠媚与初见时的活泼有些不同,似乎更为谨慎了。莫非解锋镝真的有些不妥当。不过不急于一时,见到解锋镝必然一切见分晓。
解锋镝、渠不与和风之痕三人正跨出院门,恰好遇到了来此寻解锋镝的秦假仙。秦假仙见解锋镝平安无事,心中的不安顿时消散,叹道,“阴阳婆挂心你,我也担忧你……白衣的情况怎么样?”说着话时正准备收伞,忽地,青蒙黑伞自秦假仙手中脱出,如有神引,飞到了解锋镝眼前。
秦假仙摇了摇头,“这把伞你认得吧。喏,她不放心你,看样子是要亲自确认你的状况了。”
解锋镝抬手握住伞柄,顺势收好了伞。
“你……”秦假仙察觉解锋镝的气质有所变化,深沉不言,无形之中令他亦跟着变得严谨。
“白衣的情形有些反复。”解锋镝说到此,又抬眼去看风之痕,他面上的急切早已显露,于是解锋镝只好说道,“唯一万全的办法是由他的血亲引渡魂识。那么待他醒来,自然能保无虞。”
风之痕怔了片刻才默然点头。
“另一个办法,去一趟中阴界……”解锋镝沉声说着。他一提中阴界,渠不与立刻望向他。解锋镝侧过脸,只看向风之痕,“中阴界是生与死的中继站。线索方面,可能会有更多启发。”
秦假仙原想开口,到底也没有插话。
“中阴界,要怎么去?”风之痕开口了。
解锋镝垂下眼帘,片刻后才说道,“需要苍耳刀划开通道。”
听话听到此,秦假仙慢慢觉出不同的味道了。解锋镝竟然晓得苍耳刀,顺势而想,他的记忆难道已经有了复苏的征兆了?这是一重猜想。那么阴阳婆的话是有的放矢。看来白笴陂内确实有某种机缘……促使素还真的记忆回归。
渠不与走在解锋镝身后,他提到中阴界时,就令渠不与有了某种预感。不过以自己剑灵的身份,不受人身束缚,自己早就已经探过中阴界了。
“解啊,解锋镝……”秦假仙不认得渠不与,原本想问的话也咽到了肚子里,只是打着哈哈的说道,“白衣复活需要一探中阴界,这于你而言不是难事,那么你计划何时出发?”
“秦假仙,阴阳婆找我有什么事情?对了,前辈的伤势如何了?”
提到一页书的事情,秦假仙的心境又是一变,他想到了岑我寻当时的情形,心头忍不住埋怨,叹道,“解锋镝……你考虑过尸毒会反噬岑我寻么?”
“必要的牺牲不得不为。”
这话一出口,立刻引得秦假仙大起反感。虽然反感,可这种熟悉的感觉令他忽然苦笑了起来。他眉头不停的耸动,好一会儿才平复,只说道,“一页书的毒患已解除。岑我寻另有要事,托我给你带了封书信……只是,我被幽都的人马劫杀,那封信,也丢失了。”
岑我寻的要事,解锋镝心内清楚。不过那封信丢了,却是一桩麻烦。
“阴阳婆那方呢?”解锋镝继续问道。
秦假仙对于他这种公事公办的冷淡,显得很不舒服,于是有心要呛他两句,“阴阳婆与我说了很多。一是关心,二是担忧。不过照我看,她的关心担忧是多余了。为什么呢?你身为素还真的自觉已经觉醒,她是多事……”
不忿的口气,解锋镝感受在心。他转过脸看向秦假仙,不止如此,他那种深沉的眼神还转向了身后的渠不与。他们,或者说素还真的好朋友们,战友们,诸如阴阳婆、渠不与,他们的自以为是已令他感到太多了。
渠不与触到他的眸光,立刻转过脸,他不想和自己的主人对视。解锋镝的心情,他能体会。但秦假仙恐怕是一无所知。
“秦假仙,在下渠不与……”渠不与知道自己的主人在忍耐,只好拦住秦假仙的话。
秦假仙早就已经注意到此人了。听他自我介绍,便开口道,“哦,那太平花渠媚是……”
“是舍妹……”说着,他又看向解锋镝。
秦假仙会意的点了点头,“我与她在东风春云霭碰面,幸得她引见,才找到你们。”
与渠媚第一次见面就在墨倾池的文诣经纬。当时,岑我寻与自己是前后脚到达白笴陂,自己为何来白笴陂不言而喻,那岑我寻呢……他来白笴陂为的是什么?思路到此,愈想愈是觉得不通……
脚步不知不觉落在了四知堂。抬头一望,正看见渠媚,她立在月洞门下与千江说话,转过脸看见了解锋镝,不由灿然一笑。可渠不与和秦假仙皆是一脸深沉,她的笑容慢慢收住了,匆匆与千江话别。
千江预备关住院门……
渠媚步下台阶,解锋镝却正好走至阶上与她错身而过。渠媚不解,回头望向他。
千江一看解锋镝走过来,不免皱起了眉头,麻烦来了。但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关门,于是便一脸和煦的与解锋镝说道,“解先生,我家主人正在休息……恐怕时间上不方便哦。”
这当然是托词。
解锋镝也不强求,只说道,“不要紧,午饭后,吾再来。”
再来……唉,千江想了想只有点头。大家都在一处,哪里能时时就找到一个好借口拒人千里之外呢。
千江关了院门。
解锋镝还不肯走。
阶下立着的三人,秦假仙与渠媚都是一脸不明所以。
“大哥,你出门了……”渠媚对解锋镝的行为感到诧异,当然她对渠不与能主动走出他自己的院子也同样感到诧异。
渠不与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主人……”
“主人?”渠媚与秦假仙异口同声的表达惊诧!
渠不与点了点头,“主人,还是从长计议吧。”
“什么从长计议?”那两人又是想到了一处,所以说出来的话竟然又是一模一样。
短短几日工夫,仿佛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大事了。而且这几乎是肯定的,否则,解锋镝的态度与行为无法解释。
解锋镝想要见灵薛,这是无疑的。渠媚只是不明白,他的情形看上去为何透着心如死灰的哀怜与寂灭……哥哥又唤他主人,他们的主仆关系是何时建立的呢?
“解锋镝,你要见薛姐姐,我帮你通传。无论如何,薛姐姐总会顾及我的面子。”渠媚自信的说道,而且待解锋镝见到了灵薛,自己心中的疑问不就有答案了么?想到此,她几乎是已经等不及了,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还未等她伸手,已当先被解锋镝拿住了手腕。
渠媚一怔……莫非他并不是要见灵薛?
人到情痴,患得患失的心特重。他当然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她见面,但是又不愿给她留下一个冒犯失礼的印象,所以才出手拦住了渠媚敲门的动作。可是心中又不禁想到,我与她的情形到底非是初相识,不过是因着变故,她不认得我罢了。一向年光有限身,何忍再蹉跎呢?况且,要知她半点真心,惟有穿琐窗皓月。那么,自己须等着个助情花,处处与她相随,步步觑见……转念到此,他才放开手,点头示意渠媚敲门。
渠媚哪里晓得短短一息之间,解锋镝心内已转过千百个念头。她虽猜不透他的心情,却仍是抬手叩门。
千江一开门,瞧见三四个人围着门口,她只问渠媚,“二姑娘,你有何事?”
“千江,你先把门打开。我的二位朋友要拜访薛姐姐。你不要踌躇不决,薛姐姐问起来,我自会与她说。”渠媚既这样说了,便顺势推开了半扇院门。千江只好退至一旁,待得几人进来,才又关好院门。
“让千江先去通传一声。”解锋镝说着,示意千江走在前面。千江感谢的朝解锋镝点了点头,立刻快步朝画楼走去。解锋镝随着她的背影,视线落在了那栋画楼……
渠不与特意隔开了秦假仙与解锋镝,渠媚走在前头,在渠不与的阻隔下,秦假仙自然而然与解锋镝之间落下了一段距离。有了这段距离,渠不与才好和他说话。
“秦假仙……”渠不与低声开口。
秦假仙嗯了一声。
渠不与特意看着他,秦假仙在他的眸光之下,已转过脸疑惑的望着他。两个人面面相觑,渠不与轻咳一声道,“过会儿见到了人,你……或许认得。”
秦假仙哼了一声,我认得的人多得去了。他面色淡然,不为渠不与的话而有所变化。
“我心里明白。光看那副情形,我大概晓得这位姑娘是何许人也。”秦假仙淡淡说着。
渠不与听他说的自信,只好眨了眨眼,也许……
灵薛正在书房翻书,只听到一声,主人!
“二姑娘带着解锋镝他们来了……”千江开口说着话。解锋镝又来了,一月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看向灵薛,连忙接过话说道,“他们,都是谁呀?”
“有个人不认得,没得鼻子,不,鼻子那里红彤彤的……”千江说着,忽地又似想起了什么,“我竟然忘记了,那个人也该是二姑娘口中提到的中原一点红秦假仙咯。”
一月捂着嘴偷笑。
灵薛抬起头道,“一月去奉茶吧。我稍后就过去。”
千江红唇一抿,还好主人没有批评自己,立刻低下头走至书架旁接过一月手里的掸子。一月冲她笑笑,转身出了书房。没一会儿书房门又是吱呀一声……千江以为是一月回来了,仍是自顾自的清理着手边的书籍。
此时,灵薛已站起身将手边的书册搁到了架上。既然决定要会面,就不该让人久等。她才转过身,差点撞到他。解锋镝又走进了这间书房。灵薛见到是他,先是一怔,继而无奈抿唇,悄悄瞪了他一眼。解锋镝只得报以歉然一笑。
“一月正在待客,我便走来看你。”解锋镝说道,“千江先前说你正在休息。”
托词被当面揭穿。灵薛只好收起脾气,顺口说道,“睡的多了,便起身找两本书看看解乏。”
“看的什么书?”解锋镝关心的说着,转过头在书架之间去找她方才看的书册,动作之间两个人挨到了一起,他身量高,灵薛被挤的更贴近书架了。
她叹了一口气,“不要让渠媚他们等的着急了。”
“你知道,我是来看你。”解锋镝坦率的说道,“他们么……亦与千江口里说的‘你正在休息’作用是同样。”
“秦假仙来了……”灵薛继续说道。
“他看我迟迟不回归岗位,总是免不了提醒我。这是好朋友的规劝。”说着,他伸手抽出了一本书,翻开其中一页,扫视了一番,可眸光终究忍不住转到了她面上。
“另外,他还带来了另一位朋友的口讯。”说着,他自用神通,令那把青蒙黑伞显出了踪影。千江已发觉进来的人并不是一月而是解锋镝,可是她的身形不能动弹,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焦急的眨眼……
“有一次我受伤很重,几乎身死,但是素还真的朋友们不会忍心见到他死亡。于是他们费尽心力,为他寻来了返生香,令他魂魄安然归位,免于幽冥异路。其实,重伤才愈的身体是不能支持远行的。但为着一个人,他还是要去找,想要看看这‘返生香’到底是不是她?”话说到这里,故事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可解锋镝却觉得说的不好,词不达意,恐怕万分之一都未说明白。即便如此,他仍然说道,“好梦难终!一位朋友,她说不可执着梦中所见。偏偏梦中,我差点粉身碎骨,我当时竟不知怎么喊出‘婉婉救我’。我这样喊,一来我晓得了她的名字。二来,她若动了恻隐之心,我便能见着她的面目。醒来时,才知是梦……现在不知是否也身处梦中?”
借梦抒心!看来一味回避不能使他醒悟。只是,我的模样竟与他口中的女子一模一样?灵薛说道,“解先生,此刻你当然不是身处梦中。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情。你……还没有意识到危机么?”
她很严肃的与他说话,促使他在心中认真思考着她的顾虑。
“危机么?行走武林,处处藏危。只要懂得自保,必然可以趋吉避凶。”解锋镝胸有成竹说道。
灵薛点了点头,借机挪开步子。
解锋镝收拢书册,故意问道,“婉婉所指的危机是什么?不晓得与劣者所想是否一致呢?”
灵薛眸光逡巡,也许是在找寻自己婢女的身影,也许是在借此思量是否该如实相告。
“千江在屋内,那儿……”他遥手一指,笑道,“婉婉有话但讲无妨,我听着就是了。千江也绝不会说出去……”
千江心里着急,她的身形动弹不得,还怎么退出去呢?
灵薛正色道,“解先生,虽然此刻你不是处在梦中。但深想一番,也许你此刻处在危机之中。”
解锋镝却是笑道,“这样的危机……真使人防不胜防,只能甘之如饴。”
冥顽不灵!教人苦恼!
“不过,我还是由衷感谢婉婉的提醒。嗯……要注意不可执迷不悟。”解锋镝看着她说道。
他是故意的。
灵薛不理会他,转身一个人先步出了书房。
解锋镝一笑,走到千江身边,说道,“你看,你听到了不该听的……”
“我,没有!”千江刚喊出话来,立刻噤声,她怎么又突然能够说话了。
解锋镝指了指门口,随手将书册丢给了千江,紧着去追灵薛的脚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