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太平花
身中尸毒,性命不保,然而倦收天仍有一番乐观情怀。他眼睛虽然看不见,可听觉益发敏锐。在他而言,这不过是回到了从前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这段看不见的光景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他自光明中再次跌入黑暗,竟然没有不适,反而仍旧行动自如。以脚步声辨认谁是谁,这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他开口道,“这必定是银豹了。”
原无乡不解,出门一遭,竟然弄得身中巨毒。他仔细观察了倦收天一番,摇头叹息道,“中毒很深,有些棘手。不过……所幸未深及心脉,还可以救回来。”
这番论断已不新鲜,归途时,解锋镝也是如是而言。看来大家一致取得共识,除却不能动武以外,倦收天的毒患尚在可控的范围,但仍需尽快解毒。解锋镝已经获悉事件的来龙去脉,三教之中的秘密必须一一曝光,才能彻底根除毒瘤。
原无乡决意先带倦收天回永旭之巅。
“那就给岑我寻留下路观图吧,解药拿到后,以免他找不到路,迷失了方向,耽误了我的治疗。”倦收天转脸示意原无乡画图……
原无乡叹气道,“你是眼睛看不见,说这话倒像是脑子中毒了。解锋镝总归晓得永旭之巅,是不是?”
解锋镝只得如实摇头,永旭之巅……是个陌生的地名。毕竟倦收天在不动城身肩凤凰宫已久,主人久不归家,还不知道家中荒废成什么样。
纵然如此,论及内心深处的想法,倦收天暂时不愿回永旭之巅。留在不动城也未必是坏去处……只是武功受限,便需要人保护自己。这样一来可能会造成拖后腿的局面,所以原无乡准备带他离开。
在想要留在不动城的心理之下,倦收天的动作显得很迟滞。原无乡与他是知己好友,外人对倦收天的心情不了解,原无乡总归是有所感。他道,“你在担心局势不稳……”
“是有这一重担忧,不过我相信以解、岑二人的智慧能够弭平波澜。”话说得很妥帖,那么担忧的就不是局势,那到底又是什么呢?令人费解。原无乡不便在众人面前追问到底,于是劝道,“既然如此,你先与我安心回永旭之巅。”
“好吧。”倦收天答应了,似乎是想通了。其实他仍然打算到了适合密谈的地方将心事与原无乡分说。
至此,银豹与金凤暂时离开了不动城。
偌大的不动城就只有解锋镝、岑我寻与苍鹰三人。解锋镝自痊愈后第一次回归不动城,他仍要确认洛子商的情形。当日重伤的洛子商已转入他处疗伤,只是伤势颇重,短期内不能再回归不动城。至此,不动城的战力十去五六,如此……真可说不动城是座空城,也更需再添补战力。
“如今要处理的事情,近在眼前的就有两件。”解锋镝开口了,他将眸光落在岑我寻身上,“一件是自三教拿回解倦收天尸毒的解药,另一件便是一会忘潇然了解当初三教封印幽都的始末。”
话说到了明处,意思就是让岑我寻选择其中一项事务进行。
“两项事务都颇费踌躇……”岑我寻的话才起头,解锋镝就误以为他要打退堂鼓,谁知他接下来说道,“我预备一访忘潇然。”
解锋镝略有些讶异,他总算不再退却,值得欣喜。为此,解锋镝的面色由淡然转为欣慰,“忘潇然为复生爱子,免不了心神不宁,你须注意他之心情,不可操之过急。”
“好,我会随机应变。”岑我寻说道。
解锋镝又道,“不过,倦收天身中尸毒虽然推论为三教所为,但这项事情若揭破到底不能使人信服……堂堂三教,豢养尸僵做为杀人机器,骇人听闻。”
这是在质疑岑我寻的推论未必正确,以及就算正确也不能直言的难处。
岑我寻道,“我与忘潇然初次相遇是在魔息山,那时他正遭受攻击,而攻击他的非是活人……”
“竟然还有这一重关窍,那么后来呢?”解锋镝继续问道。
“后来,他与我提及是被三教追杀……”岑我寻说道。
解锋镝双眉微蹙,“忘潇然所言有何证据?”
这显然是强人所难的一问。
岑我寻反应敏捷,他道,“缥缈月的死倒是值得疑问,这项讯息,你可曾从秦假仙那里听说?”
解锋镝摇头,缥缈月的死确实可虑。
“皓足系儒门人物……圣司亦出自儒门,这桩事情我看可以通报文诣经纬。以此来试探墨倾池的态度,也许离真相就更近一步了。”解锋镝折扇一拢,敲了敲自己的头,“三教对付忘潇然所为何?”
“湮灭秘密,这是很容易联想到的事情。”岑我寻说罢,便准备告辞。
解锋镝一笑,有时候身在局中,确实难以做到冷静自持。所以岑我寻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看待如今的一切呢?
“你对忘潇然有信任在先……”解锋镝道,这是在说岑我寻先有成见在胸再推导出僵尸战队为三教所派。
岑我寻看向解锋镝,露出似笑非笑的兴味,他淡淡说道,“倘若没有见墨倾池,这个推论当然站不住脚。但即见过了墨倾池,你倒想……当初三教封印,易教掌教竟然也一同被封印。也许是易教背叛了三教,也许是三教封杀异己,或者更不堪的则是故意陷易教入险地。不论是哪一种,三教与忘潇然之间不死不休。封魔岩的封印为所破,明面上当然是乱世狂刀与剑非道,可是狂刀的武器由狮头宝刀更换为至刀无物,这是谁的手笔?据忘潇然所言,他之五弟正是封剑塔叹希奇。为此,僵尸战队到底是谁派来针对忘潇然?答案不言而明。”
层层递进,互为表里,思路清晰,征引事实,以此论断足可信任。
解锋镝只是认真听仔细思考,由此,他在想岑我寻的功课做得足够多,些许点墨消息只要从他耳边过,他都做到了事事留心,桩桩件件说得都不错,以此串联,答案显而易见。
于是解锋镝点了点头,试探已毕,便道,“那么介入这样复杂的事项……你我都须万事小心为上。”
岑我寻则道,“看来你对吾的反馈很满意。”
“哈!好朋友之间,话怎么说得这么生分呢?”解锋镝亲热的拍了拍岑我寻的肩膀。解锋镝本人对于经论天下有十分的热中,他虽然认定岑我寻的智慧武功足堪托付,可是若他本人只想做个逍遥名士,那么就不能对他深相期许。
只是,由心底而起的那份期望,促使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岑我寻延揽入今天的局面。当然,今日一谈,他没有辜负自己的期待,甚至比自己预想的要好许多……这是值得快慰的事情呀!
“扶植原因造化功,爱护似有神明持。君不见,秋风江畔众芳萋,惟有此种方葳蕤。”解锋镝有感而发……
岑我寻听在耳中却激起了复杂的心绪。他想解锋镝是不可能再有所记忆,就算等到他恢复成素还真又如何?而自己一再延宕的脚步又当真能寻获慈踪吗?虽然无时无刻都曾有这份希冀在心中,但却又时时有着落空的彷徨缠绕心头。
于是,他怅然叹道,“未必尽然。”
若说自己得上天钟爱,神明护持,因何到如今自己的希冀竟然没有一点音讯呢?可见此话只是安慰人心而又不着边际的空言罢了。可就算明知是空言,话从解锋镝嘴里出来,又别具分量。
解锋镝当然不能了解岑我寻的心事,但是对于他那种惘惘然若有所失的表情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他不解,不过寻常诗句,倒是引得他自伤其怀了吗?
正当他要开口探问,岑我寻却是释然道,“事济则在天地之间,不济则在方寸之间。”
“也是……有心而为,尽力周全吧。”解锋镝点头说着,心道,岑我寻到底不是那一类裹着头巾气的庸人。惟其如此,才值得重托。
岑我寻照计划要访忘潇然,解锋镝则要一上文诣经纬通报皓足缥缈月的死讯。两个人走在路上,却是与一个人不期而遇。这个人,岑我寻不仅认识更是他一直想要再深入交谈的对象。
“啊……是你!”渠媚见到了岑我寻,如获至宝,匆匆上前与他打招呼。她热情的样子引得解锋镝很好奇……渠媚感受到了解锋镝的眸光,她一脸神采飞扬的转向他,蓦地食指一伸,只道,“这便是漩涡眉了!这青丝如瀑,这俊逸不凡,这气度神态……你是素还真呀!不不不,素还真是头戴莲冠,满头银发犹如皓月之光。”
当然,这是寻常人见到解锋镝的第一反应,这不算出人意料。接着,渠媚收回食指,凝眉苦思了片刻,“总不会是千叶传奇?啊……他,他是退隐了。那难道是素续缘……咦,苍天不负我,我竟然见到了素续缘,见到素续缘就相当于见到了素还真,啊……”
这样一种兴奋,手舞足蹈,张扬令解锋镝愕愕然不敢讲话。以解锋镝的名头而言是响彻江湖,为什么眼前的女子还能误认自己。
“姑娘……”解锋镝以冷静的声音安抚躁动不安的渠媚,他那种气度当然令渠媚心醉神往,她不再说话而是静静的听他要说些什么。
解锋镝道,“姑娘认错人了,我是有生之莲解锋镝。”
又是一阵感叹,其间夹杂着欢愉、期待、震惊、不可置信等不一而足的情感,交织而来,似一张网。解锋镝退了两步,她的畅怀,他觉得不能理解。
“我……我是太平花渠媚。”渠媚庄重的介绍自己。她是一误再误,失态至此,令人不安。
双方都不认识,又都是初始。渠媚对解锋镝神交已久,那种美梦成真的感觉令她激动得似要昏过去,任何关于冷静自持安定等等词汇,此刻都通通抛在了脑后。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静默的注视着解锋镝。这样火辣辣的眼神,令解锋镝仿佛置身滚炉之上……美人的热情,他无福消受。
“姑娘认识我?”解锋镝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渠媚不知道如何开场白,这解锋镝像是了解她的内心,马上就给找来了一个开场白。
“认得,自然认得,从你第一天出场,我就认得你了……”渠媚的话无法细究,说得混沌,使人不解。
“哦……原来如此。可是我睁开眼时,见到的不是你。”解锋镝实话实说。
渠媚一歪头,“你睁开眼?”
“我的意思是,我自出世以来不曾与姑娘见过。所以姑娘说认得我,令我不解。但姑娘若说认得素还真,那么令姑娘失望了,我非素还真。”解锋镝坦言自己并非素还真。
来自本人的否认,往往不具备说服力。
渠媚一时兴奋后,情绪渐渐平稳,她只是疑惑的看着解锋镝……慢慢地开始回忆起那时在文诣经纬见到秦假仙时他告诉自己的话。解锋镝就是素还真,这是大家的公认,不管他自己承认还是不承认。
“其实又何必否认呢?”渠媚叹道,“明眼人自然会辨认。”
解锋镝听她如是说,不由无奈一笑,“姑娘是那位明眼人么?”
“……算。”渠媚的回答快过了她自己的思考。她本来是出门采买,原来的计划并不打算走这条路,可是玩耍的心思终归不肯老实,于是碰上了解锋镝与岑我寻二人。
这对渠媚而言真是极美好的一天,此奇遇不可再得!
原来,她脑海里一直停留着岑我寻的样子,当然今天过后,她的脑海里又会多一个人的影像。
相信在以后,她的脑海里还会不断加入新的影像,例如一页书、叶小钗、金银双秀……
“二位若不弃嫌,我想请二位吃饭。”渠媚发出了邀约,她是一个懂得把握机会,适时为自己创造条件的人。自然,她更不在乎男女大防、世俗礼教。
岑我寻道,“渠姑娘,我有一事不甚明了,想与你一谈。”
解锋镝这才忆起渠媚二字为何在心底显得熟悉了,原来那日在文诣经纬听岑我寻提过,难道自己梦中所示竟是她?
“渠姑娘可是住在白笴陂?”解锋镝问道,他已经急不可耐的揭开谜底,当然不会如岑我寻那样缓缓图矣。
“是呀。”渠媚高兴的说道。解锋镝还说不认识自己,那么他又怎么会晓得白笴陂呢?莫非是岑我寻告诉他……咦,岑我寻竟然会在其他人面前谈论我……这,嗐,他到底是怎么谈论我呢?
渠媚的心思活络。
解锋镝与岑我寻同有默契,三个人边走边谈。
“照此说来,解某要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了。若是没有姑娘的返生香,解某性命危矣。”解锋镝拱手一礼。
渠媚连忙笑着摆手,又觉得不妥,连忙如他一样拱手向他行了一礼。
“返生香嘛……确实是白笴陂出品。可是并不是出自我手。”渠媚说道。
岑我寻立刻问道,“那么是出自何人之手?”
渠媚显得有些踟蹰,这个问题不便于回答。
两人亦都看出了她的为难,更有一种预感,突破口就在返生香是何人所制。
“我肚子饿了,不如边吃边谈……”渠媚开口道,她不便明说,因为江湖风波随时都能掀翻她安稳的日子。这样一想,任何绮念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是缓兵之计么?
她的反应令人有这番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