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会议
“下面，请报到名字的人到会议室来。”
二楼的过道里，孙立平面朝外站着，手里早有人递来了喇叭，仅仅是宣读个结果，不需要花多少功夫。
“朱祥，阮浩，许力，……”
王春生竖着耳朵，终于在倒数第二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松了口气，信誓旦旦的在李胜利面前打过包票，要是连第一步都跨不过去，那简直太丢人了。
“人都在吧？”
“给你们十分钟准备一下，十分钟之后，准时开会。”
孙立平宣读过消息便转身进屋了，楼下大片的工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寻找着刚才名单中的人物，提前巴结。
……
下午两点十五分，万众瞩目的轧钢厂联合会议正式在大会议室展开，领导们和轧钢厂的代表隔桌而坐，如同两方阵营，井水不犯河水。
“会议开始前，我先声明一点，在场的所有人员，仅仅是商讨轧钢厂的改革问题，在后续的进展中，不会再承担任何职务。”
孙立平起身说道，这预防针不提前打好，还有人以为进了代表团就相当于领了免死金牌一样。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代表团里就有人露出失望的表情，显然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来的。
“想退出的也来得及。”
孙立平自然也是瞧见了，盯着对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锋利起来，只是那人缩了缩头没有吱声，心里打算着，能提前得到第一手消息也是赚的。
“没人站出来的话我就当所有人都同意了。”
孙立平说完便拿出笔记本，已然是当做全体通过了，开始介绍起双方身份。对于严福明和徐琪，虽然很多人已经认识了，但流程不能少。
可当介绍到轧钢厂这边的人员，听到朱祥的名字，徐琪抬头看了两眼，只觉得这人有些熟悉，思绪片刻才想起来，好像在李胜利那儿听到过几次，不由的留意起对方，想着等会儿会上的时候，对方的话要是不过分，就多配合。
想着拿过孙立平的名单，在第一名的位置看到朱祥的名字，后面标记的五千多票的显得十分瞩目，远远多于第二名阮浩。
“呵~”
他嘴角含笑，知道李胜利看重的人果然不简单，至于后面孙立平介绍的其他人，他也没有留意，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盘算着等会儿说些什么。
“下面我先说几点，不做最终意见，大家可以先听听看。”
会上，轮到严福明发言了，作为第一责任人，他虽说和大家商议，但所有人还是拿出笔记本严阵以待，身份在这，无论与否，都有影响。
严福明也知道如此，喝了口茶，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等着大伙翻开笔记本，才继续说道：
“其一，是员工的赔偿金问题，我个人的意见是准备一次性买断工龄，比如你在轧钢厂工作了多少年，就有一个对应的金额，按照工作年限逐年递增。
其二，由于公转私的原因，很多人担心后面的工作问题，这一点，我们可以和竞标成功的新公司商议，争取留下全部，或者绝大多数的工人，毕竟，这么大的一批人才，培养也不容易，要是能留在轧钢厂继续发光发热，这是最好的结果。
其三，针对先前柏正群留下的历史遗留问题，工资拖欠，我查了一下，绝大多数工人的工资已经拖欠了将近四个月，在这一点上，我代表上面说一声抱歉。”
说到这儿，严福明站起身对着大伙鞠了一躬，足足有半分钟，是做足了姿态。
而其他工作人员也慌忙地站了起来，这一出，是严福明自作主张，其他人事先并不知情，所以显得手忙脚乱。
这也让徐琪看向严福明的目光更加的厌恶，什么人呢，伪君子一个，从来只是想着自己的仕途和利益，见小利而忘大义。
“同志们……”
而严福明坐在那里，就像没有看见一样，脸色严肃的继续着刚才的话题，“现在已经是八七年了，在去年一年里，有许多知名的企业永远的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这些相信你们也都有所了解，我就不一一举例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铁饭碗倒闭以后就是一种常态，这是上面经济政策的调整，也是我们整个社会进步所需要经历的切肤之痛。
像轧钢厂这种情况，继续坚持公营只会加速耗费厂子的生命力，只有将企业交托与市场，才能让它焕然新生。”
最后的这一番话，严福明的意图很明显，试图为轧钢厂的破产披上一层合理的外衣，对于柏正群等人的错误是只字不提。
聪明人已经听出味儿来了，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还在鼓掌叫好。
这里面就包括孙立平，他起身疯狂的拍着手，在整个会议室里显得极为明显，“好，严副市长这说得好啊，我们要响应上面的号召，积极主动的……”
就当他狂添严福明的时候，偶然间的回首让他的心凉了一半，徐琪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没说完的话顿时咽下了肚。
这不清不楚的马屁也让严福明的面子成了笑话，本来还有人陪着鼓掌，这带头的沉了，掌自然也就鼓不下去了。
尴尬的气氛蔓延整个会议室，连对面的工厂代表也察觉到一些。
“下面请徐部长说两句。”
迅速的说了一句，孙立平赶紧坐下，不想插手两者的是非。
而这边孙立平刚坐下，那边徐琪却立马站了起来，显然已经急不可耐了，并且开口的第一句就打了严福明的脸。
“同志们，我首先明确一点，轧钢厂如今的窘境不是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单纯的人为问题，这是事实，是不容更改的。”
听到这儿，严福明的脸色不禁难看起来，不光是因为对方全盘否定了自己的解释，更是由于这种说法会让工作组在接下来的商谈中占据不利的地位。
什么？领导的责任，那厂子是不是可以不破产了，再找个英明的领导不就好了。幼稚……没头脑……这是十年前，严福明对徐琪的看法，只是如今，这种印象更深了。
而面对这种火药味十足的发言，孙立平等人不敢吱声，连目光都不敢往那里看去，真是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会议室里充斥着徐琪的声音，但所有人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
会议进行了大半，严福明也只是随口搭了几句话，且讨论的问题，只是些不太重要的边边角角，并没有涉及到轧钢厂的处理计划。
这也让徐琪越发的警惕，这个一开始十分高调的人怎么可能就此沉寂。
“各位领导，最主要的问题大家都已经提过了，我就从自身出发，说几个我们普通工人比较关心的点。”
终于轮到王春生发言了，可对面的领导似乎是大同小异的意见听的太多了，打不起精神，连笔都懒得拿。
能继续听着的，还是碍于前面的承诺。
“我们工人最关心的一点就是保障问题，新企业的进入改变了轧钢厂的性质，我们从过去的国企员工变成了私人企业的员工，待遇方面的问题先不说，前面各位领导已经提了很多了，我想问的是，这些待遇怎么能保证落实到位。”
王春生面带笑容，可下一刻，却是语气严肃的问道：“或者说的通俗一点，怎么才能保证我们这些工人不再下岗？对新企业的约束力在哪？”
话音落下，一时间，会议室里落针可闻，严福明和徐琪的脸色也变得十分慎重……
看来，本场会议的第一个硬茬子出现了！
好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人说话，众人直直地盯着王春生，而后者依旧是正襟危坐，翻阅着笔记本，目光扫过，上面写满了内容。
孙立平焦急地抬了抬手，上海牌的手表上，时针已经指向了四，这个王春生，临了来了这么个问题，看来是又要加班了。
“这……我来解释一下，针对你刚才说的这个问题，之前严副市长说的几点里，已经有了解决方案，你要是没听懂，等会儿会议结束，我单独和你讲解一下，现在就不浪费时间了。”
这时，坐在严福明身边的一位同志笑着说道，打破了会议室沉寂的气氛，还没说上两句，徐琪却是重重地敲了几下桌子，不悦的训斥：
“这位同志，先不论严福明同志刚才的话里没有提到这个问题，就算提到了，人家发言，为什么不能再说？我们现在的工作就是为了给轧钢厂的工人同志们答疑解难，要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一笔带过，上面的策略还怎么推行下去。”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又再一次沉寂下来，谁都知道，徐部长这是针对严福明的话，而刚才抢话的那位同志，已经悄悄地把头埋下。
可是这次，他们真的误会徐琪了，他是真的觉得王春生的意见很重要，大多数人提供的解决方案无非是赔钱了事，对于这些普通工人们真正担心的问题，知之甚少。
“你继续说。”
徐琪又轻轻地敲了几下桌子，将话语权还给了王春生，而王春生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要不是对方，刚才那位领导一顿抢话，说不定这事还真给糊弄过去。
“就如严副市长之前所说，去年一年，我们有太多破产的企业，这些企业大多被私人收购，换个牌子，又能继续生产，有的生意甚至比以前还红火。可在此过程中，工人却没有享受到企业的红利，甚至许多企业为了压缩成本，提高生产效率，还会抛弃年老的员工，这些行为，不得不让人担忧。”
王春生将严福明的讲话搬了出来，只是现在放在这里，显得有些讽刺，会议室里除了王春生的声音，就剩下笔记本上“哗哗”的写字声。
振聋发聩啊！
特别是轧钢厂的代表，对于王春生的问题是感同身受，只是碍于严福明的面子，不敢大声叫好。
只有一个人例外。
“说得很好，这位同志，对于这种问题，你有没有什么解决的方案，提出来，我们一起商讨下。”
徐琪大声的叫好在会议室里显得极为突出，有着他的背书，下一刻，王春生竟直接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建立完整的保障体系，让每一个员工签署合同，对以后的岗位工资作出规定，企业不能招牌的员工不能随意开除，必须要有配套的补偿措施。”
这是李胜利的原话，此时被王春生在大会上说了出来，让众人有着眼前一亮的感觉，这小年轻，有点东西啊。
“异想天开！”
可如此周到的方案却惹恼了一个人，严福明猛然站起，如噬人的猛虎死死地盯着他，“建立完整的体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别说你，就是我也没有权利商议这件事，签订合同更是想当然的话，那竞标企业的利益谁来保证，你信不信，就这消息传出去，更没人来接手轧钢厂了。
到时候，别说你讲的这些了，就是先前的赔偿金都没了！”
严福明心里恨啊！
今天的事情本来可以说是十拿九稳，就算有些人提需求，也在他考虑范围之中，本着这样的心思，他可以忍受徐琪的蹬鼻子上脸，想着把事情解决，功劳拿到手才是真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快要结束了，来了这么一遭，他咬牙切齿地盯着王春生，似是要将他的模样牢牢地记在心里。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想要再关上可就难了，而门外，看热闹的工人们已经将话传了出去。
“要钱不如要保障。”
“签合同，规定岗位工资和辞退赔偿。”
……
一会儿的功夫，王春生在会上的提案就传遍了整个轧钢厂，如同黑夜里的明灯，给所有的工人照明了道路。
在此之前，没人说过这些，更没人在意这些，在此之后，要是再有相同的事情，可就没那么好忽悠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