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萤火（一）
花翥到时朱曦飞不在, 天方才亮开他便带人上山紫骨山加固哨所去了。
“朱将军不知翥小将军今日归来，不然怎的也不会上山。”李元春接过她坐骑的缰绳，边说边垫脚四顾。
“喜悦回蓉州了。”
原本双眼放光、面上乐开花的李元春打了蔫。懒洋洋应了声将缰绳塞给自己的亲兵，边走边嘀咕还不如上山修哨所。
“男人。呵——”
闻讯而来的牟齐儿笑骂道。她依旧剃着光头, 一见花翥便喜道姐妹们的俸禄、抚恤都在前日补齐, 众姐妹分外欢喜。
“虽不过几纹银, 但对不少姐妹而言却是头一遭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钱。走在紫炎街上都觉腰杆直了几分。”
牟齐儿升了官, 做了千夫长，还得了不少封赏。紫炎关驻军都是熟人, 大都参与征北, 对此倒也无人有异议。驻守明荣城的谷羽的职位一早是花翥封的，有不少人不承认。而今得了皇权首肯, 虽也存在异议, 却无人敢闹。
“唯有秦芳不过得了火药师一职。为何我可升官，秦芳不可。”
“她功大，故而拿不到，何况得想要保留军职便必须打仗。”花翥却只想让秦芳仔细研制火药袋。
不管如何，终不负此行。
安置好远道而来的林家军，花翥将夏闲影、珑儿与安置在自己院中，让贺紫羽住李元春那处。
贺紫羽虽万般不肯，但听了花翥“男孩子长大了要学会一个人睡”的话后便牵着月亮高高兴兴搬入李元春隔壁。一路走一路嘀咕“鹏鹏长大了。”那张床脚刻着“鹏鹏”二字的床放不下，便暂时放入仓库。
收整好后已是正午。
用过饭。
夏闲影与珑儿已洗漱干净, 坐在院中晒头发。
花翥最后一个洗。
浸泡在水中, 懒洋洋不想动, 长时间的奔波松懈开。
牟齐儿帮花翥拿来替换的衣裳，挤眉弄眼问花翥可要人帮搓背。
笑闹间花翥捞起一点儿水洒在牟齐儿面上。
“翥小将军也只有在爱干净这件事上有几分像女人。”牟齐儿坐在一旁正色与花翥说起军中近来的事务。
“翥小将军你若再不回来，朱将军怕就快哭了！切莫以为朱将军是相思成疾。别看朱将军打仗那么厉害, 他啊——根本拿那些女犯没办法！”
女犯已从阳啟各地运至了紫炎关。
共有一千零七十二人。若尽数充军，加上花翥原来的女兵队伍，听闻此处收女兵前来的女人，便有四千七百余女兵。
“说句难听的，那些从军的女人有几人真对行伍有兴趣？被押送来紫炎关的女人有几人不觉自己过来做的是军妓？一路上哭哭啼啼，寻死觅活，闹得押送的狱卒头疼不已，偏各地有令不可伤了她们性命，待那日运到，没几个不被五花大绑。到了后，成日哭天抢地，动不动就上吊撞墙。朱将军令我等女兵好言劝慰，她们终明白自己来此是充军的，不会做强迫做那种龌龊时后倒也多少冷静了几分。”
花翥听她连珠炮般说了这么多，又见她愁眉不展一脸与朱曦飞同仇敌忾的模样，甚觉有趣。“而后呢？”
牟齐儿扶额，长叹。
“属下说了，翥小将军你若再不回来，朱将军都快哭了。”
女犯都先被押去记别城，再由谷羽派人统一押来紫炎关。
他们初来那日，朱曦飞给她们安排营帐，发放了军服。令李元春将军令逐条解说了一遍。
本以为也就罢了。
“结果当夜就有三个摸进朱将军房中，脱得干干净净，闹得以身相许！哈哈哈，翥小将军怎么这副表情，难道听闻有别的女子要对朱将军以身相许，吃醋了？”
花翥扶额。
才不是。
她只是想到了珑儿。
夏闲影曾说，无根的女人只要见到可攀附的男人便化作绕指柔，顾不得一切，只求一时安宁。
只是可怜人。
“而后？”
“朱将军他、哈哈哈、朱将军、哈哈哈，一个大男人，竟被吓得大半夜只披了一件外衣跑去李元春那处！吓得李元春不行，还以为将军看中了自己的腚！次日朱将军被军士嘲笑，他正色道一颗心全在翥小将军你身上，过去不清白也就罢了，而今再不清白怕是翥小将军不要他！哈哈！”
花翥觉得有趣，又觉头疼。
有些事他一早便与朱曦飞说得清楚。
“属下当年也对家中那些披着人皮的兄长说清，又如何？他们难道听了？朱将军不动手动脚。那颗心却舍不得走。他对翥小将军就像打围城战，慢慢耗，耗到你投降为止。”
花翥岔开话：“那些女人都犯了什么事？”
水有些凉，她换好衣裳坐在院中晒头发。初春的光散在身上柔柔软软。湿发上升起轻悠悠的白雾。
牟齐儿来到紫炎便一直喂鸟，几只被喂得圆滚滚的肥雀小心翼翼落在院中，见花翥几人并不伤害它们便蹦跳着靠近，啄着牟齐儿手中的米粒。
喂着鸟，牟齐儿说起那些女犯。
那些被送来紫炎充军的女犯有七成犯下的罪行是不贞。
可这不贞又有几成真？
怕只有定下“不贞”二字的那些男人知晓。
“别的，偷盗，抢劫，妯娌不和，不孝顺婆婆，生不出儿子，又是妾又生不出儿子。喔，还有杀人。杀公公，杀男人，杀儿子，与外面的野男人杀了自己男人。年纪大的四十四，年纪小的四岁。”
花翥皱眉：“四岁？”
“她娘是犯人。那小姑娘两岁时便与娘一道被赶出家门。她娘也有骨气，做什么都不出卖身子，做些男人的活。昨年寻不到活计、孩子饿了两日，在街上偷了两个包子便一道被发配来充军。那做娘的倒还欢喜，什么脏活苦活都做，每日都笑嘻嘻的，还说累倒是累，养得活女儿就好。”
“杀人的那几个？”
“一个个眼神凶得很。其中也有一个说话声音比蚊子还小，神情悲悲切切的，无人信她也能杀人。”
夏闲影听得好奇。当初朝中下令将女犯押来雁渡充军。
可杀人是重罪！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不论男女都应该等刑部复核后处斩。
为何会发来紫炎关？
难道其中有冤情？
牟齐儿撇嘴，道：“不过是政令颁行时出了纰漏。有些官员觉得偷男人是死罪，杀人也是死罪，便是同罪。闹不明白到底如何判索性将这堆包袱丢给翥小将军，若错，便是翥小将军的错，与他们毫无关系。”
夏闲影复又望着花翥。
花翥埋首思索片刻。道杀人是重罪，按律当斩，可既然送了过来，就当那些官员想着再给一次机会，不如先将杀人的单独关押。平日做事比犯下一般罪行的重，待她重新审一次再决定如何处置。
若真是极恶之徒——斩。
那些女人既然成了士兵，依照军制，她便有权不经过刑部复核直接斩杀。
牟齐儿小心捏住一只乖巧的肥雀，手指在它小脑袋上轻轻抚摸。“那些杀人的女犯，凶得很呢。”
“朱曦飞不管？”
“朱将军对我们这些女兵素来礼貌有加，严禁男兵骚扰。偏是如此，反倒不知如何对付这些女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那些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你回来。”
花翥应着，寻思着办法。
珑儿已帮夏闲影梳好发，她手艺极好，惹得牟齐儿连连羡慕，恨不能立刻长出满头青丝让珑儿帮她绾得如梦似幻。
“当年司马少爷、”珑儿脸一变，冷道：“司马元璋曾一度令妹妹每日梳的发不可相同。故才练出这手艺。”
“他对你可好？”
“心情好时也是很好。征北后他便从未心情好过。”珑儿的手顿了顿，恨道：“还不如嫁个寻常男人，至少不会像他那般阴晴不定。”
帮夏闲影插好簪子，珑儿小心翼翼靠在花翥身边，仰起头，烟水朦胧的美眸颤了颤。“将军姐姐，你教珑儿识字读书，珑儿一辈子替你梳发可好？”
“我平日懒得弄，一般像男人那样扎起。”
花翥望了眼夏闲影的发，珑儿手艺的确极好，心生一念，珑儿这身子骨极弱，别的事做不了，不如在紫炎关帮珑儿开个梳头摊子，也可帮她自食其力。
让珑儿帮着绑了头发，花翥提剑去见女犯。
夏闲影带着珑儿紧随其后。
夺回紫炎后朱曦飞花十日重整军营。
女兵尽数住在紫炎关城内，男兵轮换驻守，大多数驻军紫炎关外，以避免男女混住惹出事端。
牟齐儿道：“可郎有情，妾有意。彼此倾心、恨不能天天腻在一处之事怎都会发生。一来二去，惹得那些没情人的心猿意马，争风吃醋。此其一。”
其二便是娼妓。而今城内城外有许多娼妓，蛮族人、中原人、西域人都有。军令严，严禁军营有此种女人出没，她们便在城外。“忽然便来了许多，简直像凭空冒出的！”
“朱曦飞也不管？”
“翥小将军，朱将军再厉害终究也是男人。林小将军不也与青楼女子厮混？何况这么多男人，若没有这些女人，不定还有恶人生出多少恶事来！”
“翥小将军总能想到办法的。”走在后面的夏闲影笑道。
花翥沉默不言。
她们信她，可此事极难办。
说话间已到城外。
清晨路过时操练尚未开始。
此时正是操练的好时机，女犯皆与别的军士一道在城外训练。
花翥一眼便分辨了出来，军中走得最乱，闹得最厉害的便是那共有千余人的女犯。其中有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女娃，蹲在未融化尽的雪旁堆小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故事开始啦！作者君今天赶路上班（你们上班我放假，你们放假我上班……）写完好累，先睡了，大家的留言我明儿看哈~~】感谢在2021-05-01 19:46:10~2021-05-02 23:0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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