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向北(四)
夕阳西下时, 花翥与牟齐儿再度扮做之前的商贩模样,拉着两马车货物慢悠悠朝蛮族的地界前进。马车分作上下两层,上层装满了丝绸、茶叶等贵重物品。
临走前她在汀丘城中寻到了赚得重金后改头换面,全家穿金戴银搬入大宅子的洪老大。有侏儒在场, 蛮族人的警惕心会减弱。洪老大也知晓花翥此行用意, 满心不愿, 嘟噜道上一番行此危险至极的冯作只为了填饱家中老幼的肚子, 而今腰包鼓鼓,为何还要做此种辛苦事。
花翥只笑眯眯说起司马家。
她不知洪老大如何蒙混过关, 但司马家定不知晓洪老大在其中帮忙之事。
“姑娘想要过河拆桥?”
“非也。”花翥浅笑。说起紫炎、明荣二城, 道战争结束,与蛮族、西域的商路若是通了, 以走私为生的洪老大便没了别的生路。“花翥想给洪先生一条路。可选择总伴随危险。到底不过是‘抉择’二字。”
洪老大这才参与进来。
那蛮族大将早已从属下口中听闻花翥一行前来售卖货物之事, 汀丘忽然驻扎了上万军队的事早已传入大将耳中。大将却还是派出两个小兵大张旗鼓将花翥一行人迎去军帐。
上一番大将从花翥这里得了不少好处,又见花翥一行不过十人,其中不少还是女子,自不会有丝毫担忧。
花翥小心拿出此番带来的丝绸、胭脂、水粉,珠宝、茶叶,所有的物品比上一次带来的还要精致华美。
大帐中的侍卫却比上一番来还多出许多。
此人戒心很强。
上一次去北地,花翥同洪老大学了另外的蛮语。介绍货物时比上一番还要流利。
蛮族大将此番身边有了五个女人。环肥燕瘦,面上皆有北地骄阳狂风吹出的红晕。她们仔细挑选商品,花翥在一旁小心伺候。
洪老大拨着算盘, 思索如何将这些货物卖出最好的价钱。没有忘记献上汀丘最有名的十缸酿春酒, 与众将士同欢。
一切与往常无异。
那蛮族大将忽然让牟齐儿陪着他的五个女人一道选精致的丝绸。他邀花翥一道喝酒。
“听闻汀丘有军队集结。”看似漫不经心问起兵事。
警惕心很强。
花翥点头, 笑道出城挺麻烦,比上一番花费了更多的心思。幸而趁着大军驻扎前将货物运出了城。
蛮族大将见她神色自然,似乎放松了几分警惕心。“姑娘眼中只有货物?”
“在下是商人, 万事以利为先。”花翥替蛮族大将斟酒。忽细声让那大将赶走左右随从。
大将警惕心加重。
花翥大笑:“将军切莫多心,在下不过是个女人。难道还能伤害你分毫?”
“有胆子去草原售卖货物的可不是一般女人。”
花翥瞄了眼左右,身子前倾,问那大将可愿意在战后帮忙运送牛羊、粮食、兵器。“若商路顺畅——可是暴利。”
蛮族大将睁大眼,长长吸了一口气,哈哈大笑,痛饮三杯。再无警惕心,挥手将所有士兵赶走,这才与花翥小声聊起商路之事。
暮色渐起,夜色笼罩。大帐中只剩花翥与那蛮族大将。
花翥喝得少,尚且算是清醒。
估摸朱曦飞已带人悄悄潜入附近,又见那蛮族大将已满脸通红。花翥欲借醒酒出帐发信号,却又被蛮族大将一把拉住。
“虽穿着男装,也满身细灰。但若细看,原也是个大美人。既要与我合作,不如——更诚恳几分?”
花翥掰开那人的手。“即便无此种‘诚恳’,将军不也赚得盆满钵满?”
“又如何,能赚那么多钱,难道不是靠着——”蛮族大将的手指从花翥面上轻轻划过。
大帐外,响亮的信号弹的声音。
那大将不过一个恍惚,花翥便从他腰间拔出弯刀抵在他的脖子处。
大帐外,牟齐儿打开马车的夹层,始终藏匿在其中的士兵提刀杀向敌军,酿春酒中放了药,不多,起效慢,而今使用正好。
朱曦飞也带军闯入。
大军在李元春的代领下即刻便到。
杀声震天动地。
那蛮族大将喝了太多酒,浑身疲软,只能求饶道:“我二人难道不是朋友?”
花翥想想,用蛮语道:“之前是朋友,现在是敌人。不过是各为其主。大将而今知晓了花翥靠着什么在北地赚得盆满钵满?”
邢丰到时。
战事已结。
清点尸体,征北军以三百的损耗斩杀敌军六千有余。蛮族大将的头颅也在其中。
俘虏两千。蛮族大将的五位夫人逃了两人,在混战中死了两人,被俘一人。被俘时那女子脖子上还带着从花翥那处得来的珍珠链子。
另有七百余人逃走。
算是大胜。
洪老大坐在角落,喝着酒,喘着气。虽已经是清晨,却还是惊魂未定。
定计的是邢丰。
清点战场完毕已是第二日清晨。邢丰手握酿春酒背对阳光站在高处敬所有军士。
“今日,是阳啟建国后第一场大胜!是我征北军第一场大胜!我军定将乘胜追击!收复失地!”
从背后透来的阳光在邢丰身上镀上了一层光。
他发须已花白,目光炯炯。高举酒杯:“收复失地!”
“收复失地!”应和声撕裂了从北面而来的烈风。
花翥立在其中,眼中含着泪。
嘴唇微微翕动。
向北,向北,收复失地。
司马元璋脸色愈黑。
司马枭面上似有不悦,但听见“收复失地”四字后,面上泛起红晕,眼中隐有泪光。
阳光铺满大地。
空中的血腥味尚未消散。
之后更是连连胜利。
在邢丰的指挥下征北军一路往前,势如破竹。
邢丰名不虚传且对蛮族了解极深,蛮族的一举一动皆被其紧握在手中。
进攻。
最快、最猛烈的进攻便是他的行军方式。
擅长用计,次次以少胜多。
花翥参与征战,如孩童般仔细听邢丰的每一句话,牢记在心中。
她麾下女兵也渐有了自信。
她每次都能带人完美完成任务,邢丰看她时面上渐有了笑意。交给她的任务也越来越重。
一路向北。
一日眠舟忽然来了,道许久未见小师妹,甚是想念。到了后也不如军中作战,与以往一样一寻到机会就睡觉。
花翥也不管他,索性给他一匹马,让他趴在马背上睡觉。
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明荣城近在眼前。
邢丰改了战法,自己一半人马往前,司马家的兵马藏在后方,两支队伍距离一日路程。
司马枭觉得不妥。
邢丰却道为了半月内攻打下明荣,总得使一点儿计。
“我等先驻扎在城下。这段时日我大军次次以少胜多不是老夫炫技,而是为了今日。以少胜多,蛮族便不清楚我军虚实。待我军在明荣城城下驻扎。,蛮族见我军人少自然放松警惕,认为我军只靠诡计取胜。”
司马枭捻须点头:“蛮族见我们人少,明荣的出城袭击,紫炎附近的驻军不定也会前来剿灭我军。老夫藏在附近,寻机出兵,剿灭援军。”
两位老将一拍即合。
向北,距离明荣不到百里。
中途接连三个哨兵来告知前方有兵事。
“明荣城中逃窜出两支蛮族,一支往西北,一支往东南。悄无声息出城。夜间看不真切,但借助月光约略可见人影移动,估计两支队伍共有七、八千人。
想来已有人通风报信告知明荣城中的蛮族大军前来且接二连三攻破明荣城前设下的军营。
此种情况下为何还有士兵出城?
若是逃兵,西北方是第一山庄,东南方穿过矮山便是厉风北的地界。即便要逃也不会选这两个方向。
邢丰捻须,对蛮族此计颇有几分赞许之意。道蛮族占据明荣城学了中原文化,习了兵法,倒是比过去聪明了几分。
“我等驻兵明荣城下消耗了军力、沉心于攻城,他们便可寻机从两侧攻来打我等一个措手不及。逆转战场形势。”
众将士深以为然。
邢丰素喜进攻,便将计就计,令花翥带四千人马前往明荣城东南方追击蛮族,因花翥资历尚浅,蛮族常年在野外作战,及其擅长隐藏自己到行踪。便又派出善于追踪的李元春带四千人马一道前行。协助作战,并指导花翥学如何在荒原追寻蛮族的足迹。
李元春略有几分惊愕。“将军,花参将是终究是个女娃。难道还会在北地长期驻扎不成?”
花翥还未言,邢丰便在李额上狠狠敲了一下。怒道:“你一个男人与女人平级,何来脸面多言?”
“可朝中人皆道——”
“即便如此,也是她的本事。”
李元春吐舌。
邢丰复又对花翥道:“老夫不会看错人。花参将此番多少学一点儿。老夫择日再亲自指导参将。”
花翥大受鼓动,心底生出丝丝缕缕的感动。
正欲答谢邢丰,邢丰却转身令朱曦飞带一万人去西北向追击蛮族。“将伏兵杀尽!”
朱曦飞面有犹疑,道:“可若这般,将军麾下只剩一万两千余人。若是——”
邢丰大笑:“即便是对方的奸计又如何?敌军的确出了城,所谓计,是对方的机会,也是我等的良机。凡事皆有两面。何况司马家大军就在附近驻扎。”
花翥与李元春一道前行。
她本欲叫上眠舟,但见眠舟睡得熟也不忍打搅。只让宋喜悦陪着,鲁大山舍不得宋喜悦,便也留在军中。
洪老大虽随军往北,却总是藏在角落,小心翼翼生怕被割伤了手指。
花翥跟着李元春一路往东南方前行追击蛮族。
李元春指着地上那些细微的似乎被打扫过的痕迹道这便是蛮族前行的痕迹。
“为了掩藏踪迹他们会在马尾上绑上长长的竹扫把,马前行,竹扫帚扫过便可藏下马蹄的痕迹。”
“若是草原?”
“从草叶折断的痕迹位置可看出马前行的痕迹。也可从马粪,马尿,火灶上推断出军队的人数。”
花翥略思索:“那若改变这些东西的数目也可混淆敌军。”
“哪儿那么容易改。”
李元春顺着蛮族的痕迹继续追击。
往前百里,那些痕迹再也寻觅不到,地形也不再平坦,远目前方是一片低矮山岭,山与山间有一道细长的山谷。山多石少土,岩壁上生长满了干草,阻碍了东南向的去路。晌午时分,风从岩壁内吹出,卷着地上的尘土扑面而来,几欲让人睁不开眼。
风声会带来敌患的声音,可山谷中只有风的动静,别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李参将皱眉道自己的判断不应有错。
花翥沉思片刻,道:“除非——”
如她之前的顺口揣测。
痕迹可带着他二人追击到蛮族的踪迹,痕迹也可将他二人带入陷阱。
背后杀声顿起。
烟尘滚滚。
背后是骑马杀来的蛮族,蛮族几乎都有马,硬拼不占优势。
面前是峡谷峭壁,花翥等人若敢逃入其中,蛮族便可瓮中捉鳖。
死路。
李元春咬牙切齿道中了计。
而今只可硬拼。
花翥阻拦他,问李元春可知此地地形。
李元春道此处地形古怪,与其说是山谷,更像两端系着绳子的铜钱。两头细长,中间宽圆,从一方入,从另一方可出。
可蛮族选在此地作战自会封住另一端出口。
花翥见烟尘越来越大,蛮族多马。这便道:“不,应该没有伏兵,就算有也极少。这群人不能保证我等定主动进山谷,一定不会在那地驻扎重兵。”
李元春瞪着花翥:“花参将,你疯了?”
花翥摇头。
邢丰曾道:凡事皆有两面。
邢丰也曾道,到驻扎地后留意观察风向、水向。
“时间,人力,我等皆耗不起,只可速战速决!李参将可愿信花翥一次?”
李云春望着她充血的眼和紧握的手,重重一跺脚。“在下不信你。却信将军的眼光。进谷!”
山谷中满是干枯的草木。
沿着山谷往前,风穿过细窄的山谷,风声呼和,从人的耳畔刮过,呼啦啦作响,偶尔撞入人眼中,撞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花翥等人加快脚步。阳啟而今穷困,他们中以步兵为多,骑兵大多属于朱曦飞麾下,进此种狭窄陡峭的山谷反倒容易许多。
到了山谷间的宽阔地带,花翥让秦芳骑上自己的马先走,叮嘱李元春:“不可让她损伤分毫。”
李元春顿解花翥意思,大怒:“胡言乱语!古往今来何来殿后!”
“战场不分男女。”花翥又将砍刀塞给李元春。“花翥对北地不熟,脑中所有的不过勾勒在地图上的那几笔。李参将年幼跟随将军在北地驻扎,熟悉每一道沟壑。你先走——此事古怪!我等若是一道被困,那将军……快走!救将军!”
狠狠一跺脚,李元春带百余男兵率先进入峡谷探路,若真有大规模的伏兵住在,便可让随行的众人做好应战准备。
他们走出一段距离众人才跟上。
花翥本欲自己带百余男兵留下,未曾想牟齐儿竟也没有跟随大军离开。
“总不能让翥小将军独自面对危局,也不可让那群混蛋男人轻视了我们女子!”
花翥目送那群人离开。
也听见蛮族大军正穿过山谷前来。
邢丰曾说,蛮族擅长骑兵,故而在定下计策时她的首要抉择便是决不能在骑兵不强的境况下与蛮族硬碰硬。
只是——她不敢确定峡谷那段是否如自己所想只布置了小股伏兵。
这决定是瞬间的判断,是经验、谋略的集合,也与直觉息息相关。
花翥终明了东方煜常说的朱曦飞在战场上可怕的直觉是何物。也终于明白邢丰常挂在口中的“一念之差”。
行军作战,一念之差,天差地远。
花翥抽出婉眉刀站在小队最前方,婉眉刀的锋刃上闪着寒光。
她身边只有一百人。
女人加上她一共十五人。
剩下的全是男子。李元春的亲兵张小五主动留下,他本是北地人,对地形较为熟悉。
在战场上,无分男女、不论身份,皆为国为家。
花翥深吸一口气,静心听着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3-21 01:17:36~2021-03-24 22:3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子的玫瑰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