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妖娆(五)
花翥笑出声, 笑落了手中的柳叶刀。
她笑了,握着香绢蹲在她面前的阮飘飘竟吓得面无血色。小兰抓着剪子冲来将剪子塞在阮飘飘手中,小兰手抖得厉害,递了两次剪子都落在地上, 第三次更是连剪子都拿不出来。
小兰捂着脸哭出声。
花翥觉得可怜, 便拾起剪子放在阮飘飘手中。
两主仆见她面色如常, 相视, 又一声惨叫。
揉了揉被震得嗡嗡响的耳朵,花翥眉梢拧了拧。
还未来得及拾起柳叶刀, 阮飘飘又一拳袭来。接连三次花翥已猜到阮飘飘出手的招式——她的招式便是没有招式。
东方煜当年说对学武者而言最麻烦的便是阮飘飘这种毫无章法、力大、还很是灵活的对手。
——小花猪你身形纤瘦, 天生力小。能依靠的只有速度、灵敏和极趁手的兵器。为师送你的素心、你从青心那处得来的暗月都极其轻便、锋利,能填补你的不足。
——但若小花猪你遇见一个块头大、重、力大, 偏偏还非常灵活的对手, 手中有武器尚好,手中若没有武器,你便会被那人彻底压制且毫无还手之力。
——届时,小花猪你才会明白,何为天赋。
天赋?
花翥猫身躲过阮飘飘的拳头。
遇见丁戜让她明白了何为剑术上的天赋。
遇见朱曦飞让她明白何为马战上的天赋,何为天生将才。
这两人都让花翥生出强烈的胜负欲。
但阮飘飘不同。
遇见她后花翥庆幸。
兴奋。
莫名也有几分感动。
感动之余,花翥面对阮飘飘的袭击灵活闪避,不敢有丝毫松懈。阮飘飘的确各方面胜她一筹,她却也不是毫无办法。
阮飘飘再厉害, 终究在体力上与练武几年的她有差距, 去月仙楼跳舞的时阮飘飘也总是跳一会儿休息一会。
拖时间。
终于, 阮飘飘累得喘不过气。
花翥体力却尚且有余,担心阮飘飘再度用那力大如牛的手将自己摔出去,便与她隔了一点儿距离, 道:“阮姐姐,小妹名为花翥,今日来寻你不是为了生事,不过想与你交个朋友。”
“娘说,女儿家不能随便与陌生女子做朋友。”
“都是女子,聊聊难道还有损名节?”
“不同,奴、奴家是良家女子,谁要与你这种女扮男装逛秦楼的女子说笑聊天!”
花翥反唇相讥:“女扮男装也比你这个假扮舞姬来秦楼跳舞的大家闺秀好!”
“你、你抛头露面!”
“你穿着西域人衣裳衣着暴露。”
“你也逛秦楼!你还找姑娘!”
“我男装。”
“你、你、你所做之事不符女德!”
花翥抿唇笑得开心:“那你不守妇道。”
阮飘飘争不过,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兰急得抹泪、跺脚、喊打喊杀喊毁尸灭迹,见阮飘飘不闹了,自己闹了一会儿也没了精神。缩在阮飘飘身边,小小的一团。
花翥这才小心靠近道:“姐姐如何知晓我女扮男装?”
“身形,脸型,动作、声音,身上的气味。”
花翥对阮飘飘更是佩服。
“阮姐姐真是厉害。你跳舞时眼中有光,想来应很喜欢。”
阮飘飘瞪眼,怒道想要夺家产就夺家产吧。
小兰也捂着脸哭道花翥是想要借此事威逼她家小姐堕入泥潭,是那孙娇请来的救兵,想要陷害小姐于“不贞”以夺取家产。
花翥便转口道:“我不过想说姐姐的舞跳得极好。”
阮飘飘的的眼神立刻软了几分。
花翥跟东方煜请来的先生学过舞,没阮飘飘精通,却也一知半解,很容易便与阮飘飘搭上话。
阮飘飘越说越精神,与花翥越发亲密。
小兰抹掉面上的泪痕,见两人忽然亲密起来,松了一口气,坐在一旁拿剪子剪初生的小草。
花翥便趁机问起阮飘飘的嫁妆。
依照律法,女子的嫁妆是女子的私有财物,夫家不可动用,动娘子嫁妆的男子为人不齿,怎么阮飘飘出门雇轿子都需孙泽海给钱?
小兰抽泣着道:“小姐出嫁前便立了字据,若犯了七出之条,陪嫁的房子、店子、银子便得全数归那坏人。”
所谓七出,不孝顺公婆不事舅姑、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窃盗。
“即便有七出,也动不得阮姐姐的嫁妆吧?”
阮飘飘因聊跳舞之事对花翥改了态度。
又见花翥一脸担忧,便如实相告她有恶疾本就嫁不出去。能找到人要,自然得搭上不少东西。
所谓恶疾,便是肥胖。
七出,已犯下一出。
又有五不娶之说:为逆家女不娶、乱家女不娶、有刑女不娶、有恶疾不娶、丧妇长女不娶。
“奴家有恶疾,还违逆家人越来越胖。七出犯一出,五不娶犯两不娶。阮家的女儿嫁不出去岂不很丢人?便花了大价钱将我嫁出去。”
“胡言。男子中更多肥头大耳之辈。怎么没人说男人胖是恶疾,不可娶妻?”花翥问。
阮飘飘无奈,道自己也曾努力。
“曾被关在家中半月只吃青菜,肉却不离不弃。家中规矩严,一道用饭长辈先吃。可耐不得家里有钱,长辈吃完总剩不少菜。别的妹妹怎么吃肉都纤腰一握,我浅酌一点青菜汤都肥头大耳。为了嫁出去受了半年苦头却减不了分毫。后来想通了,我喜红烧肘子喜大肥肉,喜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恶疾就恶疾,断手断脚都可过一生,不过恶疾,怕什么?本以为可在家中吃一辈子大鱼大肉,不想还是被嫁了出来。”
花翥笑出声。
“妹妹花费心思邀我出来,就是为了谈论姐姐这一身肉?”
花翥只想与阮飘飘说说话:“姐姐为何要去月仙楼那种地方跳舞?”
“喜欢。我知道富家小姐即便学舞也不可学西域那些魅惑男人的舞蹈,若被外人知晓定会家族蒙羞。我也是偷偷学。可学了若不跳,心里便急得慌。女儿家能跳舞的地方除了街头便是秦楼。街头决不可,家中小厮来来往往易被发现,我阮家要面子。月仙楼那种地方进门便要给钱,一般人进不得,我只要让小兰打听家中老爷少爷的动静便可。”
“姐姐这身形在蓉县应该不多。”
“唯有我。”阮飘飘黯然道迟早被发现。
知晓,却放不掉。
她只要想到站在歌舞台上便可随心所欲。
忽雷、五弦、火不思在乐者手中拨弄出西域特有的音色。
她抬手可邀月,垂手能捻花,脚踝、手腕铃铛响得叮叮当当。像是传闻中西域大漠的驼铃声。
跳舞台下,围观者敛声屏息不放过她每一个动作,围观者鼓掌喝彩,只为那一瞬间的意乱神迷。
“众人都说良家女子不可那般行事。可我——偏就喜欢。”
阮飘飘知晓此事若是被发现,大概她便活不成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想要握住那一瞬间。
耀眼。
欢跃。
舞蹈。
音乐。
没有桎梏。
花翥心中一痛,却又莞尔。
她与阮飘飘有许多相似之处。
“姐姐嫁妆都被那男人拿走了。那里来的钱?”
“我卖了首饰。”阮飘飘眸光更暗了。
因成亲前的所谓约定,她的嫁妆、她不能动,除非她生了儿子。
“还生儿子……此事若是败落,我会被浸猪笼吧。”
小兰赶紧安慰道:“小姐不怕,上番卖鱼的小三哥说胖子落在水中也会浮起来。你长得这般富贵,即便浸猪笼也会飘起来。”
主仆二人哈哈大笑。
花翥却笑不出。
她又想到了娘。
见她神色有异,那对主仆闭口,不再说起此事。
花翥挤出笑:“那阮姐姐可想与那男子和离?若能想到办法和离并保住财产,换个地方自由自在不也很好。”
小兰嘀咕哪里敢。
七出有一条是无子。
阮飘飘嫁与孙泽海这么久孙泽海连碰都没有碰过她,如何得子?单就“无子”孙泽海便可将阮飘飘扫地出门。只是两人成婚时间尚不到一年,以“无子”发难为时尚早。
而阮家家大业大且好面子。
阮飘飘叹着气,所谓七出又不限制男子。女子要言行有度,男人却可吃喝嫖赌抽,不然单是一个养小老婆便可将孙泽海赶走。
“和离又保护我的嫁妆,太难。”
花翥皱眉。
喃喃道总能想出办法。
正欲商量。
一队人从西面而来,阵势浩大。
阮飘飘大惊道花翥尚未成亲不可被男人看了模样,这便慌慌张张给花翥戴上幂篱,又用轻纱将她的面容缠了又缠。阮飘飘力气不小,缠得花翥竟是透不过气来。
花翥气紧。
阮飘飘慌慌道:“姐夫。”
小兰手忙脚乱帮忙,不留意将幂篱扯了下来。
将士们一声惊叹。
花翥尚未回过神,。
小兰便吓得将幂篱狠狠罩在花翥头上,又狠狠缠了两圈,比阮飘飘之前还捆得紧。
不过一瞬,花翥已瞄见旗上的“林”字。阮飘飘又称呼那人“姐夫”,想来这人便是林家长子林安适。
整理好幂篱,花翥透着轻纱小心看了眼,林安适相貌与林安默有差别,昨日林安默也曾说自己相貌像娘,兄长像爹。
林安适问起花翥是何人,阮飘飘只将花翥糊弄孙泽海那番话说了一遍。
林安适也不多话,只道虽说是女儿家一道游玩,但终究是抛头露面,阮飘飘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军士牵来三匹马。
牵马的小兵见阮飘飘这副模样,看着自己的马心疼得抹眼泪。阮飘飘上马,原本甚为精神甩着鬃毛的马匹登时少了几分精神,似乎还矮了不少。
每跨出一步,马腿都在打闪。
林安适皱眉,让出自己的马。
花翥装作头一次骑马,侧坐在马背上,由军士牵着马匹带她回城西。
天色尚早,家中却已堆满了东西。
桌上有数十封短信,全是城中男子送来。墙角堆着不少糕点,灶台上堆满了酒楼送来的美食。
都是城中的公子少爷差人送来的。
“没有拜帖?”
“拜帖?妹妹还真是与东方先生呆久了,不入红尘不知红尘事。”红丹笑言他几人怎么看都是靠女儿发家的暗门子。
谁会给暗门子拜帖?
依照他们这种人家的规矩,欲与家中女儿结缘的男子得先递信送礼,女家收下便表示有心见一面。
若送来的东西不少,家中妈妈便可从中选出几名男子与家中姑娘见面。见面后双方中意方可红绡帐暖。
而后那男子便得担负起家中每月花销来。
若是财力不足,家中女儿才可找别的男子。
这便是规矩。
红丹一封封仔细看过,眸光忽然闪动得厉害,面色发青,嘴唇青紫,唇角却又上扬。
花翥接过,信上的字极好。
“这字,姐姐永远也忘不掉,姐姐当年便是被这手字迷了心窍。”
城南张家,家主张洲。
“张洲?他改了名。”红丹道。
不想又有人敲门。
进门那小厮大摇大摆,径直抽出椅子翘起一条腿。“听说你家姑娘还是清倌人?”
钟于行怒道:“胡说,我妹妹是良家女子!”
“你们这种女子都这般说。我家大公子让你家姑娘去见他。”
在蓉县这般嚣张的大公子唯有一人。
林安适。
那小厮果真是林家人,名为林德,他态度强硬,红丹唯唯诺诺。
花翥坐在暗处只觉古怪。
她记得之前林安适看她的眼神与厉风北不同,比起占有、更多的是狐疑。
蓉县占据地利,出了名多美人。以林家长子的身份,漂亮女人应该见得不少。林安适怎会只因幂篱下的一眼便念念不忘甚至派小厮来抢人?
更何况他妻妹阮飘飘已说清两人关系。
林安适不是垂涎她。
是怀疑她。
林安适与林安默想法截然不同,若此时暴露便会毁了三日后的计划。
花翥垂首不言,思索着办法。
红丹陪着笑着力推迟。
蹲在墙角的钟于行手踹在袖中,也哆哆嗦嗦走来,笑得猥琐。
谄笑着看着嚣张跋扈的林德,拇指轻擦食指。“小老爷,万事得有个规矩。”
“我家大公子难道还会少了你家姑娘的买花钱?”
“我家姑娘可是淸倌儿。”
“淸倌儿?”林德分外豪气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林”字的钱袋狠狠摔在桌上。
钟于行瞄了一眼。“看来也不过十两银子。”
“银子?这是十两黄金!难道还买不了你家姑娘一夜?大少爷说了,今夜便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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