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妖娆(三)
花翥给红丹做了男子装扮, 她师承东方煜的一手易容术本可将红丹扮得与男子别无二致却又刻意留了一手。将红丹扮得乍一眼像男子,略仔细看去便是女子。
这才与红丹一道去月仙楼。
钟于行留在客栈,他要了两壶酒与一碟小菜,与店家、小二聊得欢快。
离开客栈不过几步, 盯梢者便跟来。
他们与花翥的距离合适, 行事小心翼翼, 受过极好的训练。若不是东方煜在最后那段时日着令青悠训练花翥多日, 花翥也很难这么快便察觉出他们的存在。
华灯初上,风过, 竹林沙沙声起。
白日未落雨, 便比平日暖了几分。北地雪意连绵,此处春意清浅, 远望去草色蔓延, 近看却又遍地灰暗。
“这个时节子阳关外雪应还很厚。但商国应已遍地繁花。”红丹道。
“商国那么暖和?”
“四季温暖。”
两人一路闲聊,处处遗漏不安给身后盯梢的两人。
花翥从覃风寨行动前本认为来蓉县后只要寻人引路见着林渊便可了结此事,毕竟临行前杨佑慈给了信物。
所谓危险至多不过林渊已投靠章容,若到了那一刻便当全力搏斗拼一个生机。
却不想他们不过三人,不过来自外乡,不过在月仙楼与舞女一句耳语便招来人严密盯梢。
蓉县防备可怕。
蓉县以南是商国,两国间细作往来频繁。可细作会专注城中大事,应不会寻几个外乡人的麻烦。
林渊残杀起义军将领,并以此宣告自己将永远支持章容。看似不会引来麻烦。
人都道南方多地受灾, 李家所在铭县更是颗粒无收。
可花翥到了蓉县才发现此处坐拥前朝水利枢纽是南方唯一一个不受干扰的福地。
铭县李家与蓉县林家距离很近, 李家军却要依靠章容从大兴城运粮。
想必两家关系极其糟糕。
前些时日林渊忽大张旗鼓支持章容。林渊的选择对身为章容嫡系的李家军不啻是威胁。
谁都可能安排细作。
线索纷乱, 时间紧迫,花翥急需弄清盯梢二人的身份,也需弄清的林家的意图。
危险, 却也只能转“守”为“攻”。
夜色浓郁。
月仙楼歌舞升平,处处太平气象。
看门人收了四两纹银便放了人进去。红丹笑道当年自己最贵时也不过一夜十两纹银。
“未曾想从良?”
“姐姐本是商国人。就连这身份文牒也是——”低声对花翥耳语道:“假的。从良?不入狱已是好的。”
坐在昨日的位置。
点了昨日的姑娘。
选了昨日的吃食。
“小公子昨日吃不惯火锅,今儿似乎很喜欢呢。”绿衫女子道。她与黄裙女子一眼便看出红丹女扮男装。
看破,却不说破。
只是闲聊。
门口忽然喧哗,两女子惊道林安默竟然到了。多年来他一直隔两日来一次,上一次破例还是为给花魁珠玉祝生。
花翥喝了一口菊花茶对红丹使了个眼色。
林安默上钩了。
她小心谨慎,依旧与那两个姑娘闲谈说笑,偶尔瞄眼楼下。林安默也与姑娘说笑玩耍,与昨日别无二致。
只是两人目光几次三番相触,每一次又都刻意躲避。
林安默更加冷静,在楼下与姑娘的调笑声响亮。花翥点的两个姑娘望着这一幕越发面露羡慕。
花翥见女孩们都这般,便决定赌一把。
不想那舞女阿丽斯也到了。
“阿丽斯一月不过来三日,绝不会接连两日都来。也不知今日是何等好日子。林少爷和阿丽斯都到了。”绿衫女子惊道。
花翥抿了一口茶,招呼月仙楼的跑腿小厮来撤下桌上的饭食。给了陪在一旁的两个女子不菲的赏钱。
这才与红丹一道离去。
路过伪装成阿丽斯的阮飘飘时,她压低声音说了“伞”字。又在她阮飘飘裹着薄薄舞女裙的腰上摸了一把,抬眉一笑。
阮飘飘急红了眼。
那小兰气得瞪圆了大眼睛。
花翥哈哈大笑。
回客栈,她将红丹留给一身酒气却格外清醒的钟于行,摇着扇子出门。
蓉县因水利难有灾荒,因地利难有兵事。
夜已深,夜市越发盛了。店家挑着担子来来往往,女人挽着相公,牵着孩儿的手。
偶尔可见大户人家的女孩乘坐轿子从街市而过,旁人根本见不得模样。她们也不可撩开轿帘看向外面,不见外男,便是贤良淑德。
花翥摇着扇子提着才买的灯笼拐入小巷。
一只毛茸茸的老鼠从脚边一窜而过。
身后脚步声浅浅。
宅院中机警的看家狗听见了动静,闹得不可开交。
脚步声越来越近,手中的灯笼光暗淡。
她平日用剑,今日只却在袖里也藏了把窄小的袖刀,要提灯笼,又要拿扇子,袖刀用不了。不过扇子是东方煜给的,扇骨用薄铁打造,镂空雕花精巧细致。扇柄中藏着薄薄的小刀。
脚步声越近。
花翥乍然转身,昏昏然的灯笼光下,一身银装的林安默格外显眼,他手中长剑上反射灯笼的微光一闪而逝。
合拢的铁扇挡开刺来的长剑,剑锋擦着铁扇而过擦出几朵火星,蜉蝣般亮了,又彻底暗了。
灯笼落在地上,灯芯撩拨,火焰舔舐,单薄的灯笼纸燃成花。
花翥师从东方煜。
在武学上虽比旁人学得快学得精,可兵器不称手,终究对抗不过自幼习武、生于将军之家的林安默。
只能袖刀在手中与铁扇并用,躬身二次躲过剑锋。
巷子窄小,她一退便紧贴着墙面。第三剑冲花翥脖子而来,扇面开抵挡剑尖,又用袖刀刺向横面剑锋,只算勉强躲过危机。
终于灯笼燃尽。
地面火光彻底暗了去。
夜黑难辨端倪,武器不趁手,花翥终被擒。
林安默的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手臂用力,膝盖抵着花翥的腹部将她整个身体抵在墙面上。
“你是何人?”
花翥费力喘了两口气,她而今之本事,能与丁戜打十几个来回,却只能接下林安默三招,强中自有更强者。
这位林二少果真故作纨绔。
便笑吟吟道:“林兄,是你袭击在先。”
“看来林某得与你好生聊聊。”林安默打了个响指,晦暗的夜中响起悠长口哨声。一辆马车候在小巷路口,林安默一手掐着花翥脖子,一手遏制花翥双手将她推上马车。
花翥不挣扎。
从马车到林安默的私宅,从林安默的睡房到密室,花翥始终不挣扎,不反抗。
被林安默推倒在地,她捂着脖子用力咳嗽了两声,缓过气来。
小心点上密室的仙鹤烛台的油灯,林安默又将花翥的袖刀与铁扇都还给她。
收了武器,花翥紧靠着墙站起。打量过这个故作纨绔的少年公子后仔细环视密室。密室中摆放着刀枪剑戟,角落堆放着几乎被翻烂的书本。
她没猜错,林安默果真在藏拙。
他冷着脸朝花翥而来,一点一点扯落花翥面上伪装,冷道:“果真是个美貌女子。”
“果真?看来林二少早已知晓我是女子?”
“林某混迹花丛多年难道分不清男女美丑?况且,若叔嫂不伦,为何姑娘的嫂嫂目睹你与别的姑娘说笑竟是毫无妒意?”
花翥笑道:“素闻林少爷对姑娘温柔体贴,既已知晓我是弱女子,为何在深巷中袭击。”
“弱?姑娘何必自谦。看姑娘细皮嫩肉想来家境殷实。家境殷实的女子绣花,练字,抚琴,伤疤茧子大都在手指尖或是第二指节处。姑娘的手却在手心虎口,说明姑娘常年练剑。身法灵活,但兵器不称手,姑娘这才只能接住我三招。别叫少爷,多生分。”
“林兄之前那几招、招招致命,竟不担心错手伤了我?”
“派出的人若连林某三招都接不住,姑娘及你身后之人如何有资格与林某议事?”
“林兄还真是小心谨慎。”
“彼此彼此。姑娘这招请君入瓮也玩得不错,几次三番泄露疑点逼着林某露面。只是不知姑娘这般引诱接近林某,意欲何为。”
花翥沉默片许,小心从怀中摸出一枚玉佩。
杨佑俭送给贺紫羽的那一块,与杨佑慈的正好是一对。
林安默美目微微眯起。
“喔?”
尾音上扬。
“姑娘难不成未曾听说家父已宣誓效忠章容?”
花翥知道。
林渊一心支持章容,才会那般残忍杀掉起义军。
“可我们几个不过是外乡人,不过昨日与舞姬聊了几句便招来林兄的人盯梢——探子这么多,还真是良君忠臣。”
“那姑娘似乎一开始便相信林某与父兄不在一条船上?”
最初花翥也不过是赌一把,纨绔子弟她见得多,可让所有男子认为他无用,让所有女子为他倾心的却唯有林安默。
这也是一种才能。
况且——
“师父常说一句话:大争之世,但凡有一丝血性便会揭竿而起。林渊将军既已有了主意,林兄为何不加入战局反而流连花丛?林兄布置密室,藏兵器,读兵法,难道只为醉卧美人膝?”
“喔?说得好。在下林安默,字进之。不知姑娘名姓。”
“花翥。”
“猪?”
“翥,‘凤翥龙骧’之翥。”
“林某还以为是‘凤翥鸾翔’之翥。”林安默将玉佩还给花翥,道:“翥姑娘,俭儿还活着?”
花翥记起杨佑俭,心中一阵疼,只反问道:“为何林兄与老将军想法不同?”
“不过是厌恶章容罢了。”
林安默盘腿落座。
他多年前曾与杨佑谦见过一面。
那时杨佑谦才得了女儿珞珞。当年珞珞不过一岁方才牙牙学语,杨佑谦喜得不行,去哪儿都带在身边,抱在怀中,旁人碰一下都不愿。
“听说那孩子丢了。那么小,活不了的。”
花翥不言。
林安默从柜中取出美酒,给自己与花翥各自斟了一杯。
浅酌,果真是竹云间。
林安默道以前去过一次北境,那里的酒太烈,比不得竹云间清雅。“翥姑娘不怕林某下药?”
“一个被月仙楼所有姑娘喜欢的男子不会做此种事,堕入风尘的女子最会看人。林兄为何看不惯章容?”
“男人争权夺利,总喜用俘虏身份尊贵的女子充实后宫或是罚为官妓。若是这般也就罢了——此事章容做得太过,尚存一丝人性者便为之不齿!”
花翥沉默。
流落在外时她也曾不少人说过杨家之事,人们大抵责备杨家女子不肯自焚而死。
她终明白月仙楼那些姑娘为何这般袒护林安默,容不得任何人说他一句坏话,为何她们都渴望取林安默的头发与自己的落发编在一处,渴望与他纠缠生生世世。
最初认为不过是因为相貌。
“林兄这样的人,如何每每都在订婚之日闹出那样的事情来。 ”
“在下不喜欢那些自幼养在家中的女子,她们除了后院那方天地别的什么都不可见,不曾见。如何受得了在下这种浪荡公子?既然不喜她们,便不要害了她们一生一世。”
花翥忽然想到那个曾经的家。
后院,不可出门。
什么都不可见,不曾见。
她娘当年也只有一处小院。徘徊,徘徊,终究未能走出那扇小门。
“天下女子,古来如此。”
“那却不是。”
花翥甚是惊讶。
连东方煜都说女子自古都是如此。
“那便是胡说了。若不是胡说,便是从未探究过此事。翥姑娘可知晓庚酉之变?”
“未曾。”
“那是唐国庚酉年。唐国初建时繁荣强大,女子未受太多约束。那时有女官女将,女子可自由出游,可与男子一道驰骋猎场,有才学的女子比绝色美女更为天下男子钦慕。夫妻不睦和离后再嫁便是,若不愿和离,家中养一个也可。唐国之前,即便禁锢,也不至如此。一切始于庚酉年。”
庚酉年北边外族入侵,南境也生事端,皇室外逃,未逃走的女子全被掳走,其中不乏贵族女子。
此事成了污点。
新君羸弱,觉得一切皆是女子之错。谁让她们不肯死?为北唐永不出现此类事便颁布《女贞》以约束女子言行。
《女贞》一出,失贞便成了大罪。
法令初出,女子自然不愿。
但北唐存续一百五十余年,足够改天换地。
林安默叹道当年的庚酉之变只因皇帝刚愎自用,大将军走错一步。
定策的是男子。
花翥品酒,听得仔细。
风起,竹林沙沙作响。
片许后又听见细细密密的雨声,竹叶被雨点打击,声响清脆。
她忽然记得文修语的娘亲,记起褚燕离的姐姐。她们都读过书,知晓世事。
仙鹤灯微弱的光映照在林安默面上。
这面容俊美若女子的男人是秦楼楚馆女子心中的良人。常年混迹秦楼楚馆,看事竟与普通男子有诸多不同。
花翥意识自己而今的学识几乎来自于东方煜。在东方煜心中她算个不错的学生。
可只听一家之言是否会造成偏颇?
花翥一口饮下杯中之酒。
林安默叹道花翥这般牛饮,着实暴殄天物。
“又如何,毕竟今日小妹也不是来与林兄喝酒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章——】
1、“凤翥龙骧”指奋发有为。“凤翥鸾翔”指女子婚姻美满。意思不一样的。
2、“唐国”的设定其实融合了好几个古代王朝。
前期设定是现实的唐朝,唐朝较为开放,女子也不像后期那般备受禁锢。
庚酉之变的设定则是靖康之变。
宋朝理学强大,女子也从这时开始受到各种禁锢。
但其实宋也要分北宋、南宋。看过我写的《相公说他是魂穿者》的亲亲(顺便广告一波~~)应该知道,北宋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开放的,不少人家甚至以家中养了女子为荣。
史学界有个看法——
靖康之变时宋朝许多皇室、贵族女子被掳遭受了非人的待遇,其中不乏皇后公主,连太后都逃不过。此事在朝廷看来这是耻辱,但他们不反思积贫积弱,反而认为一切皆是女人“不守贞”“出门”的过错,所以程朱理学大行其道,从南宋开始女子才开始面临真正的被禁锢的苦难。
所以前面描写的不少战乱时女子备受欺辱的事都是史书中能找到的。(为什么有小可爱说我侮辱女性= =|||难道我不是女权?)
3、紫-阳关改成了“子阳”关。没办法,那个词总是被屏蔽……
4、女主的确想要对阮飘飘做一些事,好事,明儿写。
5、其实你们今天看见的第三话已经不是我昨天打算传的第三话了~~~我觉得昨天那种写法有点儿啰嗦,浪费亲亲们的钱钱。而且没今天这种写法好看。所以就全部改了呀~~~感谢在2020-10-03 22:19:11~2020-10-05 23:4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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