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女匪(四)
阿柚愈渐毫无忌惮, 只要见到褚鸿影便流露亲昵。
她只是不再送他蒲公英。对私下对花翥说她那夜送去的蒲公英被褚鸿影踩成了细粉。
他现在很讨厌蒲公英。
“他心情不好,阿柚便要全心全意对他,爱他,敬他。这便是阿柚的自由。”
山寨中人对此事愈渐议论纷纷。终一日, 一群妇人头戴白花来寻花翥, 跪在地上又哭又嚎, 责备她怎么能允许阿柚做这种毫无廉耻之事?阿柚做此种事岂不是教导她们家中年幼的女儿不守妇道?
花翥只道那是阿柚自己的事。
那是阿柚想要的自由。
“未成婚便与男子……怕是个娼妇吧?!三当家, 别怪不提醒你,你若是任由那女子与那男人在一处, 我等便携家带口, 不在你的覃风寨呆了!太脏了!”
坐在院中读书,花翥对她们的话毫不在意, 只待她们闹得厉害了, 才懒洋洋道:“觉得脏便走。”
“那可是个荡妇!三当家竟为那种女人欺辱我们这种清白女子?”
“阿柚做何事是阿柚自己的事。她自己愿意,与我何干?与你们何干?”
花翥最后一次回应。
见那群妇人依旧蛮不讲理,纠缠不休,放下书抽刀冷笑道:“你们称呼我为三当家自然知晓这覃风寨中谁说了算!何人再说此事,便立刻离开覃风寨!”
那群妇人料定她不会动手打女人,愈发跪在地上撒泼。
目视她们,再回想阿柚的话,花翥笑得自嘲。原来是她想的太多。
她渴望世上女子去做的不就是不被束缚,追寻心中的自由?
阿柚的自由入不了烈女贞妇的眼, 她的自由不也被这些“清白”女子所不齿?
在嚎哭声中思虑得紧, 忽见褚鸿影。他板着脸, 背着弓箭,当着那群妇人的面挽弓射箭,一箭穿云, 又穿了两只小麻雀。
拾起那串小鸟,他默不作声,转身离去。
那群妇人瑟瑟发抖,覃风寨中也无人敢再提及此事。
花翥心念褚鸿影心中还是有阿柚,故而见不得她受委屈。多少为阿柚高兴了几分。
唯有红丹冷言冷语:“若是心悦,为何不给她一个名分?为何不凤冠霞帔娶她过门?为何让她受世人白眼?”
花翥再度寻到褚鸿影。
阿柚如何行事是阿柚自己的事。
她只忧心阿柚受苦。
褚鸿影由着她说。
他始终把玩着手中的弓箭,许久,忽然道最近来山寨生事的人不少,想必是米粮之事泄露得更广。
这段时日会有不少山匪欲攻入覃风寨。
男女之事不重要,花翥身为三当家,还是将心思放在抵抗山匪之事上为好。
“何况在下与阿柚你情我愿。与旁人何干?”
花翥知晓这句“何干?”是说给那些妇人听的,也是说给她听的。
心里一怒,便抽刀抵在褚鸿影脖颈处。
“我说与我有关,便与我有关。她是我好姐妹,同生共死的好姐妹。你若是欺辱她,辜负她,我定要你性命!”
褚鸿影眼中竟是露出深深的嘲讽,冷道:“花翥着实说笑了。欢场上的事,你情我愿,你这般寻我晦气,难道也要寻过去那些一亲她芳泽的男人的晦气可还真辛苦你了!”
“啪!”
摸了摸挨了一掌的脸颊,褚鸿影面上竟露出笑意,笑道花翥而今的模样方有几分女孩儿气。“终究只是个女人。”
抵在花翥心口的火气却是消了。她盯着他很快便恢复冷淡模样的那张脸,回忆着那一闪而过的笑。
那个在明荣被围困时始终支持她,帮助她,得了一点儿粮食便分一半给她的褚鸿影彻底变了。
她无法改变,只能接受。
而后习惯。
那些褚鸿影未说出口的发生在明荣城中的事就像那被他践踏成粉末的蒲公英,是他藏于心底、不愿被任何人触碰的禁地。
褚鸿影变得厉害。
花翥却也不得不承认,褚鸿影来后哨兵都长了本事,每次都很早便查探到山匪行径。作战比往日顺利很多。
丁戜每每跟着一道去。
花翥擅杀。
丁戜止杀。
次次闹得不愉快。
花翥也带那个古喜前去,战事方开,见动了刀见了血,那古喜便吓得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谷羽却飒爽豪气。
战毕。
花翥笑问吓得话都说不清的古喜:“可有趣?”
见他竟是一个字音都说不出,冷道:“寨中人吃的粮食都是这般来的。你以为覃风寨是世外桃源?不杀不抢便有存粮?若此地是桃源,也因此处有我等!下次对女人说三道四前,先想想自己是何身份、有何本事,再妄言也不迟!”
谷羽站在远处,目视这一幕,眉目深深。
当夜,谷羽便来找花翥,她面上带着伤,额上血迹斑斑,说是被爹娘打的,只因她要与古喜退婚。
“那样懦弱的男人,如何比得上姐姐?如何配得上我?姐姐,爹娘不愿,请姐姐教我如何做。”
花翥忧心她又挨打,便让她暂时搬来红丹这里。退婚之事再从长计议。
喜滋滋回自己的屋子,花翥将此事告诉苏尔依。
笑言上一番谷羽还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她反抗。而今却也有了改变之意。
“那种上战场便吓得几乎尿裤子的男人,如何配得上谷羽妹妹。”
她不过无心之言。
苏尔依却是怒了,将手中的书摔向桌子。“他不配,你配!”
花翥赶紧闭嘴。
她在外做三当家做得嚣张跋扈,回到家中面对苏尔依却乖巧得很。大约想着苏尔依比她年幼,又远离家乡。况且是部族的小公主,脾气大是常态,遇事总会让几分。
苏尔依平日很少出门。山寨中不少逃难之人都曾受蛮族所害,她是蛮族,与大家相处得不太好。
平日便只在房中看书识字,相识一年有余,她的中原话、花翥的蛮语都比之前好出不少。
花翥学蛮语是为了将来与蛮族打交道。
苏尔依学中原话却是为了训她。
气鼓鼓坐在床上,苏尔依往膝盖上摔着花翥给她的小布老虎,口中不断嘟囔:“她有未婚夫婿又来缠着你做甚!你不许再见她!狐狸精!”
听她说得有几分过了,花翥回了一句口。
苏尔依漂亮的大眼睛略眨了两下,竟是落下泪来。
她一哭,花翥便只能服软。却还是道自己与谷羽都是女子,“狐狸精”一词总觉古怪。
埋首不语,苏尔依不认错,道下次花翥再敢同别的女子、男子亲密,她还敢骂那人是狐狸精。
说道生气处,又用力摔了两下布老虎。
气过了,这才只拿鸡毛掸子轻轻扫去花翥身上的灰尘,絮絮道花翥多少也算个女儿家,却每日都弄得一身灰,她前日才帮花翥洗好的头发,两日后发丝就纠缠在一处,一洗,半盆都是灰泥。
“一个女孩子,成日出门打打杀杀!弄得脏兮兮的!”
花翥就知晓她又要教训自己,便只乖乖听着。近日她总觉自己多了一个絮絮叨叨的娘,也是苏尔依。
帮她打理了片许,苏尔依忽从后面抱住她,头紧紧靠在她后背上,道:“答应我,不可受伤。”
“好。”
“不可被狐狸精勾了魂魄。”
花翥莞尔,苏尔依却有几分怒了。花翥赶紧改口道何来那么多狐狸精?
“贺紫羽!谷羽!还有朱曦飞!”
“贺紫羽才多大啊?谷羽是女孩,我也是女子。大当家这几日又不在寨中。何况……”何况花翥由始至终将他视作劲敌。只因东方煜一句“你不如他”。
朱曦飞是她的挚友。
也是她的劲敌。
是她要超过的人。
月落清辉,院中处处寒意。
花翥伸手接住一缕从树杈间落下的浅薄月色。
离开汀丘已有七月,离开时东方煜道她欲做之事艰难难行。
花翥的感受越来越深,许多事不管她做得再好,都会被人诟病。
可她也能察觉一丝丝曙光。
越来越多的女子仿效她,有人意欲从军、读书博前程,有人愿意否决爹娘定下的婚约。
即便是阿柚心中也有独特的自由。
在花翥看来这林林总总都像星星的火光,看似轻微而不值一提,一点一点汇聚在一处,便可形成燎原之势改天换地。
夜深,有人来报朱曦飞归来。
他带回两个人。对那二人分外恭敬。
朱曦飞在院中等待,待花翥和丁戜都到了,才红着眼睛,颤着声对他二人道终于寻到了。
房中有两人。
坐着那人相貌看也不过二十一岁,头发却花白了不少,看似未老先衰,眸光却锋利似剑。右脸颊上有一道略凹陷下的伤,更添了一份凶悍。
他身后立着的男子面上、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伤口。
红丹送来热过的汤饭,顺口问起那伤,那坐着的男子轻描淡写道被狼咬的。
朱曦飞闻言眼睛又红了一分。
红丹聪慧,见此景猜想此人身份不一般,便道:“竟从狼口下保住了性命。曾受多少苦,日后便有多少福。”
那男子睨了一眼红丹,了然于胸。却还是道承蒙吉言。方才端起碗便被他身后那人阻拦。
“大公子,这菜汤不新鲜。”
那被称作公子的男子浅笑,一笑,面上的伤口扭曲得可怖。他用力喝了一大口,抿了抿嘴,似乎在回味。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笑言自己与野狗抢过生霉变黑的熟肉,喝过生出蛆虫的臭汤,啃过死在荒原上的小鸟。与那些相比,这碗热汤碗不啻山珍海味、龙干凤髓。
站着的那男子闻言,转身抹掉男儿泪。
花翥听着这番话,留心看着那人,在记忆中疯狂寻觅,终于记起此人是谁,竟吓得倒退好几步。
竟然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他——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了……今天真是爆肝了……很早进坑的妹子都知道,我平日的速度是多少……终于写完了,真好~~~
防盗啥的没研究过……今天就这样吧~~比心心,喜欢的留个言哟~~~让我知道你们爱我~~么么哒~~】
【苏尔依与花翥不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