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素心(终)
北唐彻底消失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花翥方才结束当日的课业,近几日东方煜讲课讲得极快,她需要耗费很多心力才能彻底学会。
本以学得头晕目眩,听见此番话却陡然惊醒,分外惊愕。
花翥再度忆起永安城中那十九岁的皇太后,那不过一岁的皇太子,还有那与她一道逃出宫却又不知所踪的女孩。
犹记得当初东方煜扶植那位亲王重建北唐王朝是为了给麒州喘息的机会,给杨恩业强壮兵马、参与逐鹿的机会。
而今那位亲王被新帝囚禁。
杨恩业身死,杨家被灭门。
东方煜也被章容日夜监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花翥好奇,便问起细节。
青悠道那位亲王麾下有位费姓重臣谋朝篡位,囚禁那位王爷于地宫,灭北唐,建靖国,来势汹汹,似有吞并南面的夏国再逐鹿中原之心。
花翥与红丹在山寨中时曾听红丹说过“夏国”。犹记得红丹道夏国与红丹的出生地商国一道位于唐国最南。
靖国以南是夏国。
郑国以南是商国。
花翥生出几分忧思,道:“来看,对我国威胁最大的不是厉风北,而是那新生的靖国。”
东方煜笑言:“厉风北在北方,且被古越十三关所阻拦,不到最后,不以为惧。”说着,眸光渐生出几分阴冷,手指在地图上靖国的位置上轻轻移动。“这靖国却有个麻烦人物。比厉风北还麻烦。”
花翥见他面露不悦,不敢多言,只小心问青悠。
原来,那靖国皇帝费洺谋朝篡位竟是在一个尚不满十八岁的谋士的协助下完成的。
靖国建立后那少年谋士更是做了宰相。
尚不满十八?
谋士?
宰相?
花翥惊叹之余,羡慕,又嫉妒。
不过年长她两岁罢了。
顺口问起名姓。
“文修语。”
花翥惊得险些跳起来。
名叫文修语。
时年十八岁。
那——
“修语哥哥……”
“喔,师父说的没错,还真是小花猪的熟人。”
花翥一时兴奋得
眉梢眼角都在欢欣雀跃,原来文修语也离开了那个地方,原来他这么厉害。
兴奋却又烟消云散。
她陷入沉沉的惆怅与自我厌弃。
文修语不过年长她两岁而已。
心事更沉重了几分。
只觉日日沉闷,除开课业,任何事都无法让花翥生出半点儿欢喜。
情绪蔓延开一片荒芜。
幸而,七八日后麒州锦花盛放,历经一冬之寒,花儿比往年开得还要绚烂,给花翥荒芜的心添了一丝欣喜。
院中姹紫嫣红。
花翥却又在其中寻到了一株花叶皆是翠色的麒州锦,她记得昨年这一株锦花还是红、紫两色。
东方煜曾道这麒州锦花虽是牡丹却又与一般牡丹不同。
麒州锦有一株不过一色,有的一株双色,一朵也可双色,更有的一株三色,一朵也是三色。不定昨年尚是黄缠粉,今年便比雪还白了几分。不定昨年还是娇俏的绿花,今年便换做傲视天下的紫与红。
见东方煜来,花翥一脸欣喜地指着那株绿花给东方煜看。这种色泽的花东方煜自然看过多次。
花翥却还想要他再看一次。
见她欣喜,东方煜笑道:“小花猪与这麒州锦还真有几分相像。”
花翥结结巴巴,道自己不善变,从入了师门便以东方煜马首是瞻。
东方煜大笑,在她肩上拍了一把。
“为师是说你就像这麒州锦,即有无边的娇俏妩媚,也有无边的嚣张跋扈。”
花翥面上一红,却又添了一分精神。
不想东方煜又道,司马家主母见司马元璋成日来找花翥,又见花翥眉眼媚色比从明荣城回来时还增了几倍,加之府中老妈子们添油加醋,便觉花翥与司马元璋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可花翥毕竟是东方煜的人,那主母即便不满却也不便将花翥打发给小厮。
便着令东方煜将花翥送入司马家,给司马元璋做侍妾。
此事东方煜已应下。
但他也与那主母道花翥与司马元璋都是他的弟子,即便花翥去做侍妾也不可敷衍了事,别的女儿家出嫁时有的,花翥都得有。
花翥见东方煜
说的这般云淡风轻,眼角都填塞着笑意,一颗心几乎从胸口跳出。
愤怒。
耻辱。
惊慌。
混杂的情绪却又一闪而过,还彻底未化为惧意与仇恨便云消雾散。
心中多少明白了几分。
更是心慌意乱,只问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还需要学什么。
“麒州锦花谢了,你便该走了。之后的课业为师只讲一遍,你可得记好了。”
花翥含泪用力点头。
一月后,司马家送来金银锦缎算作彩礼。
麒州锦花已谢,蔫着残旧的花瓣。
青悠面露欢欣,小心收下彩礼。
东方煜摇着扇子对送礼人正色道:“那阿古玛部族的贵女与在下的徒儿姐妹情深。听闻阿古玛部族有个习俗,婚前,新娘要招自己的小姐妹一道围着篝火玩耍,不若请那贵女来,让小徒与她说笑玩闹。”
“令徒进了我司马家,不也可与蛮族贵女一道玩耍?”
东方煜摇头道两者不同。
在此处,花翥与苏尔依身份平等,进了司马家,花翥不过是侍妾,与阿古玛部族的小公主说笑岂不是辱没了贵女的身份?
送来金银锦缎的男子也觉言之有理,回去奏请司马家主首肯后便将苏尔依带来见花翥。
这是来汀丘后花翥第二次见苏尔依。
苏尔依却变了。
她一身中原女子装扮,中原话说得好了很多。行事举措小心翼翼,双眸黯然,再多的说笑也点不燃一丝微光。
她向往着草原与青空,却被困宥在逼仄的宅院。
就像年幼时的花翥。
就像花翥的娘。
花翥拉住苏尔依的手,紧紧贴在自己面上。
嘴唇翕动。
用唇语道:我带你走。
不过一句话,苏尔依眼中的光又亮了。
深夜,篝火照亮了整座院子,给院中凋零的麒州锦添了一分骄傲炫目的光。
唐道与贺紫羽一早便睡了。
东方煜躺在青悠的膝盖上。
苏尔依靠着花翥用蛮语唱着歌。
青悠说那是阿古玛部族的歌,歌名是《我的太阳》。是恋爱中的少女唱给心仪之人的歌。
蛮语的太阳读作“苏木扎”。
苏尔依微微仰头,凝神看着花翥,轻声唤道:“苏木扎。”
花翥喃喃应下,却未曾真正留意,她喝着温热的酒,望着天空。
空中无月,无星,缓缓上升的火星充作星,化作月,绚烂片许又消失。
但至少,他们也曾在在须臾间照亮黑暗。
望着那用生命照亮黑夜的点点火星,她笑得灿烂。
笑意像是阳光。
篝火渐渐熄灭,地上的灰中却揣着未尽的热。
花翥早已整理好行装。
天微微亮开。
一切准备就绪。
“钟于行在城外等你。”东方煜漫不经心道。
贺紫羽与唐道才起床,见花翥要走,贺紫羽慌了神,用力张着口,扯着花翥的衣角“啊啊”叫着,神情惶恐不安。
花翥看得心疼,也不忍心掰开那小小的手,只安慰道:“鹏鹏乖,松手,与师父和师兄们一道。”
闻言竟是急得落下泪来,贺紫羽越发死死拽着她的衣角“啊啊”叫着,终于,喊出一声结结巴巴的“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鹏、鹏鹏,不要丢下鹏鹏……”
花翥见他终于能说话了,喜得将他一把抱起,泪濡湿脸颊。
东方煜也面露惊愕,眉梢舒展,让花翥将贺紫羽一道带走。
唐道不出声,只站在墙角,小小的,瘦瘦的。一只手紧握成拳。
“那,道儿呢?”
“他身子弱,不可奔波。”
唐道眼中方才亮起的光暗了。他似乎连身影都慢慢湮灭于阴影中,与阴影凝结。
花翥心疼。
可唐道身体虚弱,时常生病,此去前途凶险。
她担心他。
小心说出所思所想。
唐道不回话,目光落在紧拽着花翥衣角抽泣的贺紫羽,不哭,不闹,只是眉眼似若霜冻。
伸手,松开一直紧握的小拳头,将手中的东西塞给花翥。
那是一枚青玉耳坠。
“姐姐,定要活着将耳坠还给道儿。”语罢,便是转身走入墙角。分明天已亮开,他所站的墙角却成了黑暗之地。
花翥忍着心
疼。
东方煜见之不悦,催促道:“小花猪,城门快开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花翥咬牙,面向东方煜,跪地,额头重重嗑在地上。
“徒儿叩谢师父教诲之恩。今日一别不知何时相见,还望师父保重身体。”
“到不用此繁文缛节。快走。”
花翥起身,抱起贺紫羽上了马。
她与苏尔依皆扮做男子,贺紫羽却扮做女孩。乘着晨光熹微,花翥与苏尔依大摇大摆从汀丘城走了出去。
城外,扮做僧人的钟于行与扮做尼姑的红丹、阿柚已等待了许久。
阿柚听闻花翥要走,誓死追随。
红丹本就不是闲得住的性子。
唯有红嫣对一个穷酸书生生出几分柔情来,舍不得离开汀丘。
当日光穿透汀丘的大街小巷,汀丘的人都会听闻司马家小少爷的侍妾与那个能说会道的钟于行私奔了。
此事却是司马家主母的意思。
司马家如何会允许花翥这种生得狐媚子模样还敢杀人的女子进门?
即便只是做一个侍妾。
故而前几日那主母便与钟于行暗中合计,让他将花翥带走,不管用任何方式。选中钟于行是因为他能说会道。
设计的是司马家的主母,暗中操作的却是东方煜。
那主母不过陷入东方煜要她陷入的迷局罢了。
东方煜不会得罪司马家,却又不会让司马家知晓自己的计划,他要花翥悄悄离开。
北唐已没,群雄逐鹿。
十六岁的花翥骑在马上,最后看了一眼汀丘城。
她抱紧怀中的贺紫羽,看了眼身后的苏尔依、红丹、阿柚,还有始终浪荡子模样的钟于行。
唇角向上翘了翘。
她高高扬起马鞭,马蹄欢跃,蹄下尘土飞扬。
前方是未知的命途,却又是自由。
临走前,东方煜问花翥可曾害怕?可曾想过这一走不定便是走向死亡?可曾想被锦缎环绕、被鲜花簇拥,舒舒服服坐六宫之主的位置?
他道依照而今形势,所谓改变天下女子的命运之言听来依旧是个笑话。
花翥只道:“任世道变迁,我素心不
改。”
——任世道变迁,素心不改。
花翥狠狠挥动马鞭,同众人一道策马奔向东方煜说的那个地方。
那是山水叠翠之处。
那里有东方煜的谋划。
是花翥未知的命途,是她的又一个起点。
越走,寒意越重了几分。
花翥没想到,荫庇的山间,麒州锦花依旧绚烂绽放。
“山中的花,总要比城中的花开得晚些。”钟于行道。
花翥看着那株麒州锦,那麒州锦的花是灿烂的红色,像方才流出胸膛的热血,像心口燃起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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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变卷——完结了呀!!!撒花~~撒花~~~
【下一卷的名字我还在想~~之前考虑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太合适~~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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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第一卷完结了!!!所以,老规矩,24本章发布的24小时内留言的亲亲都可参与作者君的手动抽奖!!抽几个再说吧~~万一只有一条留言神马的——那我们就抽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