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干戈（九）
方伯温上船后见与厉风北相争的是两个女子已有几分惊讶。
他本以为自己可速战速决, 不想居然被花翥牢牢克制。甚至连手中的明雷枪也渐有几分迟钝。
烟熏，渐渐燃大的火舌，皆对比试造成不利影响。
花翥占不得便宜。
他也讨不到好处。
敌人强大，方伯温却渐渐沉下心, 更是不急不躁。因花翥看来与他年纪相差不大, 总让他想到早逝的姐姐。他有些欢喜, 思想漂浮, 忍不住猜想若自己那活泼好动的姐姐还活着, 不定也像花翥这般活泼好动的模样。回忆漂浮, 眉目间添了几分愁意。
兵器相接之际, 生死攸关之时，花翥却见方伯温目光恍惚，分明时机极好, 她却已无力夺他性命, 她的气力早已在对战厉风北时耗尽。
船体燃烧得比先前还要厉害，厉风北的戟又在船头处砸了一个深坑, 费桃身重, 手中兵器也重, 略一拼斗便在船上踩出一个深深的大坑, 她只能靠着船头上较为牢固的未起火处，寻到机会便用大金锤朝方伯温攻击, 大声唤花翥早些离开。
燃烧的船身下也有人不住呼喊方伯温, 让他快逃。
黑烟撩空，火舌已逼近二人。
方伯温再也不恋战, 率先跳入江中。
“淹死这个大周的旱鸭子！”费桃吼着，拽花翥跳下，颇为意外得看见方伯温快速游向候在一旁的小船, 不曾想这个大周的人竟是水性极佳，还被路过的小船救走。
气不过，却无可奈何。
费桃只让花翥攀着自己的脖子，她自幼生长在江边，水性远比花翥好。凤飞寰宇大金锤因太过沉重，碍手碍脚，竟被她一把丢了。
“靖国多擅水的好男儿，自能帮姑奶奶从江中捞回兵器，若找不着，重新打制便行。小猪猪你曾说过你的剑是亡师的遗物，自不可遗失。”
可费桃水性虽好，却也不可一直带着花翥在水中漂浮。
花翥眺望，江面上寻不到眠舟的踪迹。她虽知晓自己这位师兄本事过人，可毕竟江水浩渺，人力何能敌？
念及，心中也生出不安。
龙船火焰冲天，在江面上点燃了一朵美丽的红莲，又像是地狱的引路之火。
水面光影交错，照见影影绰绰的人影。许多人抱着一小块木板在风卷起的江面浪花中求生，他们啜泣，哀嚎，口中念着北面的故土。
花翥心中油然而生悲怆。
为天下一统，百姓安宁，首先要做的却是用武力夺取他国百姓的生命，侵占他国的都城。
为求和，必须先战。
只是代价惨重。
“翥小将军？快上来！”
万清宵划船前来，将两人拉上去。点火毁船后他忧心花翥，在附近停留。“幸而不是无功而返。翥小将军您是阿柚最看中的姐姐，万某定会全力辅助、保佑您无恙。”说“阿柚”时，他声音颤了颤，像受了冻。
花翥绞尽脑汁，终只能劝慰道：“此战毕，万大人便可借军功受封赏。”
“借翥小将军吉言。”
战局焦灼。
大周之前的军令皆由龙船发出，故而花翥特意烧了龙船，令大周便失了领导核心。
龙船被毁后，封锁林家水军的两队战船一队朝阳啟军营而去，却又在中途抛锚。听阳啟军营炸裂声，不敢前。
另一队停在江面上，始终不敢妄动，隐约可见主将立在船头四处张望，像在寻找厉风北。
君三笑的三计彻底被阳啟搅乱。
兵贵神速。
贵灵活应变。
花翥本以为靖国定能察觉大周大乱，且会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出兵。
靖国水军按兵不动尚可理解，这般行事可制约大周出兵。
可既然是阳靖联盟，守大营的太子费杨便应在厉风北袭击阳啟军营时前来相救。太子不懂，难道连白占好也不动？
远望，靖军军营静悄悄的，连照明用的灯火都似乎减少了一半，似有人说话，声音杳渺。江边甚至寻不着一个看热闹的士兵。
“费桃公主，我阳啟受袭，为何靖国不出兵？”
花翥平日都称呼费桃为桃桃公主，而今直呼其名，自是心有怨怼。偏又不过一舟，欲救无力。
“皇兄无能。”费桃自知理亏，声音小了不少。
花翥心有怨怒，靖国人皆知费杨无能，为何不改立太子？念及杨佑慈叮嘱多次的“不可干涉他国内政”，只得住口。
“他终究是我兄长。一母同胞。”费桃却补充道。
花翥也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她听说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柳金露在厉风北身边极其受宠，猜想弟弟柳继业也能得一个好前程。自然明白费桃的举止。
“国事与家事……分清楚好些。”
费桃愠怒：“我家之事，便是我国之事！”
花翥不言，只在心里一声叹息。
难怪杨佑慈不允她参合此事。
眺望阳啟军营，低洼处已起火。
火似乎比之前盛了。
秦芳忧心忡忡。担忧有飞散的火星蔓延去阳啟堆放火药之处。
杨佑慈道不用忧心。小将赵子刚已在他的授令下利用钟于行与大周士兵周旋、利用大周军被围困的时间带领士兵挖细小水道阻碍火势，避免火朝堆放火药弹的位置扩散。
“朕自有定论。”
大周将领周群满心悲愤。
他战在最前，却无力控制士兵。
而今副将早已战死，裨将不知所踪。周群声嘶力竭，拼尽全力控制混乱的局势，斩杀两个逃兵，却依旧控制不住士兵朝江边涌去，江边有船，船便是他们的生机。
一人逃，百人逃。
百人逃，千人、万人也溃不成军。
极端愤怒的周群盯着杨佑慈，抓了把地上混着烟灰的黑泥抹了一脸。避开阳啟大军，朝小路攀爬，直朝杨佑慈而去！
他是大周之臣！
今日之败局全是他判断失误之过。故即便丢了这一条命，他也要斩杀杨佑慈！戴罪立功！
从阳啟军营的低洼处到高处算不得天高路远，周群却走得困难而小心翼翼。
道路上有阵亡将士的尸体，还有尚未死透却又救不活的人。
他小心前行，记起临行前娘亲的叮嘱：求佛主保我儿平安归来待归来娘便给你说一门亲事，娘想抱孙子了。
周群走得愈发小心。
心跳声若擂鼓。
一旦遇见阳啟士兵便即刻躺下装死。
终于，他见到了杨佑慈。远看，不过是个身心瘦削的男子，慈眉善目，竟不像个帝王，像个温文儒雅的读书人。
竟是此人，毁了他之计不成？
周群小心谨慎。
距离杨佑慈越来越近。
终于，似只差毫厘！
他沉默，毫不做声，只悄悄举起手中的刀。
“嚓！”
他的头在地上滚了滚。
刘三花擦了擦板斧上的血迹，一脚将周群的项上头颅踢开，周群脖子上的平安符脱离身体，浸泡在血泊中。
拍了拍胸口，刘三花缓了一口气。
花翥令她保护杨佑慈，她差一点就犯了大错。见杨佑慈凝神观察战局，丝毫未留意自己这处才松了一口气。暗自道运气极好，未被皇帝大老爷发现自己犯了小错。
战场上的声音渐渐低了，阳啟大胜，还得了战船。
大周似乎回天乏力。
厉风北盛怒。
杜叶赶紧进言不如由自己带一小队人马从泼墨峡的峭壁上爬上阳啟较高营地，乘其不意，攻其不备，打乱阳啟部署。夜深，一处乱，处处乱，大周便可反败为胜！
“大将军为何舍弃简便之法？”
君三笑的声音。他乘着小船寻找到厉风北，面上有烟灰，众人心底多少不安，他却气定神闲。只是说起陈舟时依旧恨恨道：“不曾想那人竟是这般便败了，浪费微臣长久的栽培！”
厉风北道：“杀陈舟那人可能招抚来我大周？”
君三笑张开扇子，笑言：“那陛下——可能得先将微臣的小师妹纳入后宫。”
杜叶不悦，君三笑一口否决他的提议，来此却只与厉风北闲聊。但见方伯温无事归来，杜叶心里也算得了安慰。“那女人呢？”
“落入水中，不知去处。”
“没死便好。”厉风北道。“爱卿护驾有功，待天下一统，朕定会重重封赏。”
方伯温谢恩，沉思，道：“陛下……微臣有一言——”
杜叶用力在他脚背上踩了踩。
“爱卿何事？”
“臣——陛下，还是速战速决，那阳啟，毕竟……”
君三笑朗声大笑，道自己自有妙招。那招数可比杜叶从泼墨峡峭壁爬上偷袭阳啟军营来得有趣许多。
“陛下，据臣观察，那袭击我大周军队之火来自泼墨峡较高处。那也是阳啟的阵地。微臣虽看不真切，却也能揣测其使用的定是木炭、硫磺、硝石之类的东西。而今的风向对我军有利，即便无风，也影响不了此计的施行。陛下切莫被无能之辈影响，因战局大乱而心慌意乱。阳啟看似占据上风，微臣只需用一招，便可令其陷入绝境！”
厉风北顿解，仰天长笑。
杜叶听过厉风北之计，也不由得佩服几分。
风絮絮。
江水被风裹挟，撞在船上，飞溅开万千珠玉。
花翥猜想阳啟应得了厉风北的战船，有生出回军营令尚且在军中的林家士兵开船，由自己带骑兵上船杀入大周之心！
“厉风北的船动了。”
万清宵忽然道。
他亲眼看见厉风北上了刘将军的船。知晓厉风北大致的位置且一直紧盯。而今厉风北船上用来照明的火光，尽数熄灭，暗夜中看不清船的动向。
“难道他们有心从泼墨峡进入阳啟军中？”万清宵沉思。
花翥远望，沉思，倒抽一口凉气。
杨佑慈用火药弹奇袭大周士兵，颇有成效。她却忧心不已——此计后，定会暴露阳啟堆放火药弹与油筒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有史以来写得最长的一次战役……希望大家还喜欢……写了这么久，其实只写了一个时辰左右的事情……今晚又是差不多九点回来……明天又要七点起来，只有这么多哈……每天少更点点，尽量每天更~~~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