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干戈(二)
太子费杨抬首见花翥模样, 目光迟钝片刻,又晶亮了几分,有羡慕,也有遗憾。终还是将目光收敛, 只拱手道:“花将军好。”
他态度有礼, 花翥也不便拒人千里之外, 行礼, 与旁人一般唤费杨一声“靖太子”。
眼下阳靖建立联军, 也有赶走厉风北后阳靖二国便陷入大战的可能。费杨身为太子本应小心谨慎, 怎都不应这般光明正大与阳啟官员联络, 即便正大光明,也不免落人口舌。
花翥自不愿掺和此事。
便寻思在外将事说清。
“靖国太子殿下亲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费杨张开扇子, 轻轻摇动, 像是要驱赶走秋日余留的热浪。道:“本太子本镇守栖梧城,忽听传言说阳啟国来了一位美貌的女将军参战, 特意从栖梧城前来, 赏美人, 拜将军。”
一个“拜”字, 将花翥抬高三分。
花翥身为阳啟女将,才到靖国之地, 尚无大功。如何能烦劳靖国太子说一个“拜”字?忆起李六八顺口说的皇家夺嫡之事, 细想,很快明白。
杨佑慈未归, 她小心应对,绝不多言。
偏是费杨道:“花将军,难道阳啟的礼仪是将客人拒之门外?”
话已如此, 花翥只得将他请入军帐。
军帐大开,力证两人正大光明。
费杨落座,紧跟在他左右的那下巴上留着一小撮羊须胡子的随从程武给花翥献上重礼。
先是一红锦盒。盒中是一个黄金打制,镶嵌珍珠翡翠的女子戴的金冠。
又送绣花锦缎三匹,皆是江南绣法,与蓉绣略有不同。花翥不擅比,看不透,只知好看。
程武笑道:“一点儿薄礼,还望将军笑纳。”
花翥深知其意。
可费杨心中所想之事她却帮不得。只道:“靖太子为我陛下献上这般厚礼,本将定如实禀告。并择机回赠厚礼,方不负陛下好意。”
闻言费杨自是不悦,面上毫不遮掩,怒道:“花将军,此物为本太子私人送于你!”
花翥轻笑,言辞妥帖,态度不卑不亢。“无功,如何受禄?本将为阳啟臣子,何况又为女子。若收靖国皇子之礼,传出去过于难听。”
刘三花闻言,面露惊讶。
程武即刻抓住她这一瞬的神情改变。“将军,您看,您不收,您的亲兵都觉得有几分古怪。”
眼珠一转,刘三花乐呵呵道:“启禀这位靖国的官,小女子只是好奇我将军她与你并不熟,为何你忽来送礼。我将军是女子,如何能随便收陌生人的重礼,岂不坏了名节?再说,就算我们将军不是女子,乱收礼之事若被别有用心之人知晓,将军又该如何自处?你们可别害了我将军,小女子官职卑微,今日之言不定颇有错漏,若哪里说得难听,靖国太子殿下揍一顿出出气便是!”
花翥佯装愤怒,责备刘三花不懂规矩。
此时岂容她多言!
看出端倪,程武只大笑:“花将军混迹于男人窝,又在阳啟王身边,‘名节’二字——怕是早已若那风中之絮,散得寻觅不到。此时谈‘名’,岂不贻笑大方。”
费杨大笑。见即便如此,花翥依旧不卑不亢、照样不收贺礼也面有愠怒,又不便发作。话语严厉三分,令花翥立刻收礼!不然便是看不起他!
“若不是你是阳啟的女将,本太子定然——斩!”他咬牙切齿,眼中怒气不减。
花翥懂了李六八之言。
费杨是费洺与原配剩下的唯一儿子,是长子,是太子,是将来靖国的皇帝。故费杨自幼受尽一切宠爱,嚣张跋扈,脾性极差。读书算不得极好,做事仗着身份恣意妄为,但凡遇见一丝不悦之事便勃然大怒,喜怒形于色。继承了父亲费洺的江湖义气,却又无江湖大哥风范。
难怪文修语不喜此人且有心改立太子。
今日,花翥若不是是阳啟的官,不定便已被费杨斩了。
不可与此人有太多牵连。
她便道:“靖太子知晓本将是阳啟的臣,故有些话若说得太多也是贻笑大方。”
“你这个妇人,既知晓本太子的身份,还这般洋洋得意,岂不是看轻我靖国!”
“靖太子,您是靖国的太子。”花翥始终不肯收礼,态度偏又温和有礼,偏又是阳啟的臣子。
费杨管不得,多少无奈,只拂袖而去。
“恭送靖国太子殿下。”
待费杨离去,花翥才微微松懈几分。
刘三花一把拉住花翥,喋喋不休。“将军,他是靖国人,怎会突然跑来送礼?送的不过锦缎,首饰,眠舟大人也时常送你,你也收,为何偏不收靖国太子的?”
“三花既不懂,先前为何那般说?”
“属下虽不懂,却知晓将军言辞间的推辞之意。将军带着我们姐妹混在男人堆中,争功夺利,自不会在意那些小事。今日将军不收,自有将军的道理。可属下见不得那两人,呸!靖太子,还没有林将军有风度。”
花翥颇感意外。
不曾想刘三花竟也说得出此种话。只含笑道:“三花自己也说了,靖国,靖太子。”
阳靖结盟,互送礼不是不可。
皇帝间互送,可。
两国臣子间互送小礼,礼轻情意重,可。
费杨是靖太子。
要送靖太子礼,只可由杨佑慈送。
要收靖太子的礼,得杨佑慈收。
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将军。
靖国太子费杨为何送她重礼?
为太子之位罢了。
文修语与花翥年少相识之事在那日被众人传开,大抵夸大不少。今日厉风北又派来使臣,满口道要用她换太平,又是文修语阻止。
此两件事后,费杨大抵认定了她在文修语心里举足轻重。
文修语有心改立太子。费杨可能多次与之建立联盟未果。
“本将曾想,为何桃桃公主总寻思着嫁给文修语。除去修语哥哥为人和善,也应有太子之意。公主的婚事,又有几人能随自己心愿?”
花翥一声忧叹。
“公主”二字不过说来好听罢了。那日宴会,文修语不也忙着将福熙公主费桃嫁于杨佑慈?
她复又冷道:“故而这位靖太子将目标放在我这个‘魅惑了文宰相大人多年’的女子身上。”
只是,为保太子之位,费杨竟然敢光明正大与盟国将军联络?!
她不过盟国女将,如何敢掺合靖国废立太子之事?!轻,算是掺合邻国内政。重,被认为有谋逆之心。
“原来如此。难怪文宰相不喜欢他。那,若你收了,文宰相他可会因将军您而帮助这位——”
花翥笑道:“这几日他可曾来找本将?”
“不曾……属下懂了。”
文修语若会为了往日之情帮费杨,便做不了这安天下的宰相。
此事花翥自然告知杨佑慈。
“做得好。”杨佑慈目光落在胭江地图上。“爱卿,此段江水较窄,用投石机袭击大周,可好?”
花翥摇头。
投石机射程不够。
“将投石机放在船上?”
“这几日属下与林将军上大船试过,风平浪静时尚可,可若遇上风浪,林家的船便摇晃得厉害,歪歪斜斜,几乎无法瞄准。且阳啟的投石机上用的都是火药。水战多喜火攻,大周可能也用此法作战。对我军而言太过危险。”
“原来如此。”杨佑慈顿了顿:“爱卿认为,厉风北——会先攻打阳啟还是靖国?”
花翥一怔。
自会同时攻打。不然,难道先攻打一国再等另一国前来救援,另自己腹背受敌不成?
“这般——”杨佑慈皱眉,让花翥先去休息。“爱卿切记,靖国内政不可干涉,离得越远越好。”他又侧头看了眼花翥微微青的脸颊,轻声道:“爱卿切莫太拼。这几日瘦了不少。”
“谢陛下关心。”
费杨带程武回靖国军营,分外忧心此事为费洺所知。他本以为花翥是女子,定会慌慌张张收下后珠宝与绫罗,那样就算被费洺知晓也无妨。
“不曾想——岂不让父皇认定本太子连女人都不如!”
“殿下不用忧心,小人有一离间计。”提出送礼给花翥的随从程武狞笑道。
费杨便先拜见父皇费洺并说起先前之事:“儿臣听闻花将军美名,特送上见面礼,不想那位花将军行事端正,竟对儿臣所赠之物分毫不取。”
虽说费洺生性坦荡,闻之,也觉此事不妥。更是拍桌怒道:“胡闹!娃儿你是太子,怎能送盟国女将重礼?不合规矩!”
程武让费杨等的便是此机。
费杨上前一步,道:“父皇,孩儿知错。”
他深埋头,诺诺不敢言。
待费洺开口,才道:“孩儿知晓这般行事文宰相不欢喜,阳啟王也不欢喜。毕竟他二人对花将军都与对旁人截然不同。文宰相多年来心中只有那花将军一人,那花将军却又只效忠阳啟王一人。是儿臣胡作非为。”
费洺大笑,笑声未落,面上一僵。
如此便已足够。
费杨不多加言辞,只寻机退下。
程武一脸自得,道:“而今只需令陛下生出:那惊才绝艳的宰相大人对那女将军情根深种,甚至不惜颠倒山河只求佳人一笑的念头便已足够。文修语那厮看中皇五子,可皇五子的娘不过是个绣女。文修语在靖国无太深根基,他倒,皇五子便倒。届时,再无人与太子殿下您争夺这天下!”
“好计。若得了这天下,你便是宰相。”
程武见四下无人,对费杨拱手道:“微臣谢过陛下。”
两人相视,大笑。
军营外,费桃带着一队女兵巡逻归来。
费杨将妹妹拽去角落,令程武盯着周围,责备道:“你怎与那阳啟女将为友!”
“可小猪猪她……”
“桃儿!”
见兄长生气,费桃垂首。
费杨的手搭上她的肩头,语重心长:“桃儿,娘过世了。父皇连着娶了三位夫人,他终有一日会喜欢别的容貌招人喜欢的妹妹。届时父皇对你的疼爱会变,世上对你好的,唯有你的亲兄长。”
他声情并茂,便说,更是从眼中挤出几滴泪来。
费桃慌了。
“妹妹,别与那阳啟女将混在一处!”
“……是。”
“阳啟,迟早是我靖国的领土!”
“是。”
“只要你我兄妹连心,这天下便注定归我兄妹二人的!”
“是!”
花翥依旧每日上船演练。
前几日费桃偶尔来看她一眼,偶也与她聊几句,一口一个“小猪猪”,花翥顺势称呼她为桃桃公主。
眼见彼此就要敞开心扉,费桃忽不再来。
花翥忙于练习水战,一时也未放在心上。
前三日皆苦。
第四日,她即便在小船上遇上急流,不悦意的感觉也淡了几分。
第五日,彻底畅快。
江对岸,厉风北连在一处的大船也越来越多,船在江面上一字排开,甚有气势。
远远可见船上,士兵操练不休。
偶尔可见被俘的年幼孩子划动小舟,小舟被大船撞得散乱,或是被大船激起的浪花吞噬。
阳靖两国也潜心备战,备下大量干草,也在船上藏着火药、油、酒等物。弓箭队备下上万支长箭。高小礼小心估算历年风向,风大多从江面滑过,从江岸掠过,且多东南风。风力可助阳靖小船冲入大周军中点火。
众将多次估算,皆应是阳靖联军大胜。
高小礼更是大笑道道:“这几日微臣听说那阉党子孙手下的那些兵不少对女人与吃食都没了兴趣。毕竟远离故土,终究水土不服。”
此事传开,两国将领更是欢喜不休,只恨厉风北不早早出兵,早早杀退敌人,回故园帮着家中妻儿秋收。
“翥姑娘,厉风北备好船,也有人,操练也有多日,为何还不出兵。你猜,他究竟在等什么?”
花翥也想不透。始终不作战,不过为等一个最佳的时机。自古作战,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阳靖联军彼此亲慕,大周士兵水土不服。杨佑慈与费洺皆善待百姓,厉风北初到靖国,残忍至极,失了人和。
阳啟远道而来,大周远道而来。战场在胭江对靖国更加有力,林家军习过水战。占据地利。
厉风北若要等,能等的应该只有天时。
夕光徐徐。
一日无事。
难得眠舟有精神,师兄妹二人用过夜饭便坐在一处下棋。
各自才落下几子,忽听军账外号角声与擂鼓声齐名,间杂呼号声,奔跑声,撞倒器物声。
大周进攻了!
厉风北要的天时,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天天培训……今天这话,一般是培训时抽空手机上写的~~~
所以厉风北要的天时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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