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娇娇女
唐娇拿着脏污得瞧不出颜色的抹布，埋头擦着擦不擦没区别的乌黑桌子。
唐娇身后是一张用砖头和薄木板垒成的木板床，木板床满满的抵到两侧墙壁，看得出主人家是想要尽可能的搭大一些的床铺，只是可惜，逼仄的小屋子限制了它的延伸。
木板床上，一个约摸七八十岁，满脸褶子的老太太正躺在上头打盹儿。
唐娇背对着老太太，把头埋得极低，放眼看去只能看见一个脑瓜顶和两条发尾泛着枯黄的麻花辫。
其实，也不用看她什么表情，她能有什么表情，她敢有什么表情，少女连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如它主人一般的安分乖顺，以及没有营养的怯弱可怜。
所以，与这间屋子并排相连，仅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里，她的大哥和她爸妈商量如何将她卖个好价钱，声音也毫不收敛。
“额为小妹真是操碎了心，额知道前头不让她上高中委屈她了，可额也莫有办法，额和小冯有三个儿子要养，小弟也莫得工作，奶奶年纪也大了，一家子十口人，就四个上班的，咋供的起。”
唐娇撇了撇嘴暗暗吐槽，您这话这语气，可比你小妹委屈太多了。
“她有啥好委屈的？一个女娃读那么多书干啥？”
这不，他妈立刻就心疼上了。
“你是为了她好，额和你娘都知道，是你妹儿不识好歹。”
嗯，他爸也心疼了。
“唉，”影帝还在继续，“额想着，小妹好不容易考上高中，咱不让她读，已经叫她受委屈了，额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叫小妹受下乡的苦，所以让小冯紧着打听好人家。”
真不想她下乡受苦，可以让他小弟唐强去埃
唐强和她是龙凤胎，一样的岁数，一个没考上高中，一个考上了，这会儿的政策是能在城市升学、就业的不用下乡，照理就该是唐强下乡。
可惜，那是个儿子，她是个女儿。
唐娇又暗自撇了撇嘴，无声呸道：也就说得好听，都是嘴把式，虚伪。
里屋里，大哥唐华还在表演，“小冯也真是尽心，大夏天的，跑了整一个月才找到一户好人家，这吴勇贵虽然不是头婚，可他莫得儿子，又是正式工，有工资。”
嗯，没有儿子，有两个女儿，不过没事，女儿都不算人。
唐娇暗暗咬了咬牙。
“虽然比咱小妹大点，可也没差几岁。”
嗯，九岁也是几岁。
唐娇磨了磨牙，深吸一口气。
“再说男人大点的才知道疼人哩。”
对，他前妻就是这么被他疼死的吧。
唐娇死死的咬紧了腮帮。
“男方家里边三大件和三十六条腿是早就置办齐了的，条件不孬，除了按规矩的180块钱服装费外，再给200块钱礼金，吴勇贵说了，他虽然是二婚，可咱小妹是头婚，所以准备再拿钱办十桌热闹体面的婚宴，绝对不委屈小妹。”
屋里，唐父明显心动了，端着茶缸点头道：“态度是不孬，年纪大的人是会办事。”
唐娇：呵呵，比行情多给100块钱就是会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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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唐父还有些顾虑，“你小妹的年纪……”
影帝又开始了，“额也知道小妹还差两岁才满十八，额也不是嫌弃小妹，着急赶她出门子，只是想着那边毕竟还有两个小的，小妹早点嫁过去，也能早点熟悉。”
熟悉怎么换一家业主做保姆么？
唐娇抓着抹布的手背青筋暴起，恨不能冲进去呼他脸上，可惜，现实是唐娇只能弱弱的继续擦桌，她怂，她不敢，她这小身板冲进去一指头就被人撂倒了。
“最重要的是结了婚，小妹就不用下乡了，咱们小妹养得那么娇，哪儿受得了下乡的苦1
“华子说得中，”唐母显然也被影帝带入了戏，“老唐，唐娇是咱们的小闺女，额给她取名娇，也是真心拿她当娇娇女疼的，满大街问问，有几家闺女能读初中的？”
是吗？那我可谢谢你了。
唐娇低头看着自己干瘦到能看到骨头节的糙手，这可真是太焦了。
“唉，咱们都是为了她好，只希望她这会懂事点，别跟之前一样不知好孬。”唐父叹了一声，又看了唐母一眼，明显松口。
唐娇知道，他们口中的之前是‘唐娇’非要读高中的事。
但这件事远远没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压着不让读书是惨，但不至于让小姑娘不想活。
然而即便不知内情，只女儿不听安排这一条就足够唐母火大了。
“要额说，唐娇就是书读多了，脑子都读鸹貔了，女娃读那么多书干啥，心都读野了，还敢绝食，还敢不干活儿，她以为咱们让她做家务是害她吗？这些都是女人家该做的，她要是不会做这些，华子说的这户好人家能看上她？”
“行了。”见唐母的声音一路飙高，唐父神情不耐的喝断她。
唐父在儿子面前这样不给她面子，叫唐母有些讪讪。
唐华瞧见了，出声缓和道：“妹儿年纪还小，咱们都是为了她好，就怕她自己想不通，到时候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唉。”
唐父满意的看了儿子一眼，眉头松开。
唐母嘴皮动了动，下意识的想说她不敢，又想到前头她绝食闹自杀的事。
唐母语带厌烦的道：“你们放心，额会看着她的，等明儿，额跟她奶也说一声。”
唐父满意的点了点头。
唐华笑着道：“小妹不懂事，辛苦娘了，以后小妹懂事了，会知道您的苦心的。”
“哼，额不用她知道，当爹娘就活该为你们操心。”
唐娇把头又埋得低了一些，不埋低一点，她怕挡不住自己脸上的恶心。
这一家子是什么又当又立的绝世极品埃
不过，看着她可不行。
等里屋的三人说定，唐华从里屋走出，唐娇怯怯的抬起头和他对上视线，唐华笑着点了点头，唐娇却是目光躲闪，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怯弱模样。
唐华并不奇怪，也并没有停下脚步耐心的问她到底想说什么，只是转身就往外走，准备回他们自己的单间去。
唐家住在厂子给分的筒子楼，因为去世的唐爷爷和唐父、唐母和大哥、大嫂都是工人，所以厂里给分了一个一室一厅和一个小单间。
所谓一室一厅其实就是两间打通的单间，只是里间少了一个从走廊上直接进入的门罢了，但就这样的房子在这个时候也是稀缺资源，位于每层楼长长走廊的两端，六层楼高的筒子楼，有这样殊荣的人家一共就十二户。
一室一厅里的外间在最边上，依次数过去便是里间和唐华夫妻的小单间。
唐娇抬手敲了敲门，唐大嫂拉开门看着门外永远低着头的小姑子，又看了看她手里拿着的抹布，拦在门前嫌弃道：“你这抹布也太脏了，再去投几道水去，别给额屋子里的柜子擦脏了。”
唐娇身子一抖，听话的就要转身。
唐华在里头看见了，笑着走出来解释了一句：“辛苦小妹了，你大嫂今天上了一天工，累坏了，说话就有些急，你多体谅。”
唐娇弱弱的点头，对，她不体谅就是她不懂事了，家里的活就该女人干，唐家一共五个女人，她奶年纪大了，她妈要上工，她嫂子要上工，她姐早嫁人了，可不就该她干活么，任谁都挑不出理。
至于她为何总是胆小怯弱，哦，那是她自己的性格问题。
至于她瘦弱，哦，筒子楼里有几个胖的？
唐娇体谅，不生气，怯怯的点头，又怯怯的抬头看着哥哥嫂嫂，紧紧抓着抹布，深吸一口气，像是全身上下一起在鼓劲，“大、大哥，额有话想和你说。”
唐华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笑着点头，“进来吧。”
说着拉了堵着门的老婆一把。
关上门，夫妻俩在床上坐着，唐娇在两人面前站着。
“小妹想说什么？”关上门，唐华的笑容就淡了许多。
“额，额是来谢谢大哥大嫂的，额都听说了，你们给额说了一门好亲事。”唐娇强忍着羞怯的弱弱说道。
“噗，”唐大嫂愣了一瞬，不可思议的笑开了。
唐华瞪了她一眼，示意她收敛，欣慰又感慨的对唐娇笑道：“不用谢，咱们是兄妹，这都是哥哥嫂嫂该做的。”
唐大嫂回瞪回去，脸上照样大咧咧的笑着，戏谑的看着唐娇活像看一个傻子。
“还有什么事吗？”见唐娇还站在原地，唐大嫂极‘好心’的问了一句。
唐娇弱弱的点头，又弱弱的道：“额想求哥哥嫂嫂一件事。”
唐大嫂意外的挑了挑眉，痛快的笑道：“你说。”
唐娇唇边抿出一抹怯怯的弧度极小的微笑，“额想着，额最好能早点扯证结婚。”
唐大嫂一愣，意外极了，脸上的笑容也更大，调侃道：“怎么，咱们小妹想嫁人了？”
“不，不是，”唐娇红了脸，抬头看着两人慌张的摆手摇头，着急的解释道：“额是想着额早点结婚，二哥就不用着急接娘的工作了。”
唐大嫂笑容顿收，工作？
她嫁不嫁人，关娘的工作什么事？
娘说要把工作给小叔子了？
还是小叔子算计着要接娘的工作？
唐大嫂瞬间瞪大了眼，转头看着唐华，爹和娘的工作都该是她儿子们的！
唐华也正经了神色，温声问道：“这话怎么说？爹和娘说什么了？”
“不是，”唐娇摆手，“是额自己想的。”
好半天，唐娇才磕磕绊绊的和两人解释清楚，现在的知青下乡规定是没能在城市升学、就业的，都要下乡；一家多个子女的，可以留一个不用下乡。
现在她不能上学了，而她的二哥唐强干脆就是没有考上高中，所以如果她不能在高中开学前从这个家里嫁出去，那家里就有两个应当下乡的人。
“额要留在城里准备结婚，那就只能是二哥下乡了，可爹娘肯定不舍得，那就得让出一个工作来。”
唐娇怯怯的抬头瞥了一眼眸色渐渐凝重的大哥，忧虑的接着道：“咱们家人口多负担重，爹和娘的工龄长，工资也高，换成二哥，额、额怕家里日子不好过。”
唐娇揉着抹布，再次解释道：“所以额不是着急嫁人，就是担心、担心家里。”
唐大嫂已经没有心情再笑唐娇，只瞪着眼睛看着唐华，要他的态度。
唐华想了想，点头道：“嗯，你为家里着想，额和你嫂子都知道了，只是。”
唐华皱着眉，叹着气为难起来，“你毕竟才16岁，扯不了证，再说，女方赶着嫁人，难免会叫人看低，到时候对你不好，唉，但你说得也有道理，唉，实在不行，就只能让二弟接了娘的工作。”
唐大嫂一听这话就要竖眉。
唐华隐晦的给了她一个眼神，唐大嫂勉强按捺祝
唐娇也不看他两的眼神官司，只管低着头，任影帝发挥。
最后唐华也没把话说死了，“再说吧，这事，等额让你嫂子明天去那边探探口风再说，你先别往外说，免得家里人跟着着急。”
唐娇听话的点了点头。
唐娇一走，唐大嫂就不干了。
“你什么意思？娘的工作给二弟，那咱们继工怎么办？他可是唐家的长孙，今年也十三了，他初中没考上，要是咱们找不到门路，他也是要工作的1
就算他们找到门路，继工能继续读初中，可继工学习不好，读完初中还是需要工作，就算到时候爹把工作给他了，可继兵又怎么办，她可是有三个儿子呢，就这都还差一个工作。
“傻婆娘，”唐华轻嗤一声，笑着道：“你是想让二弟留在城里吃白饭，咱们养着他，还是想让他下乡去。”
唐大嫂眼睛一亮，这还用问，“当然是想让他下乡去1
这样不仅不用担心他抢工作，房子也都是他们的了。
“只是爹和娘能答应吗？”唐大嫂皱眉道。
虽然唐父唐母因为以后要跟着她老公养老，更偏着他们些，可小儿子也是他们心里的宝呢。
唐华笑着慢悠悠的道：“所以额想着小妹的婚事得拖一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