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锦州
月老庙门前有五十阶石阶,石阶两旁的扶手上都系挂了红绸带,绸带尾端又绑着铃铛,风一吹,铃铛磕碰在石扶手上“叮铃”作响,声音清脆。
走完石阶,穿过红色庙门,首先进入一个院子,院子靠左边有一课老槐树,书上绑了许多姻缘木牌,右边则放了三张桌子,每张桌前都坐了一个人,他们穿着灰袍,拿着一筒竹签给人算姻缘卦象。
阿布进门第一眼看到了老槐树下站着一个仙逸绝尘的女子,衣袂飘飘,凝神看着挂在树上的牌子。
阿布被她清丽脱俗的姣好面容吸引,不自觉地迈开脚步向她走近。
“你在看什么?”阿布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着那些姻缘牌,上面无非写着一些有关情爱的句子。
女子秀眉轻蹙,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布,语气带着些许不可思议,“你看的见我?”
此话一出,阿布愣在原地,听她这话摆明她不是普通人,这下可糟了,眼前这位不是神仙就是妖魔,这两种身份无论哪一种对阿布来讲都是极为不利的,更严重的若是被对方发现体内的神力,那可能会被抓走任人宰割了。
砚砚也急死了,方才远远瞧着没认出这位,走近了才看出来她就是掌管姻缘的缘以仙君,也怪她没认出来这位,叫阿布失了防备。
缘以暗暗试探了一下小姑娘的内力,并未探查都什么异常,就是个普通的人类小姑娘,至于她为什么能瞧见自己的仙身,原因还不得而知。
或许是对方法力高强,能够完美的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
又或是她没试探仔细,漏掉了什么?
小九不知何时站在了阿布的身旁。
缘以方才被小姑娘吸引了全部注意,没看到他,现在被人用一种阴沉的眼神凝视着,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这个少年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令她感到压抑,缘以想用同样的方式试探他,灵力还未探入筋脉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打了回来。
灵力被强硬地打回,缘以忍不住后退一步,也不敢再去试探,心知这位少年肯定不是个普通凡人,也许是妖魔界的某位上位者。
阿布见她身形不稳,清丽的面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有些担心,“你还好吧?”
缘以重新移回视线,揣测这俩人之间的关系。男子不是凡人,但女子确实看不出什么不寻常,可一个妖魔中人陪着一个凡人,令人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
难不成他是为了吸食这女子的精气?
想法刚刚冒头,缘以几乎就确定这少年接近少女肯定是为了吸□□气增长法力。
见对方一直看着自己,阿布不由得抬起手摸摸脸,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砚砚:别在她跟前站着了!她就是缘以仙君,赶紧找个理由离开,别叫她察觉你的身份。
阿布:嗯好。
“姑娘看起来无事,我先走了。”说完阿布扯着一旁的小九往里走,不敢再有半点停留。
“等等。”缘以忽然出声,阿布心里一紧,抓着小九的手不自觉握紧。
缘以追上来,淡淡看了眼两人,决定还是不要打草惊蛇,这个少年的底细还不甚清楚,真的打起来自己也无法确保胜负。
“姑娘不要害怕,我是天界新上任的仙官,掌管天下姻缘,你可以称呼我缘以仙君。”
“此番到人界我用的是仙身,本来寻常凡人应该是看不到我的。”
“方才姑娘忽然打招呼,我被吓了一跳,所以说话语气可能有些不善,还望姑娘原谅。”
阿布害怕被她发现身份,随口敷衍道:“没关系,本来就是我先惊扰了你,应该由我来赔罪,仙君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
缘以从袖口拿出一块玉牌递给她,“这是姻缘牌,只要在上面刻上你与心上人的名字,你们就能结善缘、得善终,这算是我给姑娘的赔罪礼,希望你不要拒绝。”
阿布不太想接这块牌子,但对方又一副“你不拿着就不许你走”的架势,无奈只好接到手里,苦哈哈地道谢。
“多谢仙君,那我就先走了。”
“好。”
阿布没有心情进去逛,拉着小九快步离开。
缘以仙君看着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而少年像是有感应一般,临到门口忽然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缘以来不及收回视线,两人视线正对上,少年只是短暂的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跟着阿布消失在石阶下。
人已经离开了,但缘以久久难以忘记最后少年留给她的浅笑。
他这是什么意思?
威胁?挑衅?还是别的什么。
那个笑什么含义都有可能,决计不会是感谢,一想起他阴翳的眼神,就不寒而栗。
想起他身旁那个女孩,缘以轻轻叹口气,她能帮的只有这么多了,只希望少女能在少年取她性命之前将两人的名字写在玉牌上。
阿布摩挲着手中的玉牌,这块玉牌跟月老庙里的木牌有很大的不同,缘以仙君说这是跟人结善缘的,只要刻上两个人的名字就可以了。
阿布:这真是姻缘牌吗?怎么跟庙里的不太像。
砚砚:孤陋寡闻了吧。庙里的姻缘牌不一定都能结缘,得看缘以仙君她有没有帮牌子上的两人牵线,就算是签上了红线也不一定能得善终。你手里的这块可就不一般了,这是缘定牌,写下名字的两人一定会牵上红线,还能得一个善终。
阿布:原来如此。
砚砚:这牌子天界都没几个人有呢,被你捡了个便宜。
阿布:那这个便宜她为什么要给我,我与她又没什么交集。
砚砚: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
“姐姐,这个玉牌可以给我看看吗?”小九像是对它很感兴趣的样子,阿布大方地递到他手里,“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喏。”
小九接过还残留她体温的玉牌,玉身玲珑清透,质地致密细润,因为是天界之物,玉牌内像是一片流动的湖泊,玉身上还有两条红鲤缓缓游动,随着透明轻薄鱼尾的摆动,玉牌表面如湖泊一般泛起阵阵涟漪。
“这块玉牌很好看。”小九把玩了一会儿就还给了她。
“确实。”阿布盯着两条慢悠悠游曳的红鲤,越看越喜欢。
“姐姐想好要刻谁的名字了吗?”小九状似不经意间提起。
“还没。”阿布向上抛起玉牌又稳稳接住,反复几次,“还没想好要跟谁结善缘。”
“姐姐可以慢慢想,以后时间还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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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李府正好赶上午饭,李君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单手撑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饭。
宋承之余光瞥见一上午不见人影的两个人,没好气地问:“你们两个出去玩也不叫上我,没义气。”
阿布抱歉地笑了笑,“下次一定叫上你。”
李君怀吩咐人添了两副碗筷,轻车熟路地夹了块盐水鸭到阿布碗里,“今天上午都玩了些什么?”
“大多时候都是在吃吃喝喝,最后逛了一下月老庙。”阿布咬着筷子回忆了一下。
“还去了月老庙吗?阿布有心上人了?”
“没有,我只是好奇庙里面的样子,想进去瞧瞧。”
“据说这边的月老庙求姻缘很灵验,以后阿布有了喜欢的人可以来这里求个祝福。”
喜欢的人么
也不知道砚砚算不算,她挺喜欢砚砚的。
“下午我带你去别处看看,锦州还有很多好玩的。”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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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阿布将玉牌放在包袱里没带出门,天界的东西带出去招摇撞市不太好,万一遇到个识货的容易被偷。
李君怀先带着他们到了一家成衣店买衣裳,挑挑拣拣选了三件新衣服给阿布。
阿布顺手也给小九买了两件袍衫锦衣,按照他的身形选了两件,一件墨黑色莲花绣广袖大氅搭配圆领长衫,一件云白色云纹窄袖长袍。
“你穿这两件肯定很好看。”阿布将包好的衣服双手递给小九,脑中想象了一下他穿这两件衣服的模样,俊美的少年配上清雅的锦衣,肯定很赏心悦目。
阿布忍不住扬起嘴角。
见她眉眼弯弯,少年也忍不住翘起嘴角,“姐姐如何确定我穿着就一定好看?”
“感觉。”
“你长得就很好看,我在人界见过许许多多男子,你是目前最出众的一个。”
“那姐姐当初救我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小九扬了扬眉毛。
“当然不是,我救你是因为看你可怜,再说那个时候你脸上脏兮兮的,看不出本来模样。”
“那姐姐喜不喜欢我的长相?”
阿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迟疑片刻才缓缓点头,“喜欢。”
“喜欢就好。”
李君怀付完钱,一转身就看见两人之间的亲昵姿态,提醒似的咳嗽一声。
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唇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阿布后知后觉地后退一步,稍稍拉远了一点距离,不自在地别开眼睛看向某处。
“买完了就走吧,我带你去看杂耍。”李君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走到两人之间将小九隔开,带着阿布往外走。
等阿布他们走的远了一些,宋承之右手肘顶了顶他的胳膊,努努嘴,“你喜欢阿布啊。”
小九偏头看了他一眼,挪开一小步与宋承之保持一段距离,不答反问:“怎么了吗?”
宋承之察觉到他略带嫌弃的动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没怎么,只是想提醒你,如果真的喜欢那得早早出手,小姑娘模样漂亮,招人喜欢得很。”
小九偏头冷冷地看着他,“你喜欢。”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你应该提防我师姐,她好像很喜欢阿布呢。”
“她们不可能。”
小九冷漠地丢下这句话,挺直腰背追上那道离得原来越远的倩影,留下宋承之一脸莫名。
“不可能啥?你在说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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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李君怀向阿布介绍了一下杂耍的表演内容,勾起了她很大的兴趣。锦州的这个杂耍团前不久刚来,因为表演内容丰富有趣,短短几日就吸引了许多看官。
李君怀买好看票,带着他们进了一个院子,院子中央摆了一个方形的台子,周围都围上了厚厚的幕布,院内的光线暗淡,除了墙上挂着几盏油灯,外面的日光完全被隔绝起来。
阿布从进门开始就感觉有点不适应,黑暗的环境加上周围人满为患,让她心口有些闷。入座后,这种感觉更加严重,她总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她难以接受的气味。
阿布不安地四处张望:砚砚,我感觉这里怪怪的,而且我的心口也开始不舒服了。
砚砚:我感觉到了,如果实在难以忍受就找个借口离开,不要勉强自己。
阿布:嗯。
刚准备起身出去喘喘气,周围的油灯忽然灭了,四周陷入黑暗。
忽然耳边响起几声雷电轰鸣的响动,阿布浑身一颤,吓得坐回去,飞快地俯下身埋头在膝盖处,紧紧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身体的不适加上内心深处没由来的害怕使她忍不住战栗。
黑暗之中,众人都被突如其来的逼真的雷电效果吸引,没有人注意到此刻某个小姑娘的惧怕。
阿布无助地一遍又一遍叫着好友的名字,试图从中获得一些慰藉:砚砚砚砚我、我好害怕,而且,我的心口越来越疼了。
砚砚着急地安慰她:阿布冷静一点,这些都是假的,没有雷电,你是安全的。你现在尝试着起来,出去,到外面去。
阿布恍若未闻,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砚砚的名字。
砚砚自从五十年前第一次看到阿布惧怕雷电的反应之后,就想了各种办法帮她逃避雷电的轰鸣声,或是提前预知天气,或是借用符咒力量暂时断绝五感。
千防万防没有防住今天这一下,手边没有符咒无法切断五感,砚砚快急死了却又无计可施,现下无论她说什么阿布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就在无计可施之时,忽然身旁一双大手环住阿布的肩膀,测着她往后拉,将人抱在怀里,手的主人隔着衣服温柔摩挲着阿布的胳。
即便是在黑暗里,砚砚也能感知出抱着阿布的人是那个少年。
小九从阿布进屋开始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此刻看见她这般无助可怜的模样,心脏像是一只手被揪住了一样难受。
从她现在的神情和状态来看像是自己主动陷入梦魇,小九没别的办法,只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在周身设了个结界隔绝外界一切,然后进入她的识海。
砚砚察觉到识海里有不速之客降临,正准备将人赶出去,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钳制住了。
“好久不见,砚砚。”
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砚砚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缓慢转身,看清来人时,瞳孔轻颤,“是你,你怎么找来的。”
小九没有要为她答疑解惑的样子,现在最重要的是帮阿布脱离梦境,“这些事以后再说,你帮我护法,我去将她带出来。”
“好。”
阿布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无意识的轻轻蹭了蹭她倚靠着的人,嘴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砚砚的名字。
心口的痛感越来越明显,脑中闪过一些凌乱的记忆碎片,阿布试图抓住那些碎片,慢慢陷入回忆梦境
梦境里只有响彻云霄的雷鸣声,周遭空无一物。
那雷电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冲着阿布劈来,她试图逃离,可脚底像是生了根一般将她死死困在原地,半步也挪不开。
第一道雷,身上一阵刺激的灼烧感从心脏处向四周漫延。
第二道雷,四肢的筋脉被雷电贯穿,剧烈的痛感席卷全身。
第三道雷,她的魂魄离散,不受控制地脱离肉身,飘散在空中
阿布明显感觉到她破碎的魂魄一缕一缕脱离身体掌控。
灵魂飘散了也好,这样可以早点结束身体上的痛楚。
阿布这样安慰着自己,甚至她希望灵魂散得快些,好让她尽早结束折磨。
可是它们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似的,她的体内留下了一缕飘渺的残魂,令她清醒地感受着身体上火辣辣的灼烧感,一顿一顿地折磨着她的神经。
烫啊!好烫!
浑身上下有像是有烈火在焚烧她的每一寸血肉。
好疼!
阿布努力着想喊出声,可嘴巴像是被人缝上了一样怎么也张不开,只能在心里呐喊。
——救救我
——谁能、来帮帮我
这雷电像是故意折磨她一样,不让她痛痛快快地死,倒叫她清清醒醒地感受肉身上每一处痛苦。
又一股雷电带着万夫莫开之势朝她而来,阿布做好迎接下一波灼热痛感雷电攻势,等了许久,那股疼痛迟迟没有落下。
阿布慢慢睁开迷蒙的眼睛,隔着水雾看不清挡在她身前的人,但他温柔地触碰却异常明显,“阿布。”他
嗓音清润温柔,如潺潺溪水细腻地流淌进灼热的身体里,身上的烫热感好像得到缓解。
阿布半睁着眼眸,隔着雾蒙蒙的一片试图看清来人。
面前的人伸手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往怀里带,足尖轻点,带着她轻而易举地离开了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