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黄粱一梦1——段宛篇
战场厮杀,满地漂浮,鲜血挥洒;利刃出鞘,一击毙命。
鲜红的破烂旗帜潇洒地直立在一名披散着长长秀发的将军手中。
狂风吹乱了她的发,风沙沾满了她的甲。
掩下眼中的万千悲哀,坐在俊俏有力的战马身上,她漂亮尖锐的容颜笑得猖狂:“兄弟们!回家了!”
“哦!回家!”马下的战士们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举起自己所剩的残刀废刃大笑大声地吼出了声。
天边的夕阳滥红,带着些许美丽的暖黄从高处渐渐没落,藏下了众多惊恐的面容和无处置放的尸首。
打了几年的仗了有些记不清了,似乎从记事开始她就在战场上学习、奔波、厮杀。
这并不是最后一场战争,打赢了却能够带着众多将士回到故土,回到家乡,回到家人身边。
确实值得高兴。
路途中遇见了许多苦难人,佝偻着背的老人家,面容憔悴的妇女儿童,还有冷着脸推倒旁边的人抢吃食的怪小孩儿。
她带的军队不求多严肃正经,却不能辜负任何一名老百姓。
于是一路上走走停停,身上的吃食所剩不多,却大多拿了来给那些苦难人。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这是一片树林,幽静阴森,带着股常人不能理解的黑暗,她抬头往深处探去,什么也不能发现,只是绿到边缘便黑了,似乎没有尽头。
崎岖不平的道路上又有一群可怜的逃命人,背着包裹领着小孩儿疲惫地行走在本应宽阔的阳光大道上。
他们又再一次下了高高在上的战马,平和着语气,别扭着调动自己本凶神恶煞的神情,想要表现出和颜悦色,却更加令人奇怪:
“老人家,需要食物吗?”
“这位大姐,我这里有水,给你喝吧。”
“小弟弟,你衣服破了,我来替你缝缝吧,可能不好看,千万别嫌弃啊。”
“……”
她总是能看着这样一个有些搞笑的场景轻轻笑出声,又带着无尽的感叹。
打了那么久,还是不行。
总有人没有饭吃,总有人没有家回。
这边刚给了一袋粮食给了一群妇女,那边就打起来了。
一群小屁孩儿。
眯眼定睛一看,是那个怪怪的小孩儿。
她早就注意到了这个一直冷着脸的小孩儿。
一头到肩膀的、乱糟糟的杂毛无规则地耷在脑袋上,眼睛无神,身材瘦小,同其他小孩儿一样光着脚丫,被泥土沾染得看不清模样。
那个小孩儿格格不入,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一个人走在旁边,一个人看着前方的道路前行,一个人打架,一个人吃东西。
很明显,这个小孩儿又打赢了,不顾其他小孩儿可怜兮兮地祈求,独自一人又跑到一颗大树旁蹲下来默默啃着白面馒头。
大人似乎也忌惮着小孩儿的存在,只是恨恨地瞪几眼就把自家小孩拉得远远的回去哄了。
弱肉强食,没什么不对。
啧,教育还是要从小做起啊。
女将军踩着沉重的战靴向偏僻的方位走了去,盔甲随着走动“咵咵”作响,很快吸引了警惕着的小孩儿。
小孩儿几乎是一瞬间感受到了危险,不顾一切地拿着馒头想要逃到远处,可哪能比得过久经沙场的大将她只是一伸手就抓住了挣扎着的瘦小身影。
小孩儿被小鹰一般拎住了破烂的后衣领,手脚怎么晃动也挣脱不出。
她让那小孩儿规规矩矩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眼睛还是那般无神,这次还带了些许杀意。
杀意呵,怪不得连大人都忌惮。
怕是动过手嗜过血。
本想着好好教育一番就过去,鬼使神差却说了句:
“小家伙,跟我走吗?”
旁边接受着士兵帮助的逃命人们纷纷转过了头开始劝告。
“将军,不可、不可收留这个小魔头啊!”
“是啊是啊,这个小孩儿就是个魔鬼!”
“她可是杀过人啊!将军不要留了个祸患!”
“……”
众说纷纭。
将军却只望着那个小家伙。
小孩儿似乎有些疑惑,不可思议的微睁了下眼,紧抿着嘴不开口。
一位白发老者凝思半天后才说道:“她不会说话。”
原来是个小哑巴。
“那就让我来好好带带这个小家伙。”她说得轻松惬意,好似这是个不能再简单的事情。
其实跟了她也不一定能过上好生活,她自己都每天奔走洒汗、要死要活的。
这对小屁孩儿来说是好是坏吧。
给这群苦命人指了个好去路,还留了些路上的粮食后才牵着小家伙的手坐上了战马。
果然很瘦啊,骨头都突出来了。
叹了口气,将军脱下了战甲,将这瘦弱的身子垫在了自己的腿上后才慢慢驾起了马缓缓前行。
军师老人家忍不住再一次提醒自家没有正行的将军:“将军啊,圣旨规定了时间,这都过了多少时日了,再不好好赶路怕是要来不及!”
果然,只见她大手一挥:“怕什么!老文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怎么样的!”
军师慌乱地想要堵住那不知死活的嘴,可终究来不及,还是让那句“老文”说了出来。
敢光明正大直言皇上的姓氏,这天下除了段将军,怕是没有了。
军师还想说什么,抖动的白色胡须终是安静,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君与臣,从来没有完全的信任。
她并未深思老军师的想法,或许不敢吧,只是在想该怎么养这个脆弱的小家伙。
殊不知此时“脆弱”的小家伙正在谋划该如何杀了她从她手中逃脱。
猜透了心思也就没什么好遮掩。
她一把捂住小家伙的眼睛:“别总想着杀人,否则没饭吃。”
怀中的人怔了怔,果真安静了下来。
哟呵!将军有些气岔地笑了笑。
算了算了,不与小屁孩儿计较。
路上,将军想了好久才问了一个问题:“你有名字吗?”
等了半天才想起来什么,一拍脑袋:“对了,你不会说话,那便算作没名字吧,让我想想,该取什么名儿呢?”
当时路途一颗葱郁的橡树,其实叶子已经有些泛黄了,却还是枝繁叶茂,想到了那双明明年轻却无比沧桑的双眼。
段将军开了口:“就叫你小橡,橡儿吧。”
橡而不衰,暗却不沉,稳恒地活一辈子。
哪怕生性劣根,也望她攀附这橡树好好的。
“姓氏我就不帮你取了,做不了这主,看你自己。”
“毕竟你是自由的。”
小孩儿没动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将军还是自顾自的说下去:“你有名儿了,该知道我叫什么。”
“我叫段常菲。”
“北文国的大将军。”
“我可以保护你。”
……许久之后,脏兮兮的小孩儿已经亭亭玉立,她歪头侧躺在将军柔弱坚硬的大腿根上,问出了藏在心中很久很久的疑惑:
“为什么想带我走”
“……”将军沉默了,这个答案她也不是很清楚。
为什么呢?
是那双太过暗淡的双眼是那具太过弱小的躯体是太过关注她的自己
……千言万语不过一句:“我就是想把你带回来,见不得你受苦。”
每个人都有私心,她也有。
她救不过这天下千千万万的苦命人,带不回每一个没有家的可怜人。
所以她常把自己浸在血腥的战场,能为百姓争一块地是一块,能抵挡一次外敌的攻击是一次,能替别人受伤一次是一次。
但她终能带回自己想带的人。
一个孤零零的、等着她带回来的坏小子。
杀过人并不是罪不可赦,像她这种手里沾满了鲜血的人都能继续好好活下去,凭什么她的小橡不行
做了坏事就好好教,教不好就使劲压下去,只要有一根锁住小橡的锁链,就不怕橡儿出格。
她愿意成为橡儿的链,就如同橡儿甘愿被锁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