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八年
“可是，现在天已经晚了。”
朝云硬着头皮道。这句话一出来，她就感到两道截然不同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她身上。但是她不可以否认，她喜欢楚星离那样淡淡的纯净，爱她在她身边时最自然的轻松，不想她紧绷地僵直着戴上浓妆艳抹的商业面具，至少在她身边，在这个小院子里，她想她做自己，不必时刻有美好的姿态，也不必因为素面朝天而感到不自在，明明做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很漂亮了。
小赵看了一眼朝云，那股若有若无的敌意又冒了出来。她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楚姐是明星，和你不一样的。”
朝云抿了抿唇，“我只是觉得这里没有外人，姐姐一直带着妆，会不舒服。”
“谁说没有外人。”小赵撂下这样半句话，目光却直直盯着朝云，就差直接指着她的鼻子和她说你就是那个外人。
气氛一下冷了下来。
这还是在朝云的家中，小赵就这样不客气。楚星离痛苦地皱了皱眉头，“好了，小赵，你还是闭嘴吧，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怪不得人家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在同一个空间内含女人量太多的话，尤其她们似乎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恩恩怨怨，那么一时不慎擦枪走火明枪暗箭冷嘲热讽一番，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分明楚星离让的是小赵不要说话，朝云却没了声音，低着头拉着行李箱到了水龙头那边，洗了手帮楚星离擦起了行李箱。
楚星离莫名心中有些忐忑，她的目光跟着朝云往这往那的，着重瞧了瞧她的脸色，发现看不出什么。似乎朝云不想让人看见她什么情绪的时候，她的面色就一直是这样的平静无澜，看起来不生气，但是也不开心。
她这样不外露情绪，楚星离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她虽然这些年应对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一时间却对面前这小姑娘感到了手足无措。
为此，她将目光转移到了身边更加手足无措的小赵身上。
“不会说话可以不要说，”楚星离示意小赵，“给人家道个歉。”
小赵不情不愿地忸怩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楚星离，最后在楚星离威胁的目光下小声又快速地说，“对不起。”
“没关系啊，”朝云低着头继续手上的活，“你又没说错。”
？
小赵傻眼住了，这女人不简单，居心叵测，居然会这样绿茶的回答！
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僵硬地将目光悄悄瞥向了自家老板，果然见她眼睛不自然地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隐晦的愧疚神色。
救命，楚姐不会真的被她这个乡野狐狸精给迷住了眼吧？？？
下一秒，小赵就接收到了楚星离凶恶百倍的目光，“小赵！既然我在这儿借住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面这儿就是我的家，既然是我的家，我和朝云就是亲人，你怎么可以讲出这样伤人的话！”
小赵一缩，嘴唇嗫嚅两下，一时间讲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这个狐狸精道行真高，她才离开了一个下午没有到，她就已经勾引地楚姐这样护着她。
朝云擦完了行李箱上自己刚刚蹭上去的红花油，扭头看了一眼她们，见小赵又怕又恨地看着她，分明是一副被楚星离训了但又不服气的模样，她莫名有些想笑，于是道，“真的没关系的，她不是故意这样讲，我没放在心上。”
楚星离闻言将瞪着小赵的目光收了回来，悄悄扫了扫朝云的面色，发现她确实没有生气，心中才松下一口气，正大光明道，“好了，小赵，人家也原谅你了，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我”小赵刚想说话，看了一眼朝云又欲言又止，卡了半天才道，“我有话想和楚姐单独聊聊。”
“有什么话当着她面讲好了。”楚星离不以为意道，“又没有什么秘密。”
“是明天拍摄内容上的事情。”小赵一边说一边看着楚星离，似乎很希望楚星离把朝云给赶出去的模样。
朝云当然看出来了，她也不自讨没趣，主动道，“你们讲吧。我去做饭了。”
楚星离还未说什么，小赵已经迫不及待地答道，“好！”
楚星离阻拦不及，有些无措地看了眼朝云，见她向她微微摇了摇头，然后笑了笑，“那我走了。”
她说完没有多留，将身后的空间留给她们二人。
楚星离知道她的意思是表达自己不在意，但是她不在意并不代表她活该就要忍受小赵莫名其妙对她的恶意。
“姐，我来之前你们在抹油吗？”小赵已经坐到了朝云刚刚坐的位置，她将一旁的红花油拿过来倒进手里，“我一边帮你摁一边说吧。”
明明她可以接受朝云碰那里，一轮到小赵就莫名有些抗拒。楚星离别扭地往旁边挪了挪，“不用了，一会儿我让朝云给我继续摁。你直接和我说明天拍摄的内容就好了。”
“姐，我油倒都倒了。”小赵摊着手，“去洗掉太浪费了吧。”
楚星离扭头艰难地看了一眼，果然见她不要钱一样地往手里倒了好多，现在才一会儿没顾着它，那些油都要滴答滴答流下来了。
她本来想拒绝，浪费就浪费，也不值几个钱，恐怕这整瓶红花油的价格都不及她平时用的护肤品价格的十分之一，可脑海中莫名想起朝云，她应该不乐意见到这种事情发生。
楚星离只好动了动身子，将腰送到小赵面前，闷声道，“快点，弄脏了还得收拾。”
小赵的手覆了上去，一边揉一边和她说，“明天是个好天气，导演本来说要拍插秧，群演也找好了，但是姐的腰现在弯不下去吧，现在还有好几个场景可以选”
在小赵的话语声中，楚星离的思绪却飘远了。分明这也是女性的手，也是温热的，连力道都相似，可是感觉怎么不对，没有直通心尖上的酥麻，更不觉得沉醉，似乎朝云的手能让她到温柔乡，而谁都不能将朝云赋予她的感受再带给她一遍。
“姐，姐？”小赵有些奇怪楚星离为什么半天没回答，于是支棱着手蹲下去瞧了瞧她，“你选哪个场景呀？”
楚星离一个晃眼，朝云的模样才从自己眼前淡去。她心烦意乱，心跳得好快，“你选吧。”
“那我回去和导演先商量商量，明天早上再来通知你。”
“嗯，可以。”楚星离心不在焉地答道，她将下巴抵在手上，突然道，“你怎么看起来不喜欢朝云啊？”
小赵一愣，直到楚星离的目光瞥了过来，她才道，“我没有不喜欢她啊”
楚星离道，“别和我撒谎。我都看出来你多针对她。”
小赵沉默了一下，楚星离继续道，“为什么刁难人家小姑娘？我觉得她挺好的啊，对我也很好，也很用心。”
小赵见没办法抵赖，只好小声嘀咕，“谁叫她不让我住在这里”
“干嘛？他们给你安排的地方不好吗？干什么一定要和我住在这里。”
“但是我要照顾楚姐啊！”小赵突然提高了声音，非常郑重地说，“姐，我觉得只有我才能好好照顾你，面面俱到，八面玲珑。”
楚星离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她深吸一口气，也同样郑重地说，“小赵，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对你自己的认知竟然如此不清晰。你放过我吧，把你自己照顾好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那可不行。”小赵认真地说，“在其位谋其职，既然作为楚姐的助理，我就一定要兢兢业业，在岗六十秒敬业六十秒，如果随便渎职，我还是个人吗。”
不要看小赵说的多么冠冕堂皇，楚星离到这儿算是明白了，她就是害怕朝云抢了她活，然后顶替她的位置，抢她的工资。
但是，怎么说呢，以楚星离对朝云浅薄的了解，她可能就是没有这种野心。小赵这样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
“你别七想八想的了，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楚星离警告地和她说，“但是你要是再和她对着干，我就要你好看。”
小赵一听这话就蔫吧了，她也不是不识趣的人，但朝云莫名其妙让她有了点危机感，作为跟了楚姐这么多年的助理，她什么性格小赵再清楚不过，看着她给认识短短一天的人这么多偏爱，还为了她骂自己，替她出头，小赵心里就怪怪的，就好像好像以前属于自己的专利被人抢走一样，她有点点不舒服。
而且这样一来，似乎自己在她心中就排到了那个朝云的后面，从前楚姐对家的助理一见着她就逮着她一顿讽，楚姐见了总是下场亲自替她撕，虽说这样有些丢份儿，但那时小赵是真的觉得很安心被护着，要是现在呢，小赵有一个不太成熟且老生常谈的问题，如果朝云和她同时被骂，楚星离帮谁？
她这样想想，实在想得心里难受，忍不住就问出来，“姐，我问你一个问题，行吗？”
“问呗。”楚星离道，“我又没把你嘴巴封起来。”
“如果，”小赵咳嗽一声，“我是说如果，我和朝云一同被骂，那你帮谁啊？”
问出来，除了轻松以外，小赵还有些紧张。她本以为楚星离会抉择出一个答案，再不济也是“两个都帮”。可是楚星离眉头一皱，似乎对她这个问题感到很疑惑。
“这个么”楚星离虽然认为这个假设不太具备成立的可能，不过想了想还是认真道，“我觉得，一般这种时候我谁都帮不了，如果你们都被骂，那我一定先被骂死了。”
她艰难伸手，拍了拍小赵肩膀，“不要忘了，我黑粉超多。如果你们被骂了，首先，首当其冲我肯定先挨骂，要是你们有问题我必定难辞其咎，要骂先骂我转移火力，你们是不会受到太大威胁的。然后，网上势必就是一年一度的让我滚出娱乐圈的腥风血雨，再然后，就是项目商开始撤代言，撤到我没钱，真混不下去了，然后我就退出娱乐圈，回归普通人平平淡淡的小日子，啃啃老本养老了。”
“姐，你还是别说了，我听着心慌。”其他的还好，就是楚姐退出娱乐圈她真的会丢工作，而且没工资，可怜她房贷还没还完，到时候只能住桥洞去了。
别说可以寄宿在前老板家，虽说楚星离说什么啃啃老本，但小赵怀疑她说不定还能在桥洞偶遇同样丢失工作还发不出工资来的楚星离。
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为此，小赵对于自己想出那样一个问题感到无与伦比的后悔。
“开玩笑的啦。”楚星离收回手，笑着道，“只要我还唱的动，就会一直在娱乐圈的。没人给我钱我也唱，搬着板凳拿把吉他，坐在路边，我也唱。”
小赵看着她闪着光的眼睛怔了怔，记忆突然倒回多少年前，那时楚星离刚刚19岁，出落地亭亭玉立，扎着马尾辫，皮肤洁白，高挑又苗条，是一种少女的清爽与干净，她背上背着一把吉他，推开小破办公室的门，一眼看中了人群中平平无奇的她。
“就她吧。”葱白漂亮的手指向她，那是小赵第一次尝到被人坚定选择的滋味。
也就是那时，她吃到了饿了一天后的第一顿饭，那个叫楚星离的女孩子坐在她的对面，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分明知道，她早就知道。可是她要她亲自说给她听。
小赵说，“我叫赵欣，今年十八岁。”
“哦。”分明是差不多的年纪，那个漂亮到让人不敢看的女孩笑了笑，“那我就叫你小赵。”
这一叫，就叫了许多年。
不知不觉，已经是陪在她身边的第八个年头。时间过得真快啊，她突然有些感慨，想握着楚星离的手，可是手上都是油，于是她想说“那我陪着你。”
我陪着你，陪你从籍籍无名走到星光熠熠，再陪你从少女时代走到垂垂老矣。
但门口三下轻轻的敲门打断了她还未曾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