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时隔多年的见面
五年前,六皇子的周岁宴。
作为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长,又是宫中最年长的皇子,大皇子自然而然的担起了照顾宾客的重任,对此,他乐在其中,他那些年身体不好,是胎里不足留下来的老毛病,他吃惯了苦药,所以看到自己弟弟身体健康,他心里是欢喜的。
他平时没少听闲话,无非就是自己这个弟弟将来会越过他去,但是这些,他都只当是生活的调剂而已,他身体羸弱但年少老成,他一早就明白,想要在着宫里生存,身体好顶个屁用,要脑子好,会算计,让人捉摸不透,这才能活得久。
弟弟的周岁宴是他张罗的,他的初心,只是想表达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心意,也借此向父皇母后表明,自己不会被外人的话撺掇,他会爱护这个幼弟,不会生出什么争风吃醋的事情来。
可是他千算万算,终究是算漏了他这个父皇的心意。
六弟失踪,他这个宴会策划人嫌疑重大,再加宫人们的那些话,他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人押住了。
他被禁卫军押去了御书房,他父皇禀退了左右,独自坐在上头,看见这个架势,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生机,还以为父皇会相信他。
“父皇,儿臣冤枉啊!”他跪在地上,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六弟跟儿臣一母同胞,儿臣怎会伤害六弟呢?”
他说得恳切,抬头乞求似的看着闫曜梁,“父皇明察,儿臣真的是清白的啊!”
“父皇您知道儿臣的,您也了解儿臣,儿臣如何也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更何况,您知道,儿臣不会这般没有脑子,将自己陷入这不仁不义的境地。”
在他主办的宴会上动手脚,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他闫执,何时这样愚蠢过?
说句不好听的,六弟虽然天资聪颖,但也不过是一个刚满周岁的婴儿,他已经成年,且羽翼逐渐丰满,即便将来父皇真有意立六弟为太子,以他的势力,也并非全无抗衡和抢夺的资本,他何必在自己羽翼未丰的现在,对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婴儿下手呢?
他的父皇聪明一世,怎么会不明白这些呢?
“父皇”
闫曜梁一直没有开口,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闫执,看着他为自己辩驳,试图洗脱自己的嫌疑。
但闫执的解释很是苍白,闫曜梁的脸色,从始至终都是带着怀疑和不信任的。
“父皇,您相信儿臣,儿臣绝对没有伤害六弟的心思,一定是有人陷害儿臣,想要挑拨父皇和儿臣,这人心思歹毒,父皇您千万不可上当啊!”
“心思歹毒?”闫执的话音落下,闫曜梁定定的看着他,随后漫不经心的开口,“有人能歹毒过你?!”
伴随着闫曜梁的怒吼,一封封密信被他掀在了闫执脸上,他的爆发来得猝不及防,以致大皇子一时不察,惊得跌坐在了地上。
“还说别人心思歹毒,朕身边,就数你心肠最毒,你以为朕不知道你背地里干的那些事吗?”闫曜梁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闫执面前,一脚把刚跪好的闫执又踹翻在地。
“你自己看看,这些——”闫曜梁的怒不可遏,蹲在闫执面前,一手揪着他的衣领,一手随意在地上薅了一把,将满是闫执笔迹的密信摔在了他脸上,“这些,你还说别人心思歹毒,若不是朕警惕察觉,你是不是就要弑父杀君了?”
“这种事你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你干不出来的?”
满地的信,上面无一不是闫执的笔迹,每一笔都是他勾结西南王的罪证。
“怎么会”他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快就暴露出来,“怎么会这样”
汴京的那些人都很是难以控制,且有不少人都不理会他的拉拢,没办法,他只能从各地有兵权的藩王里下手,分派在外的王爷并不多,有兵权的王爷就更少了,能入他闫执眼睛的,也就西南王一个,所以他从去年开始,就联络上了西南王。
只是两人通信这么久,西南王也没有松口,他知道,对方这是在吊着他,但他有的是耐心,并不介意跟对方周旋。
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件事会被父皇察觉,他自诩做事隐蔽,不留痕迹,这
“你勾结藩王想要做什么还需要朕跟你明说吗?朕登基才几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朕从这个皇位上拉下去,你说今日之事跟你无关,你让朕如何信你?”
“父皇,儿臣,儿臣——”闫执阵脚彻底乱了,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此刻思绪全乱,纠结来纠结去,说出的话更是让本就火冒三丈的闫曜梁更加生气,“儿臣没有想篡夺您的皇位,儿臣只是想为自己多争取点什么,将来您选太子的时候,能多看看我,我——”
“朕登基不过六年,你就开始惦记起了太子之位,你是盼着朕早早驾崩吗?朕要是再活个几十年,你是不是就会等不及直接了结了朕啊!”
“父皇,父皇,儿臣没有,儿臣——”闫执留着泪,抓着闫曜梁的龙袍,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
但闫曜梁根本不理会他,抬脚就甩开了他的手,并且打断了他的话,“够了!”
“朕不想听你废话,你去宗人府面壁去吧,跟列祖列宗忏悔。”
闫曜梁背对这他,闫执看不见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但说出来的话都这样的冰冷决绝,表情肯定也不会有丝毫的柔和不舍。
“父皇,您真的不信儿臣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闫执已经心死了,他瘫坐在地上,低着头看不见任何表情。
闫曜梁同样头也不回,淡淡道:“铁证如山,朕不能对不起自己,也不能对不起你六弟,留你一命,已经是看在咱们多年的父子情分了。”
“勾结西南王的事朕不会昭告天下,但蠡儿的事,你推脱不了责任!”
“你,好自为之吧,朕今生,都不想再见到你了。”
那天夜里,大皇子被关进了宗人府,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他就那样独自走了进去,看着厚重的大门开启有关闭,一关一合之间,他已经跌入尘埃。
翌日,大皇子谋害六皇子,皇上一怒之下将大皇子关押宗人府的消息就传遍了汴京,从此,他闫曜梁留下了爱子的名声,而他闫执,便成了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代名词。
那时他正处于事情败露心灰意冷的阶段,而且从六皇子失踪到他被打入宗人府不到半日的功夫,他根本没来得及细想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等他冷静下来,细想当日发生的事情,才知道自己悄无声息中,是中了别人的奸计了!
而这个别人,不是其余什么人,正是他无比敬重的父皇!
时隔多年,宗人府的大门再一次打开,多年未见的父子,罕见的面对面坐着,闫执孤单的坐在闫曜梁对面,明明已经快要到盛夏了,他身上却还披着厚厚的毯子用来保暖。
闫曜梁一身常服,坐在闫执对面,面前放着一杯闫执推过来的茶水。
茶叶看上去已经泡了很久了,已经闻不到茶香了,茶水也跟寻常的清水一样,看不出差别。
“还以为今生,再没机会跟父皇见面了呢。”闫执率先开口,嘴角带着微笑,一边说一边举起了手里的茶杯,“以茶代酒,多谢父皇这么多年的关照。”
说完,他仰头一饮而尽,全然不在意闫曜梁根本就没有端起茶杯,甚至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
饮尽,闫执放下茶杯,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问道:“父皇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
“不会又是来给儿臣扣什么帽子的吧,只是儿臣如今,大概已经当不起那些虚妄的罪名了。”
毕竟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入宗人府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玉蝶上除名,现在他自称‘儿臣’,唤闫曜梁‘父皇’,其实已经是僭越了。
“虚妄?”闫曜梁皱眉看着闫执,“你以为没有确凿的证据,你现在能看见朕?”
“父皇说笑了,就算没有证据,您不也一样可以给儿臣扣一顶那么大的帽子吗?”
“当初六弟究竟是怎么消失的,父皇难道不清楚吗?还真是为难父皇您了,为了扳倒我,甚至不惜用自己亲生儿子的命来做筹码,您真不愧是明君啊!”
他也是后来才想明白,他确信自己没有对六皇子下手,那么能在戒备森严的皇宫里悄无声息带走被众人围着的皇子还不被起疑的,也就只有他父皇了。
他刚开始想不明白为何,但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就明白了,他父皇做事从来都是万无一失的,之所以选在周岁宴那天毫无征兆的对他发难,是为了防他反抗。
当时他虽羽翼不丰满,但若是拼死挣扎,也不是不能博出一条生路。
这是闫曜梁绝对不愿意看见的局面,所以他借着六皇子失踪的事情,困了他在宫里,而同时在宫外,拔除了他所有的势力。
他一早就知道他联络朝臣,勾结西南王,但是一直隐忍不发,在最后给了他致命一击。
他闫执不是什么好人,而他这个父皇,更不是省油的灯,自己的儿子都能算计的明明白白!
“就是不知道父皇这么多年有没有后悔过,扳倒了我,却真真儿的赔了六弟一条命进去,父皇子嗣单薄,这些年出生的皇子,有哪一个能比上六弟呢?”
宫里有孕的嫔妃不少,但是能平安生产的少之又少,生下来能养活的更是罕见,能活着满周岁的更是寥寥无几,就更别提能跟六皇子一样聪明伶俐的了。
闫执一字一句都在往闫曜梁心窝子上戳,他时刻注意着闫曜梁的表情,看着他从淡定从容到现在脸色乌青,极力隐忍,他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只要你告诉朕蠡儿的下落,朕可以饶你不死,你可知你今日之罪,已经够你砍头十次了!”
闫执趁他病重,暗中联络旧部,威胁勾结朝中大臣,陈兵三万在城外,意图逼宫!
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他现在还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跟他说话,已经是他心慈手软了。
可是闫执似乎并不想领这个情,他冷笑一声,道:“父皇是不是老了,六弟不是已经死了吗?”
“儿臣在这宗人府这么多年,如何能寻得六弟的下落呢?”
他说的轻松又随意,一脸毫不知情的样子,似乎真的听不懂闫曜梁的话一样。
可是闫曜梁心里很清楚,他这是在跟自己装傻!
“你不要跟朕装傻,朕已经查到,你当年并非全无准备,那天晚上,你的人暗中出入皇宫,朕的人抱走蠡儿还没出皇宫就被你的人截胡,这是千真万确的!”闫曜梁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恶狠狠的看着闫执,那眼神,看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反而像看一个恨不得杀之而快的仇人!
“父皇真是老糊涂了,六弟的尸身已然入土,当年御花园假山后面的婴儿,便是六弟,如今这世上,哪来什么六皇子闫蠡呢?”
闫执并不正面回应闫曜梁的话,只是不断强调六皇子已死的事实。
但他不得不承认,看见闫曜梁今日这个恨不得杀了他但又不能的表情,他很痛快!
“父皇难道忘了,当年可是您亲自下的旨,宣布六弟遇害的,怎的,今日想要推翻了不认账不成?”
“闫执!”闫曜梁拍案而起,双手撑在面前的矮桌上,弯着腰抬着头怒吼闫执,“你若是执意不说出蠡儿的下落,朕绝不会让你好过!”
当初他得知闫蠡被人劫走的消息之后,为了保住他的命,不得不对外宣称他已经遇害的消息,但他心里清楚,闫蠡还活在这个世上,只是他一直没有找到而已。
闫曜梁不是在说假话,闫执心里清楚,可是他也并不会因此就害怕,依旧惬意闲适,“父皇不是已经不让我儿臣好过了吗?”
“这么多年儿臣都活下来了,也不在乎日后的种种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