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年少匆匆一眼
秦暮停的葬礼不算隆重,但前来悼念的人络绎不绝,直到出殡那天,都还有人特地从关内赶来上香。
她把秦暮停葬在了阿爹阿娘旁边,又指派了专人守护陵墓,康满决心已定,说要留下来替主子守陵,秦杳知道他的心意,便成全了他。
当初阿爹阿娘死得壮烈,闫曜梁命人修建了陵墓厚葬他们,陵墓修建在了楼兰山下,这里是苍北风水最好的地方,据说享尽日月精华。
这是温照凛第一次拜见岳父岳母,他跟着秦杳跪在墓碑前,随着秦杳的动作往火盆里烧纸。
秦杳情绪不高,目光呆滞,手上的动作木讷,话里也听不出任何情绪,“阿爹阿娘,女儿不孝,有愧二老的期望,未能替您们报仇,还害得哥哥枉死,但您们放心,杳儿不会这样算了的,总有一日,我会让罪人跪在你们坟前,忏悔他所作的种种。”
“您们现在应该见到哥哥了吧,我我本来”说到这里,秦杳再一次哽咽了,手里的纸钱被她攥紧,温照凛心疼,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秦杳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说:“本来哥哥已经好转了,本不该,不该是你们见到的那个样子的”
她最痛心的,是秦暮停死前还受到了那样非人的折磨,那么短的时间就能把人折磨成那个样子,可见闫宿是上了何其歹毒的手段!
她不该那样轻易的就了结了闫宿,应该也让他尝尝那些痛苦,该是活活折磨死了才好!
秦杳的手越纂越紧,眸子里的憎意越发遏制不住,整个人处于一种失控的边缘,温照凛舍不得,舍不得看见他的阿杳这样自责,这样难受:“阿杳——”
温照凛的温度从手背上传来,秦杳怔愣了片刻,随后眸子里的恨意逐渐淡去,她揉了揉发胀的眼睛,随后扯出一个微笑,握紧了温照凛的手。
“差点忘了告诉您们,女儿成婚了,今日带来见见你们二老,哥哥已经见过了,也考验过了,你们要是好奇,可以问哥哥,或者来我梦里,我详细说给你们听。”
秦杳说完,转头朝着温照凛笑了笑,与其说是笑,倒不如说是强行扯起嘴角。
温照凛心疼秦杳的强颜欢笑,摸了摸秦杳的后脑勺,道:“阿杳,你永远都会有我。”
秦杳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往温照凛的手心蹭了蹭。
“阿杳乖。”温照凛笑着又往秦杳身边靠了一点,随后正了正身体,端正的跪好,磕了三个头才正式的开口道:“女婿温照凛,见过岳父岳母,本该成婚之后便来拜见的,只是我远在汴京且有诸多不便,这才拖到了今日,希望二老不要怪罪。”
“阿杳是个很棒的女子,我很喜欢,感谢二老前十几年对她的悉心照顾,往后,我也一定事事以阿杳为主,她的事必当亲力亲为,在此我给二老保证,日后一定竭力爱护阿杳,一生长短未知,您二老在天有灵,可时常看看,我是否有悖今日之言。”
说完,他再次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秦杳静静的听着他的话,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想到那日在刑场上,自己抬眸看见他的那一刻,惊喜,委屈,难受,他出现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涌上了心头,也是在那一刻,她无比坚定了要跟温照凛在一起一辈子的决定。
他是乱臣,她是贼子,可不绝配吗?
“阿爹阿娘,女儿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会让你们受到牵连,会让你们被世人唾骂,但请您二老体谅,这件事女儿非做不可,这个朝廷不算清朗,那个皇帝也配不上女儿的衷心,这些年的种种你二老泉下有知,女儿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铤而走险为自己谋一条生路,所以请二老在天有灵保佑女儿,手刃仇人,以慰二老和哥哥的在天之灵!”
“今日女儿在此拜别,他日事成,不说荣归故里,也是清白无浊,对得起您们的教导。”
三个响头落地,秦杳心中的决定更加坚定了,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她心头,最后却都定格在血腥的场面上。
阿爹血肉模糊的尸体,阿娘脖颈上的红痕,哥哥惨白的脸和鲜艳的血
两人整整在楼兰山待了一天,直到日落西山才起身准备回去。
因为秦杳状态不佳,所以两人来的时候是坐马车来的,回程自然也是马车,温照凛小心翼翼的扶着秦杳上马车,他放好了食盒之类的东西才上去,坐在了秦杳身边。
小斯驾着马车往回走,秦杳一直看着窗外,离开了楼兰山,便是广袤无垠的大漠,余辉映照着大漠,这样浩瀚的景色,她日后应该是很久都看不见了。
“小时候苍北无战事的时候,阿爹很喜欢带我四处走走,我不会骑马,他就带着我骑,就是驰骋在这样的大漠上,后来我初学骑马,总是跑不直,我在前面驾马,阿爹就在后面跟着,怕我摔了。”
“等我再长大一些,已经能轻松驾驭马儿了,后来还能跟阿爹较量,有时候甚至比阿爹还厉害,但其实我知道,阿爹那是让着我呢,他从小就在马背上生活的,我哪是他的对手呢?可是他还是说,我是咱们家最厉害的,比哥哥还厉害。”
秦杳看着窗外,眼神落不到实处,她慢慢的说着话,不知道是在跟温照凛说还是自言自语,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落寞之中。
温照凛只是静静的牵着她的手,没有说话,此刻的他,是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只是每回阿爹带我出去骑马之后,回家总免不了阿娘的一阵抱怨,阿娘觉得女孩子要温婉一些,她嫌阿爹把我带得太糙了,但其实她也只是说说而已,每回我跟阿爹出去,干粮什么的都是她亲自准备的,就连我的臂缚都是她亲自盯着人做的。”
怎能不怀念呢?
那可是阿爹阿娘啊!
所以她怎能不憎恨闫曜梁和呼延桀!
她那样好的阿爹阿娘就那样枉死,天理何在!
“为此哥哥还还吃味儿了好几天呢,别别扭扭的样子,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哄了好几天才哄好。”
“大哥那么宠你,还会吃你的醋?”温照凛好奇的发问,秦暮停临死之前还放心不下阿杳,这样的兄妹之情,实在难得,所以对秦暮停会吃醋这件事他感到讶异。
但他不知道的是,秦暮停不是不满,他不过是借此跟秦杳玩笑而已。
秦杳也是后来听哥哥和康满说话才知道,哥哥是嫌她许久不曾在他面前晃悠了,故意找存在感呢。
“是啊,哥哥怎么会吃醋呢?”他恨不得把他的命都给自己。
到最后,真的把命都给秦杳了
“我记得我及笄那一年,北越频频来犯,眼看着我及笄的日子就要到了,北越还没退兵,阿爹不想错过我的及笄礼,单枪匹马只身闯敌营,斩下了敌军首领的首级,然后抢了他们的武器营,这才在我及笄的前一天击退了敌军,连夜赶回来。”
“一路上水都没敢喝,生怕耽误了时辰,可是当阿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嫌弃他胡子拉碴灰扑扑的,非不让他抱。”
“后来我阿娘跟我说,他因此难受了好几天呢。”
“再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父亲风尘仆仆的样子,每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是英姿飒爽,威武帅气的,我也是后偶然听父亲身边的将军说,自那以后,父亲每回从军营回来之前,都要沐浴更衣,就怕我嫌弃他,连一个拥抱都不给他。”
那时候那些将军还嘲笑阿爹,说他是个女儿奴,沐浴更衣,哪还有一点男子气概。
父亲对此只是笑笑,说:“你们这些糙汉,哪会知道有闺女的幸福。”
其实她那时候哪是嫌弃阿爹风尘仆仆,不过是不满他来迟了而已,跟他撒娇耍任性呢!
温照凛见过威武严肃的秦老将军,所以很难想象阿杳口中女儿奴的老将军是什么样,但他猜应该是很不一样的,不然阿杳也不会露出这样怀念的表情,“那你当年外出游历,阿爹担心坏了吧。”
“那可不。”说起这个,秦杳就想笑,当年为了这事,他阿爹和哥哥齐上阵,说什么都不答应,什么歪门邪道的招数都使尽了,堂堂三军主帅,竟然躺在家里装病!
而他哥哥更过分,竟然假装摔断了腿,非要她留下来照顾。
“要不是我最后在他们的花瓶里发现了没来得及倒掉了药,还不知道被他们蒙骗到什么时候呢!”
一个是威名赫赫的秦家军主帅,一个是少年成名的秦家军少帅,竟然为了一个小女子装病,这简直为所未闻,温照凛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到那样的画面:“所以最后他们就这样妥协了?”
“当然不是。”阿爹和哥哥能这样就对了!
“后来他们就开始吓唬我,说外面如何如何凶险,山匪如何如何厉害,说我会被骗,被勒索,最后一命呜呼,反正就是把苍北以外的地方说得跟个人间炼狱一样。”
“可是他们忘了,我的功夫可是阿爹亲自教的呢,及笄的时候就已经能单挑秦家军不少小将了。”
又或许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放心而已,不管她如何如何厉害,恐怕就算她打遍天下无敌手,在阿爹和哥哥眼里,自己都是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小丫头。
“后来他们看我实在是坚决,这才同意了我远游的计划。”
她刚离开的那一个月,几乎每天都能收到阿爹和哥哥的飞鸽传书,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什么吃好喝好睡好,有一次甚至裹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可知她离开不到一个月,离开苍北的时候,身上可是揣了几千两银票呢!
就是猪一天也吃不了几十两吧!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写了封信警告他们,若是这样我就不告诉他们我的行踪了,这才把他们吓唬住了,飞鸽传书改成了半月一次,我的日子这才安宁了不少。”
现在想想她真是不知足啊!
这一刻,温照凛切实体会到了秦杳当年生活的环境是何其的幸福,全家人的掌上明珠,若是秦家不出意外,自己大概是一辈子也高攀不上了,“幸好你没有就此回去,不让我就遇不上阿杳了。”
“嗯——?”温照凛的话落进了秦杳的耳朵,她没听明白,疑惑的转头,看着温照凛,跟他的视线交汇在一起,想要在他眼睛里找到答案。
看着秦杳清亮又迷糊的眼神,温照凛低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随后温柔道:“上次在十里亭,我说等再见面,我要告诉阿杳一件事,还记得吗?”
秦杳点头,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
“其实阿杳和我的赐婚并非偶然,是我使了点计才把阿杳娶到手的。”
“什么意思?”她不担心温照凛骗她,但是对他的话也实在好奇。
“当初闫曜梁是准备把你赐给二皇子了,其中的原因想来你也能猜到,二皇子也愿意,但是——”温照凛顿住了,说起来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大人了吐露那些年少的心思,脸皮有点薄。
可是秦杳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晃着温照凛的手急道:“但是什么呀,你快说呀!”
哎——行吧。
“但是因为我早年对阿杳匆匆一眼难以忘怀,不愿意让你嫁给二皇子,所以从中作梗,把你骗到了我府上。”温照凛一鼓作气的说完,脸上浮上了几不可见的红晕!
他这话一出,秦杳就更是疑惑了,但是她会抓重点,一下就听到了这其中的关键。
“早年?”难道汴京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可是她怎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嗯。”温照凛点头,“五年前,在澄州,天外天山庄。”
秦杳迷惑,不自觉地呢喃:“澄州天外天山庄”
她的思绪不断往前探索,最后停留在了某一处,五年前,澄州,天外天山庄,武林大会
“青衣客温岸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