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知君往事
沥州南面挨着青州，校场离妖月谷很近，骑马一个时辰能到，萧慕寒把人抱在怀里，给他喂了一颗药丸，这药丸能叫他恢复些体力，好撑到带他回妖月谷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草木却长得茂盛，妖月谷空了四个月，进去的石门边已经被杂草拢得严严实实。
萧慕寒下了马，拨开杂草，石门正上方的岩壁上写着“妖月谷”三个大字，萧慕寒看了会儿，忽然运力起掌隔空打在“妖”字上，石块石灰扑簌簌落下，“妖”字原本的位置上空出一块平面来，萧慕寒用承影剑的剑尖在那个平面上书写了个“邀”字。
从此这里不再是妖月谷，而是邀月谷。
萧慕寒开了石门，要抱陌北熙进去，陌北熙抓着他的胳膊，整个人虚靠在他身上，低低道：“我能走了，慕寒。”
萧慕寒却不与他多说，拦腰抄起那人将他抱在怀里，边往里走边道：“我才多久不在你身边，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今天要不是我快了一步，你”
他话音顿住，像是赌气一样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将人箍紧了些，陌北熙在他怀里明显感觉胳膊疼了一下，但贴着那人坚实的胸膛，他卸下了所有。
到了屋里，萧慕寒把他放在床上，先探了他的脉搏，检查了他腰侧的伤口，见无大碍才舒了口气，问他：“饿了吧，想吃什么，萧大爷给你做？”
陌北熙歪着头，想了想道：“想吃鱼。”
他从石门到这间屋子的途中，就看见谷中有一条宽宽的溪流，水不算浅，想必不缺鱼虾。
萧慕寒总算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道：“萧大爷给你抓鱼去。”
陌北熙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一个月了，总算能放松一次，身上的无力感和痛感慢慢淡了下去，他睡着了。
过了不多时，脸被一只温热的手拍醒，萧慕寒坐在床沿上，道：“吃点东西洗洗再睡。”
说罢一手揽着他肩背，一手穿过他腿弯，把他抱到小桌旁坐下，递给他一碗米饭，一碗茶，自己也坐在旁边，边看他吃边帮他挑鱼刺，挑完放进他碗里。陌北熙尝了一筷子，道：“慕寒，你厨艺真好。”
萧慕寒正专注于手上的动作，闻言接道：“以前住在这里时，我闲得很，无聊的时候什么都做，就也试过下厨，这一块的房屋亭台都是我一个人住的，明天我带你四处看看。”
陌北熙知道“他们”指的是谁，就没再问，低头夹起碗里的鱼肉，喂进萧慕寒嘴里，萧慕寒手上一顿，忽然不怀好意地笑道：“好一个体贴温柔的夫人。”
陌北熙不理他，低头专心吃饭，萧慕寒就逗他：“你腰上只是皮外伤，已经在结痂快好了，不过你中了萧楚言的九迷散，又因为强制对抗摄魂散元气大伤，没有半个月恢复不了武功，萧大爷就勉为其难金屋藏娇一回，你这害羞的毛病得改改了。”
陌北熙正把他刚挑完刺的鱼肉吃进嘴里，闻言停了一下，道：“这么久，外面怎么办？”
“太虚之谜未解，萧楚言短时间内找不到你就不会有什么行动，他还要拿祁仙做筹码威胁你，自然也不会对祁仙下手。至于其他人么，火烧到谁脚上谁自己扑灭就是。”萧慕寒说完，陌北熙对最后一句不赞同，但眼下刚被人救回来，只眨了下眼睛没有说话。
萧慕寒转身出去，往浴桶里打满热水，道：“吃完再洗，别让伤口结痂处泡水，我先去隔壁房间沐浴。”说罢转身出去。
邀月谷中前几日下过雨，外面潮气重，风吹进来带着湿气，萧慕寒再回来时顺带把窗户也掩上了，陌北熙听见关窗的声音，睁开了眼睛，他也穿着雪白的里衣，才恢复了气力显得有些脆弱。
萧慕寒坐到床沿上，低头看他，那人肤若凝脂，眼眸在红烛摇曳里含着叫人心醉的波光，萧慕寒看了好一会，眼睛也不离开地翻身上了床，把手肘撑在他肩侧，身子悬在他上方，道：“萧大爷又救你一回，给点好处。”
“你要什么？”陌北熙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亲我一口。”
陌北熙平躺着，萧慕寒手撑在他身侧，他动弹不得，就说：“你下来，我亲不到。”
萧慕寒脸上冷冷的，哑声道：“想法子啊，北熙，你不是很厉害吗，敢一个人去闯城南校场。”
陌北熙闭上了眼睛，这个他没法反驳，的确是莽撞了，如果不是萧慕寒，这会自己怕是已经上了黄泉路了。
陌北熙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艰难地把胳膊从他的胳膊边蹭出来，举起手搂住他的后脖颈，将人拽了下来。萧慕寒嘴唇就忽然贴上了一片柔软，他张开嘴含住这片柔软，那春日的清新味道就扑进口中，萧慕寒贪婪地吮吸这味道，许久，两人的气息紊乱起来，几乎要无法呼吸时，萧慕寒忽然咬了一口他的唇丨瓣，才将他放开。
“肿了。”陌北熙许久才抬手摸上自己的唇，轻轻道：“有点疼，你劲儿真大。”
萧慕寒翻身下来，躺在他旁边，拉过半个枕头枕着，胸膛还在剧烈起伏，道：“北熙，往后爱惜自己，只有我才能叫你疼。”
陌北熙脸立刻发烫起来。
萧慕寒见他许久不说话，就伸手搂过他，把人揽到自己胸前躺着，低头道：“听见没？”陌北熙在他怀里点点头，过了好一会，他颇为犹豫地开口道：“慕寒，在校场时，我听见萧楚言说，要杀了我们，你和他已经，这般决裂了吗？”
萧慕寒搂着他的手似乎更紧了些，道：“我们在谷中的二十年里没什么交集，他与父母感情深厚，我与妖月谷不相往来，所以我们偶尔见面也只客套几句，当日我护他带太虚甲离开一回，只有这点子恩情，我总坏他好事，他恨我。”
“我一直想不通，你和你父母之间”气氛沉寂了好一会，陌北熙紧张道：“慕寒，你要是不愿意说，就当我没问，我只是问问，你不要介意。”
“没什么，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与他们最初住在一个小村里，就是我们救江漓那日，山旁的那个荒废村庄。
我在那里住了九年，从前他们鲜少在家，常年在外做尽了坏事，我最初不理解，后来也习以为常了，只在家里对着武功秘籍日复一日地练。我五岁那年，有一回萧南煜带回几个民女，在屋里强迫她们，有民女不从，他便杀了，我路过屋子撞见死人头颅飞出吓得哭起来，哭声惹来了宋羽苋，结果两人都把气撒在我身上，五岁的我那日被打得鲜血淋漓，躺了两个月方能下床。
我们与诸多随从住在后山，一直靠采买村里人的物资生活，我那时年幼，想要几个玩伴，但村庄里的人都知道，萧南煜夫妇不是好东西，便叫孩子们躲地离我们远一些。我耐不住孤独，偷偷去找他们玩水，那天傍晚，河边聚了全村的父母，他们领走了各自的孩子，说再与我玩，就打断他们的腿。我就站在水边，看唯一的几个玩伴一个个离我远去。
我九岁那年，他们多方寻觅，知道不死不灭的传说并非虚构后，屠杀了整个村庄，带着我们和随从去了青州，在妖月谷盘踞，寻觅太虚甲的下落。村庄被屠那一天，我看着尸体堆里那几个熟悉的身影，脑子里空空的连哭也不会了。
十年前在妖月谷的那一战，只打得哀鸿遍野血流成河，江云升在那一战中受了重伤，连允拓的二儿子三儿子皆战死，武林正派伤亡惨重。
萧南煜寻觅十年，终于得知太虚甲就在祁仙后，与宋羽苋一起雪夜杀上栖云山，盗走你们祁仙至宝。
我在这谷中的十年，尽力与他们划清界限，每日只是学习妖蛊幻术或者苦练武功，十年好漫长，漫长到可以叫我把之前的所有都看淡，就这样无心般随意活着，我给自己取名为慕寒，活在无止境的寒冬冷寂里。”
陌北熙早想着，他一定有不一般的经历，才会那样但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心里一痛，他想说很多安慰的话，又不知从何处说起，最终只是往上挪了挪身子，张开双手牢牢地抱住他，叫他的头抵在自己胸前，一字一字地说：
“慕寒，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从此有我陪着你，寒冰霜雪，我为你融化。”
萧慕寒双臂环着他的腰，不再言声，就在他的怀中安然入睡。
山间虫鸣螽跃，屋里相拥的人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