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夜相谈
柳依依发现了两件事。
第一是陌北熙怕冷，赶路急了就多少染上些风寒，总打喷嚏，说话时有点闷闷的，即使这样还老操心这事那事的，到了夜间还要写书信，于是饲养祁仙信鸽也提上了柳依依的日程。
第二是萧慕寒没有情绪，脸上向来都是从容而意味不明的笑，幽深得像深秋林里的迷雾。柳依依偏偏就迷这笑，看萧慕寒笑的时候，就想到那日这人救她时有力的手和宽阔的怀抱，情窦初开的少女总是在背地里偷偷描摹他的侧脸。
爱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柳依依原是小家碧玉，家教良好，出落得温婉柔和。如今遭了变故孤身一人，倾心萧慕寒也无处诉说。只好在日常琐碎里全心照顾他，让感情像一株日渐生长的牵牛花，一点一点，一厘一厘地不断伸展。
那萧慕寒也不知道是没意识到柳依依的心意，还是怎么样，每日照常那样过着，喝酒吃肉，逛街赶路。冬夜严寒，陌北熙常常写完信手指都僵了，两人就轮流着拎两坛酒敲对方的门，都是能说会绕的人，喝酒的时候却都没什么话，喝完就各自休息去了。
第二天柳依依再把酒打满。
等到了青松派，又是和上次一样的问题：青松弟子认识萧慕寒。柳依依不懂这些江湖事，只道萧陌二人都是难得的好人，恩人有难处，柳依依提议易容，萧慕寒不愿意往脸上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于是只带着个竹帽，用面纱挡了，称受了伤身体不便。
奚鼎全的盟主当得很威风，门口换了很大的牌匾，把“武林盟主”四个字刻着，拿金色框子裱了，十分显眼。门口立着站岗的弟子，见陌北熙一行人来了忙进去通报。
陌北熙是祁仙大弟子，奚鼎全没有怠慢，给他们在青松派内安排了一处不错的住所，偏僻幽静，三个房间挨着，虽然小内里摆设也一应俱全。
萧慕寒自打住进了青松派，整日也懒怠出去，外面积雪厚，屋里生了炉火暖烘烘的，索性就在房间里睡着，等青松弟子送饭时才起来坐一会。
陌北熙一早就出去了，柳依依在房里绣了一天香囊。
快要过年了，青州城地大物博商贾云集，官商侠客络绎不绝，称得上繁华极尽。每年到了这时候，大街小巷都早早布置了，连落叶凋零的树上都包了彩绢，剪了绿绸作叶，沿街屋檐上深红色的灯也挂上了，流光溢彩倒映在皑皑白雪之上。街上铺子里都是花花绿绿的年货，小贩的叫卖声从早到晚不停。
陌北熙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了，他带了几串糖葫芦，柳依依正巧在门口，就随手递给她两根，道：“在外面看到有卖的，这些天辛苦柳姑娘了。从前我师妹爱吃这个，我看它长得可爱买了几串。”柳依依接过笑道：“多谢，陌公子对师妹真是好，时常惦记着。”陌北熙便说：“从小一处长大的，我总当她是自己的妹妹。”
这时听见动静的萧慕寒从隔壁房间出来，见此情景，颇为不满道：“陌兄偏心了，咱们仨一路同甘共苦地过来了，有好吃的就只有依依的份，我的呢？”
陌北熙于是晃了晃另一只手：“竹叶青要不要？”
萧慕寒把酒坛子接过去，把人让进屋，在小桌旁坐下了，取了两只酒盅倒满，先对饮一杯，然后盯着陌北熙的脸看了半晌。陌北熙伸手在自己脸上拍拍，问：“我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萧慕寒没回答，只收回目光，手掌摩挲着酒杯道：“我是觉得，陌兄这样鞠躬尽瘁的大忙人，处理完正事还能带点吃的哄哄我们这些小孩子，感动罢了。”
陌北熙咬了一口糖葫芦，果然是酸甜可口，怪不得都爱吃呢，吃完一颗才说：“瞒不住我们冰雪聪明的萧慕寒萧大公子，我去见了奚盟主，他刚上任，如今的江湖鱼龙混杂也不安定，况且雁山门和水云寨都不服他，奚盟主也急需做点成就来服众。近来毒蛊虫一事，师父和我都觉得，请奚盟主一起商量对策的好。”
“奚鼎全怎么说？”萧慕寒微眯了眯双眼，“不过，他的位置我看难久坐。”
陌北熙又吞掉一颗糖葫芦，腮帮子鼓鼓的：“怎么说？”
“蛊虫这事不管是谁在背后作祟，以那群黑衣人的功夫和他们的行迹来看，最后要针对的必然都是武林，你猜背后那人是什么目的？”
陌北熙双眸微抬接道：“奚盟主上任确实是意料之外的，难道有人想借蛊虫拉他下台？”
萧慕寒伸手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再想想。”
陌北溪立刻缓过神来：“蛊虫是奚盟主上任之前的事了，如今奚盟主是最适合也是最有能力去铲除蛊虫的，萧公子的意思是，背后的人这么大动干戈，有可能是为了帮他坐稳盟主之位？”
萧慕寒抿着酒不说话，陌北熙就说：“可青松派实力虽不至于坐到盟主位上，终究也是名门正派。”
萧慕寒指尖点着桌子：“我看不准，只是猜着玩而已，但是蛊虫不管是不是青松派养的，和奚鼎全一定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至于奚鼎全德不配位，能得几时好，迟早下去。”
陌北熙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先观察一阵子吧，奚盟主今日信誓旦旦说要为天下除害，派了人去各处搜查，这事该到头了。”
萧慕寒看他说话时举起糖葫芦又咬了一颗，嚼得津津有味，忽然出手快速地把剩下半串拉到自己嘴边，就着陌北熙的手吃了一颗。
陌北熙惊讶道：“萧公子也吃这个吗，我这还有两串，都给你？”
萧慕寒尝了尝，觉得甜得腻，糖浆太厚有点黏牙，就说：“我没吃过，看你吃得香也尝一口，没有竹叶青味道好，陌兄自己留着吧。”
窗外雪倏忽下大了，鹅毛一样纷纷扬扬落下，窗户上很快结了雪晶，地上白茫茫一片，使冬天的夜显得不那么黑。
陌北熙看着窗外，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眼下快要过年了，师父让我先回栖云山过完年再出来。”
萧慕寒道：“你回去吧，和你出来这么久了，我也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陌北熙急忙起身道：“萧公子，太虚甲你还不肯交还给祁仙吗？”
“说扔了骗不过你，我还能怎么扯谎呢。”萧慕寒抬起头说，陌北熙屈身立着，两人就保持这个姿势，过了许久，陌北熙才说：“我陪你过年吧，还有柳姑娘，她也是一个人。”
“我回妖月谷，陌兄也要跟着一起？我倒不介意，你就不怕我像那时江老头子圈禁我一样圈禁着你？”萧慕寒脸上又浮现了那种道不明的邪笑。
“你不会。”陌北熙眼神坚定：“我们四舍五入也算朋友。”
“你忘了，我-得-报-仇-。”萧慕寒轻声地，一字一顿地说完，看着陌北熙闪动的眸子，又哈哈大笑起来：“这就吓着了，不逗你了。”
陌北熙觉得天冷，把衣领拢了拢，脚尖把火盆往身前勾过来，才开口：“你回去吧，依依也会跟着你的。过完年我立刻下山，在无尘客栈等你。”
萧慕寒喝着酒，深色从容道：“我一个魔头的孽种，采花才是我该做的，带个姑娘回家，不符合我的身份吧。”
“你不会懂依依对你的心意吗？”
“陌兄不知么，我是无心之人。”酒饮尽了，萧慕寒把酒坛随意扔在角落里，伸着懒腰准备往床上躺下，“无情之人哪懂什么情情爱爱的事，怕是要辜负姑娘厚爱。”
陌北熙垂下眼，把最后一颗糖葫芦含进嘴里，准备起身出去。
忽然瓦上传来一点奇怪的响声，只一刻就没了。北熙内力深，听见了，对萧慕寒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么？”
萧慕寒神色从容：“我们又不是新婚小夫妻，还有人守着听墙角不成，陌兄早些回去歇着吧，是猫儿罢了。”
陌北熙想，这是青松派内，人多眼杂的，不至于是黑衣人来刺杀，大概是猫儿雀儿之类的，于是应了一声推门出去，回自己屋里歇息了。
萧慕寒斜靠在床头，伸着两条长腿，交叉着胳膊微坐了一会儿，才轻轻缓缓地开口道：“进来吧。”
一道黑影快速自窗户闪进来，来人抖抖身上的落雪，二话不说扑进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