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与君初识
江云升一生秉持正义,如今人老了,也越发慈睦起来。他不乱造杀孽,乐于传道授业,自他接管祁仙,一改历代只收三两弟子的不成文传统,将祁仙发扬光大了。
可那太虚甲,却是比他的性命还重要的,那是祁仙世代守护的东西,是当年他的师父临终前再三嘱咐若有变数生灵涂炭的东西。
江云升把萧慕寒带回栖云山,关在后山的锁月阁,锁月阁是当年江云升闭关修炼的地方,如今江云升人老了,再不去这里,阁楼便空了下来,很久没有人住。弟子们简单打扫了一下,大门被江云升用内力设了一道厚厚的屏障,只有持令牌方能进入,里面是出不去的。
每日到了饭点,才有弟子手持师父给的令牌,把饭放在门口的结界处就走。回回送饭的弟子去了,萧慕寒也不言声,就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倒也相安无事了几日。
这日江漓的伤刚好,方能下床就蹦蹦跳跳去找大师兄,江漓是独女,从小和陌北熙一起长大,爷爷喜欢北熙,她也把北熙当成自己的亲哥哥。小时候自己贪玩,常常因为练功懈怠或者偷吃爷爷不让吃的东西,偷偷跑去爷爷不让去的地方,回来被爷爷抓住,这时候总是北熙哥哥护着她。有一回她偷偷下山买糖人儿,回来看见爷爷冷着脸靠在门框上,北熙担下了罪罚说是自己带去的,被罚禁足反省,抄写经书两百遍,江漓就想,将来若有机会,自己也要挡在北熙哥哥前面。
陌北熙见她来了,放下手上的书卷,笑得温和:“小漓你伤好了?”
江漓摆摆手嘻了一下道:“无碍无碍,熙哥哥你想我没,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没,带什么好东西给我没?”
陌北熙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个盒子来,里面是一只木雕的小老虎,做工细致考究。江漓属虎,她看到这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高兴地叫道:“还是熙哥哥对我最好。”
北熙拍拍她的头,笑道:“下次带你去,街上好玩的多,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自己挑。” 江漓嘟囔:“可是爷爷早晨来看我的时候,还说现在外面乱,叫我不要出去,可有得闷了,在这山上,那些师兄弟们一个比一个无趣哎,说起来,你们上回带回来那个人,他怎么样了?”
陌北熙转过身去,整理了下散乱的书卷笔墨,“你说他呀,师父去了几次了,他软硬不吃。师叔带人又去把妖月谷翻了一次,还是一无所获。都为这事愁着呢,师父昨天叫我去,特特地吩咐,这事要尽快解决,不可让外面知道太虚甲丢了,不然武林中蠢蠢欲动的人就会争先恐后去搜抢,说不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这太虚甲究竟是什么啊?”江漓只知道它很重要,其他也没人跟她说起过。
“据说盘古开天辟地时,石斧触天地而化,碎成甲片,被盘古用最后的神力封在星月珠里。得次宝珠,传说可以无惧无惑,不老不灭”北熙说到这,想到师父回答他那个和江漓一样的问题的时候,似乎语气顿了顿,欲言又止,就好奇思索起来,走了神儿。
江漓哦了一声,没理会他的走神,又道:“既然这样重要,不如我们去看看他想要什么,我们就跟他交换就是了,人嘛,总会有想要的东西的。太虚甲不是他偷的,想来有商量的余地。”
“傻丫头,你别看他年纪不大,武功路数邪门得很,恐怕连他爹萧南煜都不敌他,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你不要去接近他,小心受伤。”
他话音顿了一下,语气一转,轻轻拍了下江漓的后脑勺:“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老老实实绣绣花读读书,天天掺合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江漓吐吐舌头,心里想着,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我一辈子陪着爷爷不也挺好的。便自顾自的去玩那只小老虎,不再理会师兄说的嫁不嫁这样的事儿,毕竟女孩子谈到这些事情,多多少少还是害羞的。
江漓年方十六,吾家有女初长成,也很懂事,在外人面前该温柔就温柔,旁人不在时,才变成个古灵精怪会使性子的小丫头了。她这次来找大师兄,自然不是为了听他在山下那些除魔卫道伸张正义的千篇一律的故事,这不,晚饭后,她就站在了锁月阁,楼门处结界散出若有若无的光。
要想越过结界,得有爷爷的令牌才行,爷爷的令牌,大师兄也有一块,大师兄的令牌还不好弄?
越过屏障推了小门进去,“吱呀”一响,里面便传出一声富有磁性的少年的声音:“下次送饭的时候记得给我带壶好酒,不把爷伺候好了,还想要爷的东西?”
陌北熙下午去见了一趟师叔,回来风尘仆仆地准备宽衣沐浴,忽然一惊,那令牌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一定是江漓,只有那丫头能从自己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贴身之物,自己向来会防范人的,却从不防她。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倏忽闪过,陌北熙施展轻功,稳稳落在锁月阁前,阁楼门开着,果然江漓来过。
北熙冲进去,就见江漓靠墙坐着,头歪着,闭着眼睛,惊惧一瞬间涌上去,北熙上前一把搂住她。
屋里的红衣少年像是早就等在那里,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眼中风轻云淡的。
“你把她怎么了!”
萧慕寒闻言垂下眼指着江漓道:“她呀,睡着了。我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把江云升唯一的孙女怎么样。”
他想了想,又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来,端详了一会,哼了一声:“你是一个人来的?来找她?江云升设的这个结界只有令牌能破吧,如果我没有猜错,这该是你的东西。”
陌北熙探了脉,见江漓只是被点了睡穴,便心生疑惑,皱了皱眉头,脑子里又开始九转十八弯地绕起来。
萧慕寒见人发着愣,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轻笑道:“怎么,你这么大架子,还要我送出去不成?”
言罢,他还真就快步走了出来,伸出手晃了晃,把令牌丢进陌北熙旁边。
陌北熙把江漓扶着在墙边靠正了,又把令牌塞进怀里:“多谢。”
突然,他猛地回过神来,那萧慕寒竟然就这样大剌剌地走回屋去了。
陌北熙脑子里嗡地一声:这结界竟然拦不住他,他是能随意进出的。随即很多疑问涌了上来:他到底有多大本事才能轻而易举地来去自如,又为什么不跑,反而近乎“主动”地把自己做了人质?
萧慕寒已经斜坐在小桌前,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忽然眯起眼朝门外看去:“你不进来坐坐?”
陌北熙看着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或许第一眼见他时,就想着他这样一个人,本来钟灵隽秀,可惜生在那样的人膝下长在那样的万恶之地,真是人杰地不灵,若是他也和自己一样,在栖云山长大,也许是个朋友。
也许终归只是个也许,眼前这少年,确确实实是盗走太虚甲,害得祁仙上下奔波劳累不得安生的那对孽畜的种。
陌北熙走进去,顺手将门掩上。
“你不怕我对你动手?”萧慕寒放下茶杯,他刀削般的脸只有笑的时候才显得不那样空。
陌北熙年龄不大,处事却稳,虽然总是温柔的笑吟吟的模样,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闻言答道:“怕什么,阁下连跑都懒得跑,还会有闲跟我动手?”
“萧慕寒。”这算是江湖人对自己的介绍了。
“陌北熙,多谢对我师妹手下留情。”
北熙也拿起一个茶杯,拎起茶壶过了一道,这才倒了半杯,喝了一口:“你留在这里,为了什么?”
萧慕寒一听就知道他的意思了,于是伸了个懒腰缓声道:“我如果说,我什么都不图呢?”
其实陌北熙自己心里也是没底的,即使眼前这人没有伤害江漓,对自己也态度不明,可毕竟师父江云升,灭了整个妖月谷,他真的不想手刃了自己快意恩仇吗?
北熙也不意外这个回答,正色道:“萧公子,不是自己的东西拿着终归烫手,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太虚甲不管落在谁手里,来日生灵涂炭,危及天下的,对你也没有好处,你要怎样不妨划下道来,我们”
“生灵涂炭与我何干?” 萧慕寒轻哼一声,“爷现在还不想离开,祁仙大可多伺候爷一阵子,你若是替江老头子来做说客,就免了吧。”
陌北熙闻言刚想反驳,正这时,门外的江漓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咳了几声,陌北熙连忙站起身出去,走到门口,回过头看了萧慕寒一眼,那人还是懒洋洋地坐着,灯映他的眼,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却又很空,仿佛世间万事过眼即逝,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触动不了那神色。
那不是同龄人的神色,像是活了百岁的老人。
本来对着他,该有对妖人余孽拒不归还祁仙至宝的憎恶愤慨才是,不知道为什么,陌北熙瞧着他这样的神色,倒想认识他。
北熙出去时,月亮已经爬得很高了,江漓还半昏沉着,已经被他送回去了。北熙坐在小院石桌旁,思及前后,想不明白,但他想,往后怕是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