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北京的第一天
疯麻子看似贪杯,却也不像强子那样大口牛饮。疯麻子浅酌几口。喝了半杯就略显醉意,微醺中倒也没忘了继续给我们科普,他告诉我们这瓶酒是年份酒。
所谓年份酒就是指窖藏的时间,年份时间越长,香味越浓,口感越醇,市面上一般没有,即便是偶尔流通出来一两瓶,也会被瞬间抢完。
强子得知这是有价无市的年份酒,更加猛灌自己,没一会儿便醉了,我和疯麻子把他抬到厢房,强子还死死地抱着半瓶酒不撒手,好不容易等他睡着,我才把酒拽了出来。
回到北屋,花爷仰在太师椅上闭着眼和疯麻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桌上还剩着一碗卤煮,像是给我留的。花爷问了下强子的情况便不再操心。
疯麻子见我回来,便招手让我坐他边上,和我聊些北京的风土人情,只字不提夜里的事情。我心想,这也许就是买卖人,沉得住气。我也不揭他伤疤,只问他,近些年出土的东西销路怎么样!
这话,提起了疯麻子的兴趣,满嘴的一口大黄牙,吐着酒气,“小爷是有东西要出手吗?不是我疯麻子吹,就这四九城有一个算一个和我比起都得拉胯,就没有我接不了的货,大到青铜器,小到连环画,咱都接。”
好了伤疤忘了疼,他怕是和青铜器干上了,这年头,你倒卖个别的,还有情可原,青铜器那是要坐牢杀头的。我微微笑着,不再接他的话。
花爷见我没接疯麻子的话,对我表示赞赏,让我拿出东西来,叫疯麻子长长眼,“这次没带回什么好东西,你看看就行,喜欢了就留下,不打紧的我让他们带回去,当个传家宝!”
花爷这话看似不动声色,其实是告诉疯麻子,这货,货色一般你也得接手,算是给他面子。
我听花爷说可以把东西拿出来了,就去翻开强子的书包,疯麻子则是把桌子收整下。待我把三件东西摆在了桌上,疯麻子两眼放光,直呼“了不得了不得,好些年没碰着刚出土的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判定出土时间的,狗鼻子都不一定闻得出来。
“疯爷,您是怎么认定土时间的,是闻出来的吗?”不懂就问,是我上学时就留下的好习惯,疯麻子这一招我是打定主意要学到手。
疯麻子看了眼花爷,见他闭目养神,没有反对的意思才说道:“小爷,我可说了,有不对的地方您别见笑。咱们古董这行,和行医看病是一个道理,讲究望闻问切。“望”不是望出土的东西,而是望主家,一看您和花爷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想必是刚下了墓,赶回来急着出手;“闻”就是您理解的闻,闻物,刚出土的物件带着古墓的腐尸气和泥土气,当然这个是可以作假的;“问”就是和您闲谈中,了解您最近时日的动向,是久坐店里还是从远路赶来;最关键也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切”了,医者是摸脉象,我们这行是通过各种高科技手段,采样分析物件儿的年代。”
疯麻子一席话把我说蒙了,尤其是还能通过高科技手段分析年代,现在这社会,不是理科男,寸步难行啊!
疯麻子边说边上手把玩那三件东西,尤其是那根柘木,我注意到他拿到手里就没再放下。我虽听花爷说过这柘木很难得,却也没太把它当回事,毕竟金银玉石占了古董行的主流,便又试着问疯麻子:“疯爷,您也看好这块柘木?”
“呵呵,小爷您不用叫我疯爷,直接叫我疯麻子就好,听着怪别扭的。都说南檀北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树虽然在北方算常见,不过也很少有这么粗的树心。由于柘树生长缓慢,极难成材,一般15年树龄的柘树,芯材也只有手指粗细,芯材中有黄如金的金丝线,金丝线并非年轮线,3-5年才能长成一条,100年以上树龄的柘树,胸径不过20厘米,再加上这种树生长在石灰岩层,条件很恶劣,本身又会滋生一种虫,这虫子专门钻噬树心,所以柘树一直有“十柘九空”、“十柘九弯”的说法,不能出好材。您这块柘木,树心都有十几厘米,可想这树得有多少年才能长成这样。”
这说的我小脸一红,好在刚才喝了不少酒,盖了过去。人家这才是真真正正搞古董的。像我和强子这样的,即便是下了古墓,也分不出东西的好赖贵贱,看来以后还得和疯麻子多学习学习。
我继续追问疯麻子:“疯爷,您说这柘木都是些什么人收藏呢?要是没人喜欢,这放久了和柴火棍没啥区别啊?”
疯麻子干咳了几声,“小爷您说的也对,古董本身都没什么价值,更何况这么一块木头了。现在收藏古董的无非两种人,最常见的是家里有些闲钱,想买点古物,撑撑门面,过后还能当宝贝传家,也算家族的延续和传承吧。
还有一种,就是纯粹的学者型,每件文物都烙着一个时代的印记,墓主人的陪葬品能反映当时一段时间的政治啊、文化啊种种。小爷,您听过《竹书纪年》没有,那里面记载的,可是颠覆了我们几千年的认知!”
“《竹书纪年》,没听过,里面讲的什么?”我一个高中生,每天课本还看不完,哪有时间看这些不着边际的书稿。
疯麻子还是那一脸贱兮兮的表情,“那小爷一定听过尧舜禹禅让的故事吧?”这个我自然听过,尧舜禹禅让制是上古流传下的帝王传习的美德典范,为后代所敬仰。我点了点头,示意疯麻子继续。
“这说来也是咱们这行能拿得出手的事迹。战国的魏襄王墓被西晋摸金的给盗了,里面有一本《竹书纪年》,书里记载了夏商到秦的历史,有一段是这样写尧舜禹的,‘昔尧德衰,为舜所囚。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
疯麻子说完这段话便看向我,示意我消化消化,理理思绪。这写的和《史记》大相径庭,我一时不知该信哪个。在我的传统观念里,我还是愿意相信尧舜禅让这种美德,可另一说法也是有根有据的……
疯麻子看我理解了字面意思,也不再纠结这问题,继续说道:“先不说《竹书纪年》记载的真假,最起码它反映了一些事实,这就是考古学家追求的学术,跟纯学者型收购古董是差不多的意思。”
疯麻子虽其貌不扬,可是懂的东西太多了,又善于言辞,要不是那一口大黄牙我差点就成了他的小迷弟,嘴上说着:“多谢疯爷赐教,可我这块柘木,能传递什么文化呢?”
疯麻子显然很享受这种认可,可是嘴上却不露出半点受用的意思,“要不说小爷命好呢,也就昨日我认得了一位港商的女儿,她对这些奇珍异宝很是认可,还拜托我给她介绍些呢!”
我一听,原来这小子已经找好买主,在这和我绕圈圈呢!我刚升起的对疯麻子的好感,此刻又荡然无存了。这事我是做不了主的,多问问花爷才好,毕竟没花爷,也不会有这三件宝贝。
花爷像是可以透视一样,点了点头,“二白,这事你看着处理,爷我得补觉了。”说罢,像是真的沉沉睡去了。
冲着疯麻子对花爷住所的了解程度,花爷应该是极信任他的,那我也放心大胆地相信疯麻子了,至于结果如何,那不是人力可为的。
想到这层,我便向疯麻子抱拳道:“疯爷,这事您看着办吧,花爷都信任您,我就全权交给您了,事成绝不让您白忙活!”
我一个初出茅庐的穷小子,自是不会讨价还价,把这交给疯麻子,即便他收点好处费,也比我两眼一抹黑得强。
“二爷,那您看这东西?”疯麻子显然是要把东西带走的,不过确实也应该这样,见不着物件,买家也不敢放心交钱。再绕来绕去,让不怀好意的人得知,反而给我们这次交易带来障碍。
我把东西包好,重重地交在疯麻子手里,只说了句”拜托”。要按照花爷的估算,成交的数额绝对是我和强子不敢想象的,现在就把宝贝贸然交到疯麻子手里,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
“麻子,最少不能低于这个数,你的抽成,这次就算了,毕竟是个小数目,以后你和二白合作的机会还很多。”花爷冷不丁冒出一句,我看他手举了下,没看清是多少,但是只要花爷出口了,我也便放心了。
疯麻子一脸谄媚地对花爷说:“您老说哪儿去了,能帮得上二爷的忙,那是我的荣幸,您老和二爷就等好吧,我最晚晚上过来,东来顺给您接风洗尘。”和我简单打了声招呼,疯麻子便急匆匆离去。
我把桌上剩的卤煮吃掉,我们这个年纪,永远不知饥饱,逮着吃的肚子就会犯饿。刚吃完,就听着花爷打起了呼噜,想是老爷子也累坏了,我蹑手蹑脚地把桌子收拾利索,又找了床被褥,给花爷盖好。
接着去厢房看了下强子,这小子在吃上向来不吃亏,这个年纪饭量顶两个大人的量了。有回村里过年炸糕,强子硬是一顿吃了二十多个,吃完肚子滚圆滚圆的,年糕属于抗饿耐消化的吃食,家里大人只怕他消化不良,哪知这小子出去蹦哒了会儿,下一顿饭照吃不误。
所幸他家就他一个能吃的,他爹是酒腻子一个,还是那种光喝不吃型的,省下的粗粮大多进了强子肚儿。
强子今天是放开肚子吃的,再加上喝了不少酒,这会四仰八叉的,嘴里还呓语着,“再给爷爷来一碗,这特娘的可比村里的杀猪菜油水大啊!”我是真心羡慕这种吃饱喝足无忧无虑的人,能填饱肚子,便再无其他杂念。
我们老家世代以种地为生,山里的那十几亩地,解决吃穿是没问题的,要想再添置个家电,就得全家老小勒紧裤腰带,紧衣缩食小半年才有机会买上。
我记得那阵子电视上正播《西游记》,村里就李富贵家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我们每天放学不回家,直接趴在李富贵家的窗户上,硬等着人家家里撵我们,我们才一哄而散。可就这样,我们依旧每天放学准时李富贵家集合,硬是免费地把《西游记》看了个个七七八八!
环视花爷的住所,虽不够精致,却是处处透着复古的贵气,再回想花爷言谈举止间,其实也彰显着浓厚的文化气息。此刻我狠下心来,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再不过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了,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我半倚着床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