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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生死交锋(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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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呢?”

    轻轻的三个字,竟成了许自在有生以来所听过的最无法面对的质问。

    她闭上了眼睛,任自己四肢张开躺在地上,喃喃道:“这些年,我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我听说,天网长老与天养长老他们夫妻二人爱你如子,关怀备至。天目长老对你不偏不倚,将你与其他门人一视同仁。朝天阙门人更是视你如手足,朝夕和睦,从未有半点将你看做异类。你从普通弟子做到昭德校尉,再由昭德校尉晋升四品统领,乃至只差一步就会升迁为三品执剑使,完成这一切你只用了四年——朝天阙待你如何?平心而论,泥梨教会的血祭司之孙,与朝天阙的无昧者,你更喜欢过谁的生活?”

    白罂附没有回答。因为合着眼,许自在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只觉得缄默如深冬的冰,任凭水下心潮翻涌,仍旧牢牢的封堵了水面:“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泥梨教会都犯下了多少血债,不然当年的你也不会那样痛苦。他们都已应了自己的劫,逝者逝矣,而你本是一身皓洁,就不要一错再错下去。”

    “你仍旧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白罂附终于说,他应当是忍耐到了极致,骤然揪住她的衣领,几乎把她上半身提了起来,暴怒的力道,却是阴柔的问话,“看到我现在出现在你面前,你也恨那晚没有彻底斩草除根?没有在这里,”他一只手按住胸口,苍白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凸起,痉挛似的抖着,“补上一剑,让我追随祖父下地狱?”

    明明占据上风的是他,可不知何时,这位苍白而清瞿的男子紫瞳中却含了泪。

    许自在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微微垂眼,下一刻眸底烈火灼灼,与他对视着,竟是丝毫不见孱弱:“那你不妨先回答我——与你同在飞梭上的那三十位昭德校尉……那三十位同门手足,是不是被你当做了祭品,献祭给了天魔?”

    白罂附瞬间爆发的精神力逼得许自在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她把喉头的腥甜强自咽了下去,仍旧挑衅般的与那双紫瞳对视。僵持之后,白罂附率先挪开了眼,声音了悟:“你想要激我杀了你。“

    “有何区别?难道你不是来杀我的?”许自在反问,她轻喘了口气,刻意让自己唇畔的笑意舒展得冰凉而柔媚,“又或者,你是来重温旧情的,阿罂?”

    “这样吗?“白罂附喃喃道,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在低声自语。他诧异的望向她,她的脸已被血污透,连纤长的睫毛都糊上了层叠的血垢,一时间竟比他自己还像一只寻仇的厉鬼。他下意识想要将那污血从她脸上擦去,又在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意识之前攥紧了手指。仿佛突然勘破了一个不堪的幻象,他忽然怵栗了一下。

    许自在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如同残破的风箱般愈来愈是嘶哑颓败,血沫克制不住的沿着口角溢出,陡然呛住了气管,累得她咳得撕心裂肺。而这撕心裂肺的咳声本身也在变得衰弱,属于亡者的衰弱。

    在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咳死了的时候,白罂附慢慢挪了挪身子,让她以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靠在了自己怀里。他取出手帕,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擦去了她面上的血污。随着手帕的每一次堪称温柔的拂过,许自在头上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完成这一切后,他重新打量向她,烛光下,清妍湛丽的女子双眸黑亮,丰沛的乌发散落一地,皮外伤虽愈合,可肌肤仍是失血的苍白。

    她看起来似极了一只即将被放上祭坛的完美人偶。

    白罂附抽出了一把匕首,以单手合抱的姿态,横过她胸前,将雪亮的锋刃抵上了她的脖颈,语调柔情万种:“清露,你不要急,我会慢慢来。我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

    许自在挣扎了起来,她似乎积攒了一点力气,一手插进了他握住匕首的那只手的虎口用力外掰,另一侧的手肘则撞向他的腋窝。这只是一招习武之人常见的擒拿招式,因其势若奔雷,反而有了鬼神难防的威力。骨节错落的脆响里,白罂附吃痛地“嘶”了一声。他恼恨的眨眨眼,外放的精神力顿时让许自在惨叫一声,口角渗血。

    “叮”一声,却是失力的手蜷握不住,许自在不得不松开五指,将才夺下来的匕首扔下了地上。

    白罂附试图把被她撞得脱臼的手臂接回去,捏了几回都不得要领,索性放弃了,改用另一只手重新捡回匕首,在她耳边呢喃道:“别怕,乖一些。”

    许自在这回是彻底放弃了挣扎,苍白如纸的脸孔上浮起一丝泡沫般惨淡的微笑,喉间发出破碎的气声:“阿罂,是我对不起你。”

    下按的匕首像是触了电般重重一颤,锐利的锋刃因着这一颤而不由得斜开了一些,未能破开肌肤,而是划破了领口的盘花。盘扣随即松了开来,露出了她皎白如玉的脖颈,与戴在其上的白丝绳。

    绳结的末端,垂着一只铂金戒圈的蓝宝石戒指。

    “我们的订婚戒指……”紫色的眼瞳诡乱地战栗着,白罂附盯着那只戒指,眼神迷离,左手无意识的动了动。而后,他缓缓地挪动目光,望向她痛苦皱起的双眉,她染血咬破的嘴唇。那一刹那,他似乎是被那血色蛊惑住了,不觉探出冰白的手指,将那一抹血色晕开,沿着许自在嘴唇的轮廓,一点一点的、细心地染抹均匀。

    他的眼圈也被泪意染红了。

    “我的新娘……”他呵呵地笑着,爱怜的用匕首逼着许自在躺下,含着近乎痴怔的恨意,狠狠地撕咬了上去。

    就是此刻!

    许自在额心骤然迸射出一道璀璨的光华,直直刺入了正与她唇齿厮磨的白罂附的眉心。紫瞳霎时圆睁,下一瞬白罂附已移至门边,双目紧紧一闭,层叠的精神力一波波外放,如同满月之夜澎湃奔腾的潮汐。一点灿烂的光华从他眉心的伤口被逼出了些许,隐约是一把小小的剑的剑柄与剑身。那小剑锐利,油滑,不屈不挠,仿佛一尾破浪冲锋的化龙之鲤,饶是此刻白罂附的精神力已粘稠到了近乎实质化,它仍然锲而不舍地寻找一切稍纵即逝的破绽往里钻。

    白罂附痛哼出声,瞳孔中电光乍现。那小剑霎时似被极雷掣中,光华一黯,旋即碎裂成了万点星尘。白罂附以手将它们接住,一点猩红从他的眉心渗出,继而滚落,沿着鼻梁划出了一道血线,将他净月也似的脸庞一分为二:“你的修为,还在?”

    许自在身上本已愈合的伤口在适才的精神力潮汐中齐齐迸开,她整个人都像被血红的染料泼过一般惨淡,但黑瞳中含着火光,灼亮得如同以日轮金乌铸造的皇皇巨剑:“泥梨教会的白罂附还在精进,朝天阙的许自在自然不敢不变得更强。”她抬起袖子擦去脸上血迹,只手撑地,一跃而起身,眸瞳炯炯不可逼视,“这一剑名险夷忘心,是我自创的剑招,可化元神磅礴之力于无限细微,突入你的精神海中,继而如影随形,持续破坏你的精神,至死方灭——阿罂,你不妨猜猜看,这等威力的剑招,我还能使出几式?”

    属于夜色的黑暗自门外蔓延进来,淹没了白罂附的身形,那双紫色的眼直到消失的那一刻,仍在不甘的凝视着她。许自在屏着呼吸,直到确认他逃走,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她双掌撑地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躯,俯下身,呕出了一团含着内脏碎片的污血。

    白罂附假扮阿闍黎,趁她毫无戒备之际近身使出的那一记精神穿刺几乎于瞬间将她的腑脏与丹田绞碎了大半,若非这柄寄托了元神的魂剑孕养于泥丸宫之中,她便连拼死一搏的底牌都要失去。现今魂剑被毁,她的元神又遭重创,也不知道这副残破的身体能不能在被她诈走的白罂附杀个回马枪之前,撑到援兵过来。

    阿罂这回是铁了心要杀她。他已没有少年时那般好骗了,可她仍然骗过了他。

    许自在不觉笑了笑,并指如刀,切下了左臂的一大块皮肉,从里面掏出了两张沾血的玉符。一张是她离开摘星台时就带在身上的传送紫玉符,三品执剑使方有的宝贝,危急关头捏碎,立时便会被传送回摘星台,以朝天阙的底蕴,只要没到了粉身碎骨的地步,都能救得回来。一张是她来到赤沙关后,向此地朝天阙分坛的镇守阑月楼讨的传信赤玉符,一经开启,阑月楼即时感应,届时无论情况、不问缘由,无条件以最高敌情打开白虎破厄阵,封锁赤沙关,速报朝天阙天网长老。

    以她眼下残余的真气,只够捏碎其中一枚。

    阿罂什么时候会发现她其实只是虚张声势,返回来杀她呢?可能是永远不会,也有可能是下一刻就会来。

    行将失去意识之际,许自在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捏碎了赤色的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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