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那些突如其来的悲伤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新闻上很遥远的事情就在自己身边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崔荺戴着蓝色医用口罩抱着饭盒到食堂打了早饭。她坐在装有白色隔板的餐桌上咀嚼着馒头，食堂里的电视上播放着新闻，她抬头认真看着。
食堂里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学生，因为加了隔板，于是就算是同行而来的也少了话语。难得觉得食堂有些安静。
电视屏幕上报道着感染者与治愈者的人数，地图上红黄一片的标志让人触目惊心。崔荺咽下馒头，喝了几口水，拿着饭盒到洗手台清洗。
她拿着书包走出食堂时依旧能听见电视传来的声音。沉稳的令人安心的声音述说国家安排下的，关于疫情控制的种种事宜。
崔荺看看食堂边种着的绿树，它们依旧生机勃勃，而向前看，所有人都戴上了蓝色口罩。恍惚间世界好像变了样，但是好像一切还在轨道上运行。崔荺拿着还在滴水的饭盒，一如既往地跑向了教学楼。
初初戴着口罩总让人感到不适。早读时，学生们忍不住扯了扯蒙在嘴上的口罩，感到一种空气不流通带来的闷热还有潮湿。
老师们也按规定戴着口罩讲课，和学生们早读时的感受相同，一节课讲完了，口罩上面也沾满了汗水。
班主任在班会上站着讲台上看着底下一片的蓝色，说:“同学们，我们都听从安排啊，戴好口罩，去食堂带上自己的饭盒，不许偷偷点外卖哈。如果有谁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忍着，知道吗现在疫情是比较严重的，但是我们相信它很快就会结束的，我们要听从国家政策，听学校安排……”
崔荺恍惚地听着，想起不久前疫情还没有这样严重到遍布全世界时，大家还只以为这是一种普通的传染病，不久就会消失不见，他们把它记作考点，继续着日常的学习。只是没有想到它是这样可怕的事情，传过来，发生在身边，医院，新闻，一日又一日。所有人都乖乖戴上了口罩，大家都是一面担心着，一面紧张着学习。
各种模拟试卷上频繁出现着与新冠疫情相关的内容，他们了解着在当下发生的各种事情，写进手机社交软件里，写进日记本里，也写进作文里。
涨价的口罩、逃脱职位的人、尸位素餐的人……像是黑暗一下子□□裸地在他们面前剥开了，他们也越来越明白这次事件的严重性。
“嘟嘟嘟嘟————”崔荺悄悄在洗手间给家里打去电话。
“喂荺荺”电话那头传来妈妈熟悉的声音，崔荺竟有些哽咽，她问:“妈妈，你们在家还好吗？”
“好啊，哎呦，现在真是，我刚去东门菜市场，没有抢到菜。”妈妈喘了喘气回道，那边传来风的声音。
崔荺有些着急:“啊？现在都买不到菜了吗那，怎么办啊你们在家……”
“没事没事，没有那么夸张，别担心。”妈妈在电话那头安抚，她笑了笑，毫无阴霾地说:“我再去和平街看看，没事啊，你在学校安心学，学校有吃的吧”
“有，学校还是那些饭菜，现在食堂的人好多的。”崔荺说，紧皱着眉，她感到自己的无力，心尖好像放在烤架上烤焦了一样，继续追问:“那要是和平街那里也没有菜怎么办啊”
“嗳，不会的，荺荺啊，你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们。实在买不到菜我就回家啦，回家等几天，哈哈，相信国家会有政策的啊，不会让我们没有菜吃的。”妈妈开朗道。
相信国家，崔荺拿着手机顿了顿，慢慢笑了一下，她点了点头说道:“妈妈，你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啊！”
“那是啊，小瞧你妈妈了是不？虽然我读书不比你多，现在也是天天看新闻呢！学习着呢!不像你爸。”
被妈妈轻松的情绪感染，崔荺在电话这头有了些安心，又忍不住叮嘱：“妈妈你出门一定记得戴口罩啊，别去人多的地方，少出门!买点消毒水吧，买东西回家记得消消毒啊!口罩还够不够啊……”
“知道，知道，你就安心读书吧！先挂啦，我过马路。”妈妈笑着说。
“好吧，看好红绿灯，路上小心点，拜拜。”崔荺说。
“拜拜!”“嘟嘟嘟————”电话挂断了，崔荺呼出一口气。她摸了摸眼角，到洗漱台认真地洗了手。
中午在食堂，电视上播放着国外的状况，看着异国医院门口排在长队的人，哭泣的人，怒吼的人，悲伤的、痛苦的、无助的……崔荺沉默地吃下午饭。
银幕上一个外国男人用她听不懂的语言愤怒地述说着医院关闭，他送他的妹妹从大老远过来，却无处医治。过多的尸体甚至于在公园里焚烧，一个中年妇女趴在推床边痛哭，医护人员步履匆匆……她看着那些浓厚的黑烟、跳动的火焰，深刻认识着生命的脆弱。崔荺眨眨眼，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人，她却同样感到了刺痛与悲哀。
快好起来吧，拜托快好起来吧。大家，所有人，不管是本国还是外国，不管是熟悉的人还是陌生人，都平平安安的吧。
崔荺几口咽下米饭，没有剩一粒在饭盒上。她快快地洗了饭盒和筷子，回了教室小睡了一会就起来刷起题。
疫苗研发，守望相助，国内，国外，治愈，清零，无新增……黑色中性笔在作文格里认真地记录下一个又一个勇敢而伟大的人，那些高龄甚至患病的医生，那些无私奔波、提供物质的人，那些年轻有为的逆行者……总会有人举起火把为后面的人照明，总会有人张开双臂护着身后的朋友，课本告诉过他们了，小时候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告诉过他们了，新闻联播的主持人也用坚定沉稳的声音告诉他们了。相信国家，毫不犹豫，从不用怀疑。
一切真的都在慢慢转好，他们省份的感染人数降低到了个位数，有些省份已经实现了清零。虽然大家还是戴着口罩，但是却不再像最初那样慌张恐惧了。口罩价格正常，电视上动态地图的颜色减轻(意味着感染人数减少)，妈妈也能买到菜。现在，学校食堂也不再要求自带饭盒，可以用食堂的餐具了。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
崔荺撑头看着自己的作文纸，那些黑色的字在灯光的照射下似乎熠熠生辉。她想起开学那一周的军训里，教官教给他们的那首歌：“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我。”她至今还记得初次听到这首歌时的触动感。
晚饭的休息课间，崔荺买了一个面包一个人坐在花园角落，这里没有人来往，她安安静静地啃完了她的晚饭。
晚风吹过树梢，她才发觉花园原来已经走进了秋天。那些绿叶不再那么鲜嫩，彰显着成熟的色泽。
“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崔荺轻轻哼唱着，眼前闪现出那天夜晚，他们围着教官，偷笑着听他那有点跑调却赤忱的歌声，那是教官教给他们的最后一支军歌。
不需要知道我姓名，不需要认识我，我已经把我的青春融进祖国大山大河，我已经把我的光辉融进祖国星座。
她已经看见了，做到这首歌所唱的那样的人。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她慢慢唱着，渐渐压低声音走出黑暗的花园，向教学楼去。
从偏门进去，爬上第三层楼，感应灯亮起，走廊角的垃圾桶里堆满了原本装面包的塑料袋子和饮料的空纸盒。为了节约时间，大家都提早备上了这些方便的食物。崔荺把擦嘴的卫生纸团扔进垃圾桶，忽然听见楼上的脚步。
她继续向上爬，听见了熟悉的歌声。
“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清朗的男声随意唱着，塑料袋被卷起发出的摩擦声，向回走的脚步声。崔荺站在四楼楼梯的中间，看见了他。
男生见到她愣住了，亮起的感应灯照得他迅速泛红的耳朵格外清楚。过了几秒，感应灯就暗了下来。
“哈！”“咳!”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同时发声，提醒着灯这里还有人的存在。明亮的灯照在少年和她身上，一丝一毫神情的变化都会暴露无遗。
“崔荺!”顾洵先开了口，镇定地朝她点了点头，大拇指向后指了指走廊右边说：“我回，教室。”他的另一只紧紧握拳垂在身侧，僵硬地快步走开了。
崔荺胡乱点头，目送他离开。而后忍不住咧嘴笑，她捂了捂嘴，轻快地跳上台阶。
她落后一步，看着走在她前面的男生的背影。即使在黑发掩饰下，他的耳朵依旧红得像夏天的西瓜红瓤。
他们一前一后走，她悄悄看他，在心底接着唱，他唱起的那句歌的下一句。走廊里满是陌生的同学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她多希望他们能走得慢些，好让这一小段路多占据一些她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