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哀家绝不干政
清晨的阳光还像往常一般照进奉天殿中,划过龙椅上方的正大光明匾。但不同的是,今日的大殿之中并没有百官,甚至连监国的郕王都不在。在场的就只有内阁成员、六部首脑以及几位勋贵,还有一位按理说不太应该出现在前朝的人物,皇太后孙氏。
一头白发的王直率先走出队列,开口说道:“启禀皇太后,今皇上北狩未归,而瓦剌日近,大明危在旦夕。还望太后下令,择一新君,以安百姓将士之心。”
在昨天看到内阁转送的大同军报和王直递来要求另立新君的奏折,孙太后就明白,朱祁镇的皇位是保不住了。瓦剌也先以他为人质,不断勒索钱财,然而流水一般的金银送了过去,却不见也先有放人的迹象。钱财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想用朱祁镇为人质诈开城池,这一举措孙太后也接受不了,她不仅仅是朱祁镇的母亲,更是大明帝国的太后。要是真让自己的儿子顶着皇上的名头,到北京城下叫门,她百年之后实在无颜去见历代先皇。
不过好在她儿子虽然没了指望,还有一个孙子。即便只有两岁多,那也是太祖太宗的嫡系血脉,而且谁说年幼是件坏事了?至少孙太后不是这么想的。
孙太后坐在龙椅旁另加的一个位子上,透过珠帘缓缓说道:“皇上北狩尚不足十天,你们就要行废立之事,还有一点人臣之心吗?”朱祁镇的皇位固然是保不住了,但并不代表孙太后会这么轻易同意。政治上讲究的就是一个妥协让步,今天讨论的是废立,想让太后在“废”上退一步,“立”上就得给她让一步。
听到太后如此严厉的言辞,在场的群臣瞬间都跪了下来,头面贴地。只有王直,膝盖虽然弯了下来,腰还是挺得笔直,梗着脖子说道:“老臣不仅是皇上的臣子,更是大明的臣子。太祖皇帝龙兴凤阳,历十六年,才赶走北元,建立了大明,臣不能看着它就毁在我们手上。还请太后下令,另立新君!”说完便一头磕在金砖上,发出了金玉之声。
有了人带头,其余人也都随声附和,反正大家都低着头呢,太后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见底下群臣众口一词,太后冷冷说道:“好,既然你们都要重立新君,那倒是说说,要选何人继位你们才会满意?”
这一下,大家又沉默了下来,就连王直都不再言语,他屡次直言让太后废立,已经是失了人臣之礼,现在要在新皇人选上再说话就过于僭越了。
“哼,你们一个个自诩是几朝元老,朝廷柱石,现在如此大事,反要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主?”太后眼见没人愿意开头,便看向了陈循,“陈循,你是内阁首辅,你先说。”
陈循本来就不是那种愿意出头的人,之前在内阁也是曹鼐的助手,现在做这个首辅已经是赶鸭子上架了,在这种重大又得罪人的事项上实在是不想多嘴。但太后开了口,大家都看着自己,又不能不说:“回禀太后,当下京城中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就只有皇长子和郕王殿下。”
仁宗皇帝朱高炽的儿子中除了宣宗,其他的都已经封了亲王就藩去了,短时间内都无法赶回北京,属于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宣宗皇帝朱瞻基就只有两子,长子朱祁镇身陷瓦剌,只留下一个儿子朱见深,次子就是郕王朱祁钰。因此陈循话是说了,但又等于没有说,他只是把现在有的选择报了出来,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
册立之功确实是不世之功,但也并非人人都想要的,毕竟是一道选择题,除了出题人也就是上一任皇帝,没有任何人敢说自己一定能够选对,一旦选错,便是万劫不复。很不幸,这一届的出题人已经失联了,没有人知道正确的答案,就连太后也最多算一个监考老师。
孙太后看陈循并不想参与这次皇位之争,也不在意。首辅基本已经是文臣的顶点,与吏部尚书分庭抗礼,可以说是难分高下,所以太后并没有更多的筹码去拉拢陈循,她真正的马前卒是次辅苗衷,开出的条件也是显而易见,便是陈循现在坐着的首辅之位。
见太后的目光转向了自己,苗衷直起身子说道:“大明百年,帝位传承向来是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太祖传太宗,虽有波折,但也是嫡长继位,仁宗、宣宗还有当今皇上也都是嫡长子,因此臣认为,皇长子当仁不让。”太祖朱元璋逝世之时,长子太子朱标、次子秦王朱樉和三子晋王朱棡都已经去世,燕王朱棣说是嫡长却也没错。
诸位大臣还是低着头跪在地上,心里都是若有所思。首先便是于谦,他是兵部左侍郎,而苗衷是兵部右侍郎,共事多年,于谦深知苗衷也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人,不会不知道幼子继位的弊端,但他现在公开支持朱见深,一定是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事情打动了他,想着想着便看向了珠帘之后的孙太后,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臣代理兵部,深知国事艰难。虽有二十万援军向京城赶来,但大多战力不强,与瓦剌一战胜负难料。值此危难之际,国家需要一个成熟果敢的君王,臣觉得郕王殿下更加适合。”于谦是一个纯粹的人,他做事只会考虑是不是有利于国,至于是不是会得罪太后,也得等到打走了瓦剌再说,若是北京城守不住,一切白扯。
都是官场混迹了几十年的人,哪里想不明白现在的情况,选择郕王自然是有利于此次与瓦剌的战争,选择皇长子朱见深则可以讨好皇太后。一时间,大家纷纷出言,两者的支持者竟是相持不下。
孙太后看到局势僵持,心中暗喜,臣子之间支持差不多,那自己这个太后的态度就变得举足轻重了,随即开口说道:“天下之间,礼法最大。皇长子血脉贵重,合当继承大统。至于应对瓦剌之事,还有众卿家与哀家携手。”本以为局面应该稳了,却不料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臣忝为礼部尚书,这天下之礼,最大莫过于宗庙存续。皇太后执意要立皇长子,莫非是想要学王政君立汉平帝?只是不知道我大明是否还会有汉光武。”胡濙手持笏板一副恭敬的样子,只是言语之中却完全听不出恭敬。
“胡尚书出言怎么如此孟浪,难道一点人臣之礼都不讲了吗?”苗衷已经上了皇长子的船,眼看着首辅的位置正在向他招手,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允许有人阻拦在他面前。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孙太后听了胡濙这几乎冒犯的言语并未生气,反而摆了摆手,劝阻了苗衷:“苗爱卿不必如此。今日朝议各抒己见,胡老尚书只是说了自己的顾虑而已。自古以来,后宫干政屡招灾祸,若是皇长子继位,哀家也不垂帘听政,便从朝臣之中选出几位辅政大臣。皇上亲政之前,政务便由辅政大臣们协商决定,哀家绝不干涉。胡爱卿还有什么疑虑吗?”
此言一出,刚才支持郕王的众人都愣住了,本来他们不愿支持朱见深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担心皇太后干政,现在皇太后已经让步到这个地步了,他们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反对的理由。胡濙则是心道不好,他本想将太后一军,却不料被打了一个很漂亮的反击,一时语塞,只能低头默然以对。
“胡爱卿忠心为国数十年,哀家都看在眼里,这辅政大臣必有卿家一席。”孙太后嘴角微微翘起,看来这帝位应该已是囊中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