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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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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后宅女子, 娇贵纤美,洁白纤长的手上虽然一辈子也未必会拿比簪子还重的东西,却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沾上几条人命。

    被杖毙的背主的狡猾丫鬟, 发卖出去的不知下落的妖艳小妾……这些轻如草芥的人命鲜艳又温热地沾在她们细长柔软的指尖上, 平日里连看见杀鸡都会哭着躲到丈夫怀里的娇贵夫人们彼此对望一眼,将手指徐徐递给下仆擦拭干净, 依旧眉眼弯弯,言笑晏晏。

    区区人命,不过寻常事尔。

    可是季青雀活了两辈子, 从来没有杀人,从来没有。

    她是在这个温暖美丽的春夜,第一次拥有了如此明晰彻骨的杀意。

    不是因为仇恨,不是因为上一辈子的记忆, 甚至都不是因为她的小妹妹。

    她的心在这一瞬间无比的空明, 冰冷,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感情, 所有沸腾的感情都在这一刻凝结成了亘古的坚冰。

    她漠然而清醒地想, 这个人不能活下去。

    因为他并不是忽生软弱才弃城南逃,因为他不是太过愚蠢才让无数忠臣良将平白死去,他一定会做出这些事,他一定会成为遗臭万年的昏君, 他一定会让成千上万人妻离子散,他一定会让盛京毫无抵抗地化作凄厉火海,在他华贵的衣袖下整个山河都在炼狱里惨叫,每一个死去的冤魂都在血海上咆哮着不甘。

    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而在这一刻真正来临之前,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会相信。

    她是唯一知道结局的人,也是唯一有可能篡改结局的人,在这一瞬间,淌血的万里河山是这样真切地悬在她的一念之上。

    那些凄厉的灵魂好像在这一刻都涌到她面前,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尖叫,硝烟与鲜血的气味贴着她的面猛扑过来,嘶吼着要她回答。

    而季青雀只是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并不懂国家大事,她从小到大读的书里一半在教她爱国,一半在叫她忠君,还有一小半是雪月风花仁义礼智,她自认不过寻常女子,远不如朝廷上的官员们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她渺小的甚至承担不起自己的命运,遑论山河社稷。

    她没有这么傲慢。

    可是她心里还是有个声音在轻轻地说,不能让这个人活下去。

    这不是为了向他复仇,不是为了讨还公道,更不是为了拯救黎民百姓这样的伟大理由,季青雀在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心里只有一个简单的近乎本能的念头,好似飞鸿踏雪,干净明晰。

    因为纵容他活下去,是不对的。

    —

    季青雀立在泽山脚下,望着重峦叠嶂在白云流雾中若隐若现时,已经是卢阳王妃生辰的第三天。

    在从卢阳王府归来后,她对孙氏说了两句话。

    “我要到宛州去拜访外祖父。”

    “他病了。”

    孙氏迟疑片刻,犹豫道:“……这样的大事,总该先告诉老爷一声吧?”

    端坐在马车里的少女容色如雪,纤瘦的脊背挺直,对这样再明显不过的推诿之词,她脸上并无显出愠色,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平静道:“我自会去。”

    白鹿书院坐落在泽山上,只是白鹿书院名声远扬,泽山之名渐渐无人提起,世人口称白鹿山,全然忘记了这座巍峨群山的深处,曾经供奉着前朝皇室的宗庙。

    哀帝前半辈子励精图治,后半辈子臭名昭著,唯独有一样,有个极为宠爱的女儿昭光公主,传闻她美貌非凡,性情刚毅,贤德明理,颇有哀帝年轻时候的贤主之气,她不顾身份,不爱享乐,一心忧心国事,终其一生都为了挽救大厦将倾的朝堂而四处奔走。

    在那个荒唐黑暗的年代,昭光公主一人便足以光耀整页史书。

    后世常常叹息,昭光公主若非女子之身,未尝不能继承大统,救社稷,挽天倾,起中兴之道,立不世之功。

    据说李贤攻破城门那天夜里,有人看见昭光公主披头散发素衣赤足,独自一人出现在泽山山下,跌跌撞撞地走进山里,她对所有人的呼喊和行礼都恍若未婚,只是踉踉跄跄地沿着山道往上走,嘴里隐隐约约唱着几百年前祭祖的歌谣,满天白雪纷纷扬扬,她纤弱的身影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夜色里,美不可言,犹如神明。

    世人后来常常说昭光公主至贤至圣,乃是九天神女转世,那日白雪纷飞,正是迎接她回归天上。

    可是季青雀读过这段史书,她知道昭光公主没有如百姓幻想的那样飘然升仙,这位殚精竭虑却一事无成的美丽公主在国破家亡的雪夜里独自上山,唱着祭祖的古老歌谣,上千尺高山,爬八千台阶,然后孤零零地吊死在祖庙门口,山道上和地板全是她脚掌磨出来的血,几千盏长明灯烛火摇曳一霎又恢复平静,把她枯叶一样瘦弱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她这一生,未曾庇护住她重视的任何东西,家人,子民,国家,全部化为灰烬,到了生命的最后,也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将她留在人间。

    拼尽全力,牺牲所有,不顾一切。

    然而一事无成。

    那是一种怎样的凄凉,使得年幼的季青雀捧着薄薄的史书,仿佛都能看见不甘悲痛的血泪从寥寥的字里行间里奔涌而出,如今她立在泽山脚下,望着群山巍峨一如往昔,千载万载绵延不绝,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没有这人世的兴衰,没有即将见面的父亲,没有她自己的生死荣辱,只在心里静静想着那个孤独的吊死的女人。

    “小姐,咱们上山吧。”眠雨早就习惯了季青雀的寡言躲思,利落地叫来轿夫,白鹿书院坐落于深山之中,山脚下常年蹲守着以送人上山谋生的老练轿夫,几乎和白鹿书院建立的岁月一样长久,一个年轻机灵的轿夫笑着开玩笑道,小姐你们别笑话,我们这虽无片瓦,天当铺盖地当床,可是却也是百年老字号呢!

    眠雨被逗的不住发笑,季青雀缓缓掀起帘子,眺望着山道外云雾缭绕的山谷,漆黑的眼眸无喜无悲,深如古井。

    山河如此广阔,而盛京太小了,她的西院也太小了。

    她要走到人世间去,寻找那种能够让她

    握住自己命运的力量。

    她绝不会一事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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