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枝枝微微侧过脸去, 眨了一下眼。
宋诣松开捏着她脖颈的手,有些索然无味,将枝枝的衣领整理好,“先前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吗?”
这话枝枝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坐在窗前, 好一会儿, 才朝着宋诣看了一眼。
他唇边有一缕血迹, 此时看她的目光难以言说的寂寥,咳嗽时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他看了一眼京都的春色,“那便不作数。”
枝枝拿不准, 他是不是准备放手了。
但她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不理他。
宋诣从袖子里抽出一只匣子,打开来, 递给她, “御苑的杏花开了。”
那是一支放在盒子里的花苞, 上面被人洒了水, 开了一半。黎国这时候还很冷,杏花自然没有开, 即便是齐国,怕也是宋诣想了法子才让杏花在这个节令开。
她没有接,只扫了一眼, “我并不缺这个。”
风花雪月,只有出身高贵的人赏着才觉得风雅难得。
从前当歌女当妾室的时候, 枝枝从不觉得这东西重要, 只想着不要再被人污蔑, 不要再被人打骂羞辱, 让她安安生生过几日便是好的。
如今她很少回想了, 回想起来也波澜不惊。
枝枝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宋诣看着那支杏花,似乎想起身去追,最终在刘成的目光下,还是低头不说话,只手腕上浮起的青筋显出他的情绪。
“陛下,您若是想追……丢一回面子,也……”刘成道。
宋诣看着楼下穿过人潮,步履匆匆的少女,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挣扎,起身去追。
从她在他面前在城楼上纵深一跃时,他就知道,他彻底输了。
他不是放不下脸面,他只是怕他再怎么纠缠算计,她都无动于衷,叫他一败涂地到不知如何是好。
枝枝走得很快。
她心头那点被宋诣欺骗的气,像是春风吹过去,在一瞬间消散。
身后马蹄渐渐。
宋诣绕过长长的送亲队伍,一直追到枝枝跟前,才翻身下马,直接拦在她面前,“阿音。”
接连追来的护卫围住四周,将枝枝堵在宋诣跟前,无法再次躲开。
“你又想把我掳走?”枝枝觉得不悦,她瞧着宋诣,只觉得这个人总是这么不讲道理,“你当你是谁,是黎国的天子,做得了黎国长公主的主?”
一贯骄傲的宋诣低下头。
众目睽睽之下,他抓紧枝枝的袖子,不许转身要走的少女离开。
天空响起一声闷雷,乌云压下来。
风一吹,雨水飒飒而下,道路上的男男女女忙着躲雨,和送亲的队伍混乱成一团,吵闹着让彼此让路。
宋诣想起那次,他害怕她当真嫁给白息,不惜浑身重伤披星戴月赶来京都。可她毫不犹豫,也毫不留恋,当真是彻底放下了。
他目送着她远去,浑身的伤被雨水淋湿,没能博得她半分目光。
宋诣知道,这次她也一样。
“阿音,不要解除婚约。”宋诣嗓音沙哑,近乎偏执地看着枝枝,明明她答应了要嫁给他,要他早些回来看她,“我们从头来过。”
冰冷的雨水顺着宋诣的眉眼淋下去。
枝枝怕冷,裹着斗篷,却也受不住这样的雨,她不由皱眉,“你换个地方发疯。”
刘成匆匆赶来,给枝枝撑了伞。
枝枝一时之间哑然,沉默看着宋诣,好一会儿,“你进去,不要淋雨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宋诣似乎在这一瞬间,红了眼。
枝枝朝着楼下遮雨的地方去,宋诣淋着雨,就这么跟在她身后。枝枝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宋诣扫了众人一眼,其余随从退下去。
雅间内的炭盆热乎乎的。
枝枝在炭盆前烤湿掉的衣裳,宋诣仍穿着湿衣,衣袂往下淌水,他面色近乎惨白,眼尾浮起一道红痕,近乎执拗地盯着她,好似她随时便会消失一般。
“你的衣裳,拿过来。”枝枝看他。
她不蠢,宋诣受过许多次致命伤,其中几次不是为了黎国便是为了她。
尤其是为她找来北狄迷药那次,她亲眼看到他浑身都是血,身上被人残忍地捅了好几个穿透的窟窿,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也不知道是怎么拖着那么一身的伤回来的。
明明两人干干净净一别两宽刚刚好,偏他这么自以为是地穷追猛打。
宋诣似乎想拒绝,但还是顺从地解开衣裳,脱下外衣来,自己拿到炭盆前烤着。
枝枝扫了他一眼。
里衣要柔软宽松些,能窥见胸前的伤疤,一层一层。
枝枝接过他的外衣,语气尽量平静地道:“将你的里衣解开,也烤干。”
宋诣温和地看着她,他其实是偏温和的长相,神清骨正,只要稍微收敛一下骨子里的偏执傲慢,便是人模狗样的。
总是很容易骗到人的。
“会唐突了殿下。”宋诣道。
枝枝眼珠微转,语调温和,“你刚刚压在我身上,捏着我的脖子的时候,怎么不说会唐突了我?”
窗外的雨声淅沥,空气也变得湿重沉闷。
宋诣伸手去解开里衣,果然心口的位置,上头密密麻麻的伤疤,其余的地方更是不消说了。他眼睫微微颤了一下,解释道:“除了心口,其余的地方会消去,不会这么难看。”
枝枝觉得他这话很古怪。
她轻嗤了声,语调还是平静的,“本宫若是挑面首,只会挑浑身什么伤疤都没有的。”
见宋诣眉头微皱,枝枝眉头舒展开。
宋诣不再多言,沉默着在火盆前烤衣裳。
枝枝有点打瞌睡,她被烤得暖洋洋的,干脆打盹儿,左右白鹭和黄鹂都在外头,眯一会儿也无妨。
宋诣安静地坐在枝枝身侧,看着她一下一下地眯着眼儿,脑袋不自觉地朝着他歪了过来。他伸手,轻轻地将她的脑袋拨到肩膀上,倒有些做贼似的心虚。
他想起许久前,她胆小,总爱缩在他怀里睡觉。
那时候他还不懂什么情爱滋味。
宋诣眼里只有权势天下,自命非凡觉得天下只配当他手里的棋子,沾沾自喜于自己演出的温润君子叫人敬仰爱慕,轻而易举就将人心玩弄在指掌间。
甚至,他觉得枝枝的心思不配被他玩弄。
她是一只单纯的金丝雀儿,那顶多是叫逗弄,甚至算不得算计。
如今想来,是他可笑。
等到他懂了人心玩弄不得,懂得了真心难得,懂得了失去了想要找回来有多难,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
“枝枝……”宋诣瞧着熟睡的女子,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倦意,他许多次都不惜一切代价去弥补他犯的错,可错了就是错了,怎么弥补都再改不了,“朕没有什么再能补偿你的了。”
黎国的内忧外患,是他明里暗里扶持沈寒亭,彻底解决。
枝枝因为他丢下的伤病,他拼了性命为她治好。
他如今四海称臣,能弥补的也全都去弥补了,唯独人心不可强求。宋诣微微叹了口气,将烤干的衣裳穿好,抱着枝枝放在了小榻上。
门外黄鹂白鹭见他出来,似乎有些紧张枝枝。
宋诣放下那支杏花,缓步朝着楼下走去。
雨渐渐小了,他站在雨幕前,忽然有些不知道去哪里才好。刘成撑着伞前来迎接他,瞧见宋诣愣愣站着,提醒道:“陛下不是说,要进宫去商议婚事么?”
宋诣眼帘微抬,“不去了。”
刘成一愣,越发觉得宋诣不对劲。
“她一见到我,便想起从前……受尽屈辱的日子。”宋诣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便真的出声笑了声,却觉得鼻梁沉沉地酸,“我总想着自己舍不下,可从未想过,她是否能从头再来。”
风灌入宋诣的广袖,他衣衫猎猎 ,眉眼里唯一一点偏执的光都散去了。
刘成心头一滞,低声道:“陛下肩上担着整个齐国,务必要保重自己。”
宋诣接过刘成手里的伞,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这是自然?
那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
枝枝一直没听到宋诣的消息。
只知道他还在黎国,不知道和沈寒亭在商议什么,但是却再也没有提起和她的婚事。
因为到了适合婚嫁的年纪,枝枝一直并未出嫁,导致不少人时不时来提这件事。宋诣不再提,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两人有婚约,反倒是让她安静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她见了林城一面。
宋诣之前解释得不错,碧桃确实是细作,林城也并没有死。
好像当初她最介意的地方都渐渐被洗掉了,叫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恐慌。
她想过,如果沈寒亭明确说,她便按着沈寒亭的意思嫁给宋诣。
家国当前,儿女情长总显得太过渺小。
但沈寒亭也没有提这件事。
一直到正月底,沈寒亭领了朝臣去城郊去踏青,曲水流觞之间吃酒论政。不少朝臣都带了家眷,枝枝便需要帮忙代表沈寒亭去和女眷相处。
也不知为何 ,四周都围着卫兵。
枝枝本能觉得,这次踏青并不简单,直到看到白息前来,才松了口气。
只是……白息身后跟着的,竟然是本该驻守北地,无召不得入京的驻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