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宋诣唇边泛出冷笑, 捏着枝枝的下颌,“是孤胡作非为,对吗?”
这话叫枝枝心头一颤,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只好沉默下来。
“拉下去, 葬了。”宋诣冷声说道, 也不看枝枝一眼,起身便走,交代道,“看好她, 若叫她再跑了……”
兴许是刻意说给枝枝听的,他侧目,目光落在窗外, 冷而锐利, “整个院子的人, 全都拖下去杖毙, 不留一个活口。”
宋诣满意地看着枝枝一颤,她缩进他的氅衣里, 轻微颤抖起来,这才拂袖而去。
枝枝在夜雪里狂奔,此时其实很冷很困。可她这么轻易就被找了回来, 实在是觉得十分憋屈,好像离开这件事再也没有办法实现了。
碧桃从外头端着驱寒的姜茶进来, “姑娘, 您这是何必?”
枝枝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她抱着膝盖, 下颌放在腿上, 把脸埋下去, 好久才闷闷地道:“我听到她们说了,上元节时,便是太子与太子妃的大婚。”
碧桃手里的汤勺磕到了碗,哐当响了一声,“是谁敢在姑娘跟前嚼舌根子?”
“这话果然是真的。”枝枝吸了吸鼻子,她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好不容易离开了暖香楼,结果还是让自己成为了一个任人欺凌的妾室,“李三娘子不会放过我的,碧桃。”
碧桃看得心疼,伸手抱住了枝枝。
“不会的,太子妃出身世家,端庄温柔,绝不至于……”碧桃终究没说下去,所谓温柔端庄,会留给枝枝吗?
枝枝心头说不出来的痛苦,细细绞着,以至于生出绵长难以忍受的恨意。她不知道恨谁,说来说去都是她不该奢望殿下,不该不顾一切地靠近殿下。
她忽然崩溃,扯下身上披着的氅衣,踢蹬着踹下去。
枝枝心头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她一定要离开宋诣,她绝不可以继续这样卑微下去了。
她不要当货物,不要麻木地成为卑躬屈膝任由他们算计的物件。这年头强烈得几乎让枝枝的脑袋炸开,头疼得厉害,眼前发白,胸口闷得几乎作呕。
她抓着碧桃,“碧桃……可是……其实我也不知可以逃去哪里。”
枝枝的眼底透着茫然,她垂着头,一贯清澈的眼底失去光彩,缓缓咳出一口血来,歪在了碧桃怀里。
碧桃又想起枝枝的那块白玉佩。
黎国的人一直在找她,那个少年郎想必也是沈蝉音从前的追慕者。可她是齐国人,还是殿下的奴婢,哪怕对枝枝再是同情,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枝枝。
碧桃觉得焦灼。
枝枝盼着离开,可若是她当真告诉了枝枝和黎国的人,那她极有可能真的会离开,到时候宋诣一定会迁怒于她。
“只要姑娘不惹怒殿下,殿下对姑娘不也极好?”碧桃试着劝说她。
枝枝不说话,只是眼泪滚烫地渗入碧桃的衣裳。她靠着宋诣那一点微末的施舍活着,可若是有一天,殿下当真完全不在意她了,李三娘子、太后娘娘、刘成、宫里随意的几个人都能做弄死她。
如弄死一只雀鸟那样轻而易举。
枝枝甚至觉得自己没休止的眼泪讨厌,她忽然推开碧桃,赤足也不趿鞋朝着院子外跑去。
昨夜下了雪,积雪皑皑地铺了满地,呼一口气都是白白的水雾。枝枝看着秃掉的枝桠,四周院墙是方的,几个丫鬟瑟缩在角落偷看她。
她想起梦里自己当街纵马,远处的山巅遥远地化在雾里,是无边自由自在的天空。
枝枝站在檐下看雪,剧烈地咳嗽。
“姑娘,身子是自己的。若是身体不好,日后若是可以离开,都没了机会。”碧桃走出来,拿了鞋子与衣服给枝枝,给她披上斗篷,“会好的。”
枝枝垂眼,乖顺地穿上鞋子。
碧桃说得没错,暖香楼她都出来了,可见世上并没有绝对的事情。
万一,万一呢……
院门被推开,李覃披着氅衣走进来,手里提这个暖炉,抬眼看向枝枝。
“枝枝姑娘。”李覃步履平稳,木屐踩在积雪上,咯吱作响,她仍穿着件白色的斗篷,乌黑的长发用玉簪梳起来,乌黑的眼是淡而温和的,“我今日来,是与你说一件事。”
枝枝衣衫并不齐整,脚踝被风吹得刺刺地疼。
“你为什么要算计林城?”枝枝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宋诣身边之后,总是遇到些复杂的事情,使得她的脑子与口舌都不似从前木讷,“他与你无冤无仇。”
“我并未算计他。”李覃神色冷淡,“枝枝姑娘,你莫要再算计我了。”
枝枝不语。
她觉得疲惫,不想和李覃争论,垂着黯淡的眸子,慢吞吞道:“我无妨的,我毕竟也赢不了你,不过是随着李三娘子玩弄罢了。”
枝枝想不懂林城为什么会出现,更想不懂殿下为什么当真就相信了李覃,都不肯让林城解释一句。
“我今日来,是来问罪的。”
李覃眼底淡薄的温和终于散去,转而浮起讥讽恶毒的笑意,就这么傲慢地打量着枝枝,“大理寺的人便在外头,殿下不肯让他们带走你。”
枝枝往后退了一步,她只是想逃,如何扯到大理寺了。
“殿下想拦住大理寺的人,自然可以拦。”李覃抬手拂掉枝枝鬓边雪花,几乎亲昵地拨了拨她散开的鬓角,“可枝枝啊,钝刀子割人,才最疼呢。”
枝枝下意识推开她,不想和她靠近。
恰这时,宋诣推门进来。
李覃微微往后一个踉跄,摔进了雪地里,手炉里的炭火泼出来,溅了一个火星子到她玉白的手上。
宋诣眉眼郁色越发浓重,大步走来,起身扶起地上的李覃,横目看向枝枝。这目光冷沉而夹杂着疲倦厌恶,默不作声片刻,才捏着额心道:“进去。”
枝枝不动。
李覃揉着被烫红的手,“殿下,您也稍微管教管教身侧的妾室,臣女虽然不该说这些话,若是叫旁人知道了,少不得连着我到您一块儿嚼舌根子了。”
“进去。”宋诣仍旧沉着眉眼看她。
枝枝不愿辩解了,却也越发不想当个由着捏扁搓圆的泥人,“殿下,李三娘子还是切莫来我这里得好,每次碰到了我,总是被我欺负了。”
就是李覃,也不免意外地看了枝枝一眼。
一贯木讷笨拙的少女第一次回击得这样精确,叫人觉得越发想要欺负。
“阴阳怪气,意有所指。”宋诣看着枝枝,眸色幽深,“原先的单纯稚拙,倒是连孤都骗了过去。枝枝,是否觉得孤很是愚笨,真信了你善良可爱?”
这话算是不拿捏着储君的地位,反倒像是寻常人家,被被迫欺骗的郎君。
枝枝觉得心头寒意越深。
李覃看着枝枝的样子,不说话了,太后娘娘说得不错,宋诣亲手刺入枝枝肺腑的刀子,才够深入伤人。
枝枝咬着唇,目光落在就在旁边看戏的李覃身上,越发难堪。她苍白的脸上生出病态的红晕,忽又咳嗽起来,鲜血顺着指缝漏出来,一滴一滴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
宋诣往前一步,枝枝便已经踉踉跄跄起身避去了里间。
他顿住了脚步,目光落在李覃身上,淡淡颔首,“多谢三娘子擀旋。”
“不算什么。”李覃叹了口气,又看了里间一眼,摇了摇头道,“这样拙劣的手段,毒药下在给我的信纸上,这小姑娘倒是对殿下情根深种。”
宋诣皱眉,显然不喜欢这话。
李覃点到即止,唇边浮出点古怪的笑,“相信殿下会给我一个交代的,毕竟,婚期不远了。”
说完,李覃屈膝行礼,离开了。
宋诣站在檐下,如桩子般僵立着,半天才从喉间吐出一口气来。
再过一月,他便能将李氏的脊骨击碎,届时的李氏便不能这样时不时来威胁皇室,企图分大半天下去。
这原本是皇帝该做的事情,他身为储君,便是布局都没有多少人手可用,能接手的东西又有限。宋诣为了将李家的利齿拔去,已经花费了十二分的心血。
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因为枝枝横生枝节。
宋诣起步朝内走去,见枝枝窝在熏笼旁,怀里抱着个枕头,睡得并不安稳。
他伸手,将她的脑袋拨到一个舒服些的姿势,从案上取了一本书,也靠在她身侧翻书看,一面在心里算计,如何换出去碧桃才会使得枝枝不起疑心。
枝枝的脑袋越来越低,梦里一片驳杂,有时候是她握着画笔转笔,有时候是在山水间作诗。青年的郎君们都很喜欢她,却不大好意思靠近,枝枝便窝在自己的兄长身边画工笔画,记录宴会的场景。
“哥哥……”
宋诣听到枝枝轻喃了一句,侧目去看她。
枝枝抓住宋诣的袖子,忽然瑟缩了一下,唇角紧绷,“回家……哥哥……”
梦里的她很开心,总是少不了人来给她敬酒,小娘子们坐在一起说些闲话。家人在不远处,入目的是清雅的山水,好像什么也不用担心。
可这样的美梦还是消失了,她梦见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
枝枝拼命地跑,却知道兄长被人抓走了,又是担忧又是害怕,却什么都无法阻止。
宋诣皱眉,抬手拍了拍她的背。
正要安抚她几句,便见碧桃掀开帘子走进来,见他在这里,讪讪着要退下去。
宋诣却抬手阻止了她,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神情平静,“大理寺的人在外头,你跟他们去。”青年矜贵而冷漠,像是说着端茶递水般的吩咐,“该如何说,如何做,可明白?”
碧桃手里的托盘险些落地,却捞住了。
她的手微微颤抖,半天才颤颤巍巍跪下去,嗓音破碎不成语句,“殿下……”
“拉下去。”宋诣抬眼看向侍卫。
碧桃忽然发出一声急促的叫声,“姑娘!枝枝姑……”
侍卫抬手捂住碧桃的唇,另一只手一拍她的后脖颈,拖着软倒的碧桃下去。可枝枝还是被吵醒了,她像是从噩梦中豁然惊醒过来,便看到碧桃被人像是具死尸一般拉下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下意识扑过去,“碧桃,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宋诣捏住她的后脖颈,冰冷的指骨死死卡着她,使得枝枝被迫仰起脸,他才垂睫道:“孤身边出了一个内应,枝枝,听话,继续睡觉。”
“内应?”枝枝像是听不懂这个词,回过头去看宋诣。
他眼见着少女眼睫一颤,片刻后瞳孔一震,忽然抬手推开宋诣,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宋诣慢了她半步,就看到枝枝就连鞋都不穿,便踩着雪地里的碎石朝院口追去。
她脚底不知是何时磨破了,踩出血迹来。
宋诣追上去,抬手将人扣住,不顾她挣扎着拖回来,将她按在熏笼旁,塞给她一个汤婆子,“病还未曾好,便是这样作践自己?”
枝枝身体剧烈地哆嗦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碧桃会是内应,跟在她身边能探查出什么消息?
她近来脑子变得不似从前木讷,明白了这个道理,便越发害怕。
碧桃极有可能,不是内应。
“殿下,求求你,”她像是看救星一般,仰起脸,跪伏在宋诣面前,“让我看看碧桃,让我看看她……”
整个京都,只有碧桃一个人不欺负嫌弃她。
“她不是内应,是不是?”枝枝情绪彻底崩溃了,无论是哪里,作为内应被找出来,都必然不会是好下场,“我身边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被探查的,她不是对不对?”
宋诣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枝枝,和从前一样,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脊骨,“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枝枝咬牙,她哆嗦着,伸手去抱宋诣,在他耳边哭,“求求你,殿下……殿下。”
就和她每次害怕的时候一样,宋诣心头软塌了一些,却还是不愿意让她出去。枝枝却忽然抬手扯掉他腰间令牌,一把推开失去防备的池俟,朝外推门出去。
她跑得踉踉跄跄,险些扑倒,“不许……不许就这么……”
枝枝的声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