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chapter 105
邓川是被雨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 徐薇正站在窗边,刚刚关上窗户,重新回到床上来, 她走到床边, 掀开一点被子,看见小朋友已经醒了,正愣愣看着自己, 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她的脸:“你怎么醒了?”
邓川张张嘴,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声音里带着些沙哑的倦意:“外边下雨了吗?”
“嗯。”徐薇重新躺回床上, 自然地伸手过来抱她:“刚才似乎下得很大,地上都湿了, 你听见了?”
邓川侧身搂住她, 两个人的距离便重新拉近。徐薇身上的香气将邓川包围住, 她收拢手臂, 能感觉到徐薇落到她的怀里, 而她的发丝也轻轻划过她的鼻尖。邓川依赖地轻叹一口气,睡意不知不觉又涌上来:“嗯……”她含糊地说:“再睡一会。”
雨丝在风中飘飞,一阵阵地打在窗玻璃上,发出细微的敲击声,是最好的助眠。
两个人一觉直睡到下午晚上, 或许是睡得太久难以清醒, 徐薇在起床换衣服的时候正奇怪地想,她以前明明不是个特别嗜睡的人, 更别说一天睡眠时间超过十二个小时,可跟邓川呆在一块,她们总喜欢沉溺在睡眠的混沌里, 一觉醒来,恍如初见。
她们本来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可她们也总把时间浪费进交替的黑夜与白昼,午后与黄昏,浪费一整个早上和一整个下午,再把黑夜燃烧。
她们是挥霍的穷人。
邓川比徐薇起床起得要慢些,她习惯洗漱之后再换衣服。她从背后凑过来,拨开徐薇一边的长发,嘴唇轻轻碰一下她白皙的脖颈,触感似有若无,甚至要说是轻嗅更恰当,徐薇被她闹得有些痒痒,正要躲开,她已经掀开被子下了床,踩着拖鞋到卫生间去了。
两个人又各自洗漱一遍,晚上降温,徐薇没再做在大衣里只穿一件裙子这样的勇士,她把头发扎起来,穿了条牛仔裤,搭着黑色的连帽衫,把鸭舌帽压得很低,只露出半张精致的脸。帽子是邓川的帽子,徐薇只是随手拿过来戴上,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天气虽然冷,但大街上人还挺热闹,邓川的帽子被徐薇抢走,就只能套上卫衣帽子,两个人就这样牵着手沿街道慢慢走着。路边种着高大的榕树,枝繁叶茂,在冬天里也格外青葱,昏黄路灯映在上面,映出一大片沉默的郁郁葱葱,仿佛夏日从未远去。
路边的小店,店家养着一只猫,是只普通的三花,被打理得很干净。铁笼子里装着猫砂盆和食盆。猫却趴在笼子上面,懒洋洋地看着过路的人。
徐薇牵着邓川的手带她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卖砂锅鱼片粥的店,没有菜单,墙上也没有任何菜品的选择展示。老板站在里间的灶台边,见她们进门,用潮汕话大声招呼着什么。
徐薇示意邓川坐下,自己走过去点单。
店虽然小,白炽灯也有些暗,但环境收拾得挺干净,桌子没有多少油污。邓川一边抽了一张纸巾擦桌子,一边听着徐薇跟老板说话。她第一次听徐薇流利地吐出一长串的潮汕话,只是她一句也听不懂,这份口齿伶俐就让她有些头昏脑胀。邓川把桌子擦得差不多的时候,徐薇正点完单回来,见小朋友的目光正追着自己。
她抬起手,在她眼前轻轻挥了挥:“你要不要喝饮料?”
邓川回过神来:“我不喝。”
徐薇于是就在她的对面坐下来。抓着邓川擦完桌子的纸巾又擦了擦桌子,把纸巾丢进垃圾桶的时候,对面的小朋友已经摸出手机来玩,帽子早被放下来,没有遮挡的眉眼低低垂着,在有些黯淡的白炽灯下,带着点朦胧的隽永意味。
徐薇不是第一次这样看着她,但似乎每一次邓川带给她的感觉都不一样,她比一年前更勇敢,更聪明,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却也更沉默。
她在各种意义上都逐渐靠近了一个成年人的标准。
徐薇不自觉地想,那自己呢?跟邓川在一起之后,她也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变了,她开始变得贪心,开始有一己私欲,开始对某些事情有些所谓,徐薇没有办法否认自己的变化,就像她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对邓川的注视,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们的各自的变化究竟是好是坏,最终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徐薇没有办法做这样的推测。她的逻辑失了灵。
她只想像现在这样,注视着邓川,长久的。
一直到渺远的未来。
另一边,晚上还有去三叔公家的宴席。从下午浩浩荡荡一家子人就窝在自家里喝茶聊天。到了出门的时候,爸爸跟着三叔公家的车,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安排,徐成乐得清净,自顾自开车上路。
车门碰的一声被关上。系上安全带,徐成反倒觉得有些爽快。车子打了火,发动机不自觉地轻轻抖着,他却并不急着起步。只忽然想:
要不要给姐姐打个电话呢?
他跟姐姐已经很久很久没打完一通完整的电话了。那种推心置腹的,亲亲热热的,真正像是一家人的通话。
徐成知道一切都是自己自找的。
那一年,姐姐走了之后,她还经常时不时打电话给他。问他工作找得怎么样,钱还够不够花,偶尔也会问问家里。姐姐一向是个心软的人,徐成知道。可他那个时候正陷入了思维怪圈,不知不觉地跟着家里人的思路开始在话里话外责怪起姐姐。
姐姐应当是忍了一段时间的。虽然跟弟弟的通话不甚愉快,但她还是会给徐成打钱,让他顾着点家里,时不时给他寄东西,她那时候似乎在旅游,每到一个地方,都给他寄当地的特产和明信片。
姐姐看似轻松的生活和她退让的态度让徐成越发得寸进尺,他那时借着家里的关系找到一份好差事,正是自信心爆棚的时候,他甚至会想,明明他才是家里最聪明的人,姐姐虽然脑子聪明,但人太偏执,害人害己,最终家里还是要靠着他。
妈妈那时候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弱。徐成没有隐瞒她的状况,但透露的目的也不甚单纯,他还再问了一句:姐,妈现在这样,你愧疚吗?
姐姐沉默了很久,头一次挂了他的电话。
人都是会变的,会在纵容之下变本加厉,忘记自己原本看见的事实。徐成忘记了姐姐的沉默,姐姐从未出现的眼泪,姐姐苍白的脸,他真正站到了爸爸的那一边,成了第二个伤害姐姐的人。
妈妈的治疗费并不便宜,她忧思成疾,一病不起,身体积累多年的病痛一下子都爆发出来。徐成刚参加工作,没赚到什么钱,爸爸知道他的情况,没跟他要过钱。徐成觉得对不起妈妈,转头就一遍遍催着姐姐打钱,他拿着姐姐给他的钱去医院缴费的时候甚至感觉到一丝快意:这是姐姐造成的后果,而他就是代替姐姐赎罪的人。
妈妈住了很久的院,人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手术也没有很成功。家里人心里都不好受,送走一批探望的亲戚,爸爸沉默着,徐成感到心里格外难受,所以那时候他经常给姐姐打电话,不管姐姐那边有什么事情,只一味地哭诉妈妈的状况和压力。他只有姐姐了,只有姐姐懂得他的苦楚和痛苦。
姐姐那时给他的回应并不多,她只接了电话静静地听。徐成为此不满过,质问过。可姐姐只是沉默。最终,在徐成说出一句“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的时候,姐姐又一次挂了他的电话。
徐成被姐姐的态度激怒了。
他一连几天都没有给姐姐打电话,一是生气,二是忙,妈妈的状况已经不乐观,他衣不解带地照顾她,把同样陪护着的爸爸劝回家休息。人越劳累情绪就越容易走极端。他开始恨上了姐姐的沉默,他想不明白,在造成这样的局面之后,姐姐为什么还能够如此心安理得?
妈妈最终还是去世了。徐成的伤心并没能持续太久。他还要跟着爸爸举办丧事,有亲戚不知道家里状况,问了一句薇薇不回来吗?还没等爸爸开口,徐成就先说:我姐忙,不回来。
说完,他有些紧张,掩饰地端起桌上的茶盏去喝,亲戚还在反问忙得连自家人去世都回不来?爸爸沉默着点了点头。
丧事正在进行,姐姐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她给徐成打电话,问他们现在在哪里,在老家还是在县城,电话中,姐姐的声音拔高,情绪罕见地有些失控:“妈妈过世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徐成的心里生出一丝快意:“你不要回来了,妈妈不想见到你。爸爸以前也说了,你跟家里再没有关系。”
“徐成……”姐姐喊他的名字,声音在抖:“你是不是人啊……”
“总之你不要回来。”徐成被姐姐逼问得一愣,话还没有说完,她那边就已经挂了电话。
姐姐最终还是回来了。
可她知道得太晚,她回来的时候,丧事的流程已经走完,大家已经彻底地告别了妈妈。
只有姐姐。
爸爸看见姐姐,反倒很平静:“进来吧。”屋里有一家子亲戚,看见她,七嘴八舌地说她怎么现在才来。徐成看见姐姐,反倒失去了在电话里责问她的那股勇气。
姐姐并没有看他,她只在妈妈的遗像边跪下,闭上眼睛默念了好久的话,然后磕三个头。
做完这一切,姐姐连顿饭都没有吃,就走了。
爸爸因为妈妈的离去而有些失了心力。没几年他退休下来,就彻底成了一个沉默的老头,对于姐姐,他也不再那么咬牙切齿。大家在时间的抚慰中渐渐风干所有伤痛。
只有姐姐真的再也不和家里联系了。她没有再主动给徐成打过一个电话。逢年过节,也是爸爸吩咐徐成,给你姐姐打个电话吧,让她回来过年吧。
给姐姐打电话的时候,徐成总会想起他在以往的电话中对姐姐说过怎样残酷的话。于是电话因为他的羞愧和逃避也打不长,姐姐接听之后,只淡淡地应一声,知道了。
徐成也不知道姐姐的工作如何,不知道她的生活如何,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以前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徐成后来总想,原来他们一家人从始至终都从未变过。
徐成的电话响起来。他猛地从回忆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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