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 26
寒假满打满算也只有十四天。
邓川遵守和苏眠她们的约定,每天都骑着车去图书馆自习。在家当然也能学习,但从家里到图书馆这么说长不长的一段路,寒风扑在脸上,鲜活的生活也扑面而来,让邓川觉得自己还是个鲜活的人,还有颗鲜活的心。还没有在冰冷而规律的学习生活中彻底麻木。
于是她每天乐此不疲地往图书馆跑。
图书馆像她这样自习的学生不少,中午也常有人趴着午休,邓川没有午休的习惯,偶尔从密密麻麻的单词或是政治题中抬头,一眼望去,仿佛还身处一中的教室。
连鼻端嗅到的风油精或是清凉油的味道都如此相似。
她在这样的气味里嗅到了生活是无数人的人生高度重合的本质。如此机械,安静,日复一日,透出的气味却辛辣而真实。让人想在黄昏的傍晚,狠狠地打一个喷嚏。打破它的不动声色。
邓川在这样的黄昏里骑着车回家。
傍晚喧闹着,很多很多户人家晚炊的香气在街道上缭绕着,无端地带着一点柴火香,让人好像回到了村庄。
邓川闻着这样的味道,肚子更饿了。
红灯亮起来,她随着车流停下来。时间仍旧流逝,却随着她的静止被拉长了。邓川的一只脚支在地上,随时要出发的姿势。红灯像一只鹰隼的眼睛,盯住她,由上而下,一个完美的俯拍镜头,照出了她的身影。
街边挂上了红灯笼,斑马线上,人们大包小包地提着年货走过。一个妈妈牵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的手里拿着一盒春联。一边走,一边仰头说些什么。
邓川的心在晚风里软下来。
忽然有人小心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她收回目光。往旁边看,旁边是一群一起等红绿灯的学生,看校服是附近中学的,还在补课。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向她出示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微信二维码。
邓川一愣,把头转回去了。
她戴着鸭舌帽,穿得一身黑,动作在那群人看来非常之冷酷。实际上她挺尴尬,感觉到那个女生的目光盯在她手臂上,像要烧出一个洞。
一群人讪讪地笑,聊一些缓解气氛的话。
邓川觉得更不自在了。
还好红灯在这时跳到了绿灯。邓川迫不及待地往前冲,自行车一马当先,以奔跑的姿势窜出去,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邓川的心情重新松快起来,觉得这才是她熟悉的节奏。
她奔驰着,在小区门口停下来,买一个煎饼果子,加鸡蛋,加鸡柳,加薄脆,再加多多的酱,用纸袋包着,就着滚烫吞进肚子里,再慢条斯理地打开家门。
家里没人。这也是她所习惯的。先开灯,换身衣服,再找找冰箱里随便吃点什么。
等她在书桌前的夜色里坐下来,就会休闲性质地跟徐薇聊几句。一般是聊聊今天发生的事情。徐薇回家之后好像特别忙,只有晚上会回复她的信息。
今天邓川说了等红绿灯发生的事情。自认为描述的重点不在于微信二维码,在于她很尴尬。
徐薇过了好一会才回复:很青春。
又说:既然拒绝了会尴尬,那就不要拒绝。
邓川大胆地问她:你舍得吗?
第一次,徐薇破天荒回了个:?
还是秒回。
邓川对着这个问号笑出了声,觉得徐老师的人设又碎了一分,但又怕徐薇真的生气,她拍了一张书桌的照片,可怜兮兮地说:家里没有人,看了一天书了。
邓川:我都没有吃晚饭。
徐薇说:点外卖。
邓川:可是我不想等。
隔着屏幕,邓川都感觉到了徐薇的无语:不想等所以就不吃饭?
她不喜欢她这种说教的语气,回:不吃。
徐薇说:那你饿着吧。
噢。
邓川盯着对话框,知道她分明觉得自己幼稚,但她没有明说,只用一种成年人的敷衍,轻描淡写地翻了篇。
好烦。好不喜欢。
她不知道对话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很泄气地把手机往床上一丢,翻开厚厚的寒假试卷。
好在她没有被心情影响状态,接着下午的进度,做完最后的几道大题,把一张试卷解决。
正起身去厨房倒水,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外卖员提来一份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外卖单上显示的下单人,也只留了邓川的名字。
可她知道是谁点的。
邓川怀着很虔诚的心拆开。打开微信,徐薇没发消息。
她有点忐忑地说:我在吃啦。
配了个可爱的猫猫表情包。
可能是猫猫发挥了作用,徐薇很快回复她:嗯。
邓川小心翼翼地问她:你生气了?
徐薇说:没生气。
看来是生气了。邓川咬着筷子,继续发消息: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徐薇说:我是你的班主任。
好嘛。邓川就问她:那班主任来家访吗?
她家现在只有一个人。
徐薇回得很快:我才不去。
噢。
她有点失望地吃了口鲜嫩的鸭血。给正直的徐老师发了个红包。
几乎下一秒。
徐老师:?
邓川解释:外卖钱。
徐老师很大方地说:不用了。又说,你记得按时吃饭就行。
过了一会,徐老师要出门了,她们就没再闲聊。邓川一口气把整份鸭血粉丝汤吃光,干劲满满地坐回了书桌前。
这天晚上她精神焕发,一直学到她爸应酬完回家,看见她还没睡觉,吓了一大跳。
除夕很快如约而至。
大年三十下午。邓川往她和苏眠裴青玉的聊天群里发了张照片,空荡荡的图书馆,没什么人,只有些头发花白的老大爷还在看书,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微尘在空气中起舞。
裴青玉发了一串省略号,又问她,晚上吃完饭有什么活动。
这种事往年都是苏眠在策划,今年过年苏眠在北京,晚上要跟新认识的同学一起去吃年夜饭了。
邓川很诚实地说:没想好。
裴青玉那边估计是想了一会,提议:那去我们画室外面涂鸦吧。那一整片墙都得画。烦死了要考试了还让我们干苦力。
邓川问她:画什么都行?
裴青玉说:你随便画。我给你补。
好嘞。
这天邓川下午就回家了,一大家子人早早地聚在邓川家里,吃过年夜饭,大人们要开麻将桌。邓川趁乱溜出了门。
裴青玉在小区门口等她。拎了个大挎包,里面装了一兜子颜料喷漆,瓶瓶罐罐在里面磕来撞去的,当啷当啷地响。
她跨上小电车,载着邓川穿街过巷,街上的人很多,都是出来玩的小年轻,前几年她们也在这一群人里,拿着烟花或是孔明灯。
但这几年不允许了。
一路开到画室,卷帘门紧闭,两侧的白墙都已经被漆出来了,上面零零散散地分布着几个不成型的涂鸦。都是裴青玉画室同学的作品。赶着过年,没画完就跑了。
裴青玉把挎包在地上放下,拉上外套松松筋骨,站在远处掂量了一下布局。
朝邓川说:“画吧。随便画。”
邓川挑出个黑色的。往墙边一站,边观望边摇晃喷漆,手里当啷作响。
“等等。先带着口罩。”裴青玉又从口袋里摸出两个黑色的口罩,“颜色会溅到脸上。”
邓川把口罩带上,当啷当啷地摇晃半晌,按下喷头,颜料呈喷射状溅在白墙上。斑驳而淋漓。
创作的感觉很奇妙,邓川伸长手臂,在白墙上画出长长的几道枝干,又像横斜的树影,暗夜丛林的一角。
裴青玉已经在另一边忙碌地动起来,墙上有她画到一半的作品,一只巨大的雄狮,笔触很真实,长长的鬓毛飞扬起来,底色却又是深邃的蓝,像陆地上的王在深海飞行。
邓川看了一会儿,也抽出一支深蓝色的。往墙上开始喷洒大面积的深蓝色色块。在黑色的枝干衬托下,不像深海,反而像夜的碎片,紧接着,明黄色堆叠在右上角,勾勒出一点月的光晕模样。
亮色和暗色相撞,月下丛林的一角彻底成型,卧在白墙一侧,像一个深邃迷离的梦境,邓川在其中撒了几点黄色色块,权做月光。邓川长得高,画的面积很大,远远的一看,海市蜃楼似的,能把人吸进去。
邓川放下颜料,衣服上已经被溅了不少,嘴巴在口罩里闷闷地喊裴青玉:“我好了,这样行吗?”
裴青玉停下来看,半晌,摘下口罩喘了口气:“行啊,就这样吧。”
她说:“——你等我一会儿,就差一点了,我们晚点去随便逛逛。”
邓川在口罩里笑,眼睛弯起来:“好。”
她退得远了一些,耳边是裴青玉当啷当啷的喷漆声,给自己的大作拍了照全景,发给了徐薇。
照片在聊天记录里的缩略图和对方的头像色调一致,点开看,能发现不少相似的地方。
比如迷蒙的树影,看着叫人晕乎乎的月光,深蓝的夜空。
就像她们过去相处的很多很多个夜晚。
邓川相信,徐薇也能发现。
遗憾的是,对方没有立刻回复。
邓川百无聊赖地在路边站着,随手刷了刷朋友圈。
苏眠发了一张聚餐的照片。她点了赞,表示已阅。
班上的同学也不是在发年夜饭就是看春晚,她没什么兴趣,又退出来。
退回和徐薇的聊天页面,还是毫无动静。
渴望对方的反应,她有点急躁地啧了一声,冷风从领口灌进去,冻得一激灵。
左上方对方的状态忽然变了。从备注的“徐老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邓川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过了好一会,状态变了几回。她都没有发过来消息。
她忽然懂了,徐薇在犹豫。
越期待越折磨,越平静越挣扎。
邓川指尖点开语音聊天的按钮,心一横,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