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以命抵命
“我王明阳一生都不曾欠谁的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薛布衣一愣。
他是真没有想到,眼前此人竟然是怀着必死之志来到他的面前的。
他该是知道,面对自己,他半分胜算也无。
真就是还命来了。
到底是怎样的人,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面对死亡看的如此风轻云淡。
明明身着黑甲行军走战场,一腔豪气却胜过那些所谓的江湖豪侠。
若真是如王迪那般的恶徒,杀了也便杀了,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大北黑甲,如此这般来,却让他有些无法下去手。
“你莫要以为我这条命有这么好拿,我与那些江湖客不同,想杀我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如今都是这杆槊下的亡魂了。”
“你挡不住我一剑。”薛布衣道:“你会死的。”
“若是怕死,我便不会来这里了。”王明阳抬头,那面上真就没有一丝惧意,面上其余色彩尽退,唯独留下庄严与肃穆。
薛布衣看见更多的却是解脱。
生而为人,总是有太多的东西需要背负。
他一直在背负着,背负着父母的期许。
父亲是个官瘾巨大的人,做官做的尽心尽力,守职守则,为人圆滑懂变通,自然也升官升的快了,在他有印象起已经是军事总督兼兵部尚书了,是朝中有数的大官。
升官这事,有优也有劣。
因为父亲官大,无人敢惹,仰仗荫蔽,兄长打小便是京中纨绔,极不争气,父亲由此也落得个其余朝中大员眼中的笑柄,所以对自己的培育与期许格外的上心,将一家的未来都托付在了他身上。
他父亲说,在有生之年,若是能做到二世同朝,父子相仗与庙堂,谁敢再看他的笑话?
后来是他自己要去的边关,因为那里是往上爬的最快的地方,他希望可以在最短的时间爬上最高的位置,与父亲同处一堂,那长安殿一堂二代人共处,给那些以前嘲弄他父亲的人一点颜色。
可是他也厌了,不是厌了戍边乏味,不是厌了边关荒凉,不是厌了战争厮杀。
他厌恶自己有目的的来到这里,有目的的往上爬,他厌恶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如今他可是女帝亲封的骁骑校尉,年纪轻轻的正六品骁骑校尉,谁见他不说一句年少有为?
便是比他官大几许的那些官员见了自己不也得敬畏两分?
可是好累啊,真的好累……
他总是不愿意回家,便是不愿意面对父亲那种欣慰期许的眼神……
那不是鼓励,对他而言没有比那眼神更加沉重的负担了,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让他感觉自己肩头扛着一座山……
薛布衣突然就明白了,今日一战必不可免!此战的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战肯定是要死人的!
哪有人不畏惧死亡啊,只有拥抱死亡的人才不会畏惧死亡!
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是人了。
“那便来吧,希望你能在我这剑下活下来。”薛布衣自上而下俯视着那个不再畏惧死亡的人,腰间那杆赤鞘中透漏出一丝不加掩饰的剑意。
大剑侠的剑意!
“若如此,那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口上如此说,王明阳身躯却紧绷如弓弦,手中黑槊摆出一式战场常用的“端槊冲营”式,槊尖微微上翘,对准薛布衣。
他是来还命的,但也是真的来与薛布衣决一死战的。
要么他死,要么两人都死,槊尖所指是死敌,这是作为黑甲最基本的认知,他不会留手。
薛布衣拔剑了!
那赤鞘一出,锋芒毕露,薛布衣身后圆月瞬间被印染的猩红。
那一剑出鞘后,整片天地都变得萧索寂寥起来,一切声音都归于无。
王明阳眼中只剩下那一柄剑了。
“来了。”
薛布衣轻语,自房檐一跃而下,赤鞘映射月光带起一流赤红的流光,斩碎了黑夜,照亮了客栈。
“来的好!”王明阳狂笑,对着这江湖人避之不及的一剑迎了上去,一槊冲营,斩向那自天上持剑而来的大剑侠!
这一场对撞无声,赤鞘带着流光斩断了黑槊槊尖半角,又斜斩而过,斩断了长槊槊柄,没有丝毫凝滞感。
黑槊断角在空中翻旋,被月光照的通红,宛如烧红的烙铁。
似乎是也预料到了这一场对撞的结果结果,在黑槊断开的那一刹,王明阳突然发力了,无视了赤鞘那划过胸膛的流光。
一剑划过胸膛,斩破了黑甲留下一道恐怖的剑伤,鲜血溅射而出。
可就是此时,王明阳爆发了。
气血轰然炸裂开来,那一声天地间的武夫修为爆开,恐怖的压迫力让血液顺着胸膛的剑伤飙射而出,宛若一场血雨降临。
“薛布衣,与我死来!”
那气血携带溅射的血雨冲上天空,化作一头三丈许的黑影,手提黑槊狞笑着出现,恐怖的压迫力薛布衣周身空气都凝滞了起来,宛若陷入泥沼一般。
王明阳狂笑着提起断槊,俯视着薛布衣。
在这断槊之下,那所谓的江湖大剑侠竟然都显得渺小起来。
“薛布衣,这一槊下,看看谁先死绝!”
王明阳持槊扑上,那恐怖黑影也提槊而上,一槊出,狂风作涌。
那恐怖的长槊与断槊袭杀而来,绞的风云凭空生。薛布衣仰视那恐怖凶杀的一击,笑了起来。
如此对手值得尊重,留手是对他的侮辱。
“那就再来一剑!”
薛布衣提起赤鞘,一剑横斩而出!
“朝龙门!”
一剑出,天地悬变!
原本近在咫尺的二人,突然之间被这一剑隔开了无数远的距离!
天空是猩红的,大地也是猩红的,花草树木山脉河流一片赤红!
王明阳一击扑空,堕入了这赤红一片的天地!
“这是……领域!”王明阳神色凝重。
这是领域,剑大乘者的领域!
王明阳也曾在战阵之中见过敌对的西穹战阵中一位极大乘者剑客,差半步便是与大剑侠一般的剑道修为了。每次他一出战,领域覆盖周身三丈许,万般刀剑不近身。
他与那位剑侠曾有一战,那一战自己被破去护体罡气,身受十剑,而那剑侠却全身而退。
也是因为那次他才第一次了解到领域这个词。
后来频繁与那敌对剑客过招,他也算是摸索出来了一点门道,对那剑客领域也算有了很大的了解。
领域便是剑客武器的延伸,在其领域之内,一剑出,斩哪里斩多远便是剑客说了算。
可以说,剑客在自身领域内是无敌的。
可饶如此,他也是第一次见囊括了范围如此之广的领域!
他目之能极皆是其一剑的领域,在这一剑下,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薛布衣那一剑来了!
在远方赤天之下,那一剑做三千剑气,化三千赤鲤!
赤鲤游曳于天空,朝着王明阳袭来,速度之快宛若游窜在天穹中的赤电。
第一道赤鲤近身,王明阳试图着捕捉它,却被那赤鲤透体而过,恐怖的剑意瞬间催折了他的罡气。
那剑气鲤鱼太快了!
“不好……”
他甚至是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那三千赤鲤透体而过。
恐怖的剑意赤鲤在穿身而过的同时切碎了他的心脉,气血,甚至连血液都被斩碎,背后那持槊的黑影也被斩的七零八落消散天地间,恐怖的剧痛席卷全身。
“啊!”
极致的痛苦让他挣脱了薛布衣的恐怖领域,逃离了那一招朝龙门的剑意领域,那一槊终究是刺了出去。
薛布衣便是在他面前!
这一槊刺出,没有了巨大黑影的压迫力,刺向薛布衣却依旧带着雷霆威光!
“接我这一槊,了结恩怨!”
王明阳浑身浴血,怒吼出声。
恐怖的威光刺向薛布衣,薛布衣也是痴呆了一瞬间,没想到王明阳能在他那半剑之后爆发出此等威能的一槊。
可这一槊终是未能刺伤薛布衣。
那一槊被薛布衣护体剑意格挡在外,距离他仅有一尺,剑意与槊尖碰撞的地方电光火花不断,恐怖的巨力推的薛布衣都后退了半步。
这一槊,绝对是超越了天地间的境界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
受了他先前的破甲一剑,与那青桥湖观鱼的半剑,重伤待死,他能做到如此程度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薛布衣周身剑意微颤,将那黑槊弹开,王明阳被弹的后腿半步,手中断裂的长槊杵地,硬生生遏制住了后退的颓势。
两人相隔半丈,一人青衫持剑而立,一人黑甲浑身浴血。
“你叫什么名字?”薛布衣突然问道。
“王明阳。”
薛布衣点头。
“我记下了。”
“我很佩服你有站着接下我一剑的勇气,这是其他人从未曾做到过的。”
“我很佩服你,若是平时一定与你交个朋友,但我们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东西。”
薛布衣将赤鞘一甩,其上血迹被甩落在青砖之上,然后收剑回鞘,那恐怖的剑意与赤色领域也被这收剑扯回了鞘中。
那血渍落作在青砖上斑斑点点,宛若盛放的梅花。
那被一剑斩开胸膛的王明阳杵着断槊,血液染过了衣物,顺着那被一剑劈开的黑甲滴落在地。
口中鲜血鼓涌而出,王明阳居然还能笑的出来,在生命最后的弥留之刻,他居然笑得很开心,不管血液倒流入鼻腔激的他剧烈咳嗽,也要大笑出声来。
“咳咳咳!薛布衣,你这一剑我很满意,咳咳咳!这才是配杀死我的剑!”
“哈哈哈哈~咳咳,薛布衣,此债是还不清的,咳咳咳咳!但如你说的,可以……可以……以命抵命……”
“可以以命抵命……”薛布衣呢喃这句话,看着那便是一剑之后弥留也站的笔直的王明阳,不知该如何表情。
“可该以命抵命的人已经死了啊……”
今日,对薛布衣来说确实是个值得铭记的日子。
薛布衣真的记下了这个与他无仇又有仇的王明阳,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这般人。
“这便是大北甲士么……真期待能在战场上见到他们这般的身影。”
今夜月色甚是明亮,照的夜色通明。
薛布衣找了驾马车,铺了张帘子将王明阳搬到了马车上,驱赶着秋黄下了山。
后厨杨运忠满头冷汗的走出来,看着那后院一片狼藉,不知道作何表情。
“这……也太离谱了些吧。”
那天地间的武夫甚至连薛布衣的身都未近便被两剑斩成了那般模样,最后那超越了天地间的一槊也未能打破薛布衣的剑意护体。
他可不知道大剑侠是这般变态的人物,便是三十年前那位大剑神谢小彬也不敢站着让那般一槊刺上一下,偏偏薛布衣便不躲不闪。
还有那未曾出完的半剑……那真的是人间的剑吗?
“算了算了,想这做甚,还是先做饺子吧。”杨运忠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回去了后厨。
山下,一队千人黑骑停马驻足在兵道上,遥遥看着那插满江湖侠客兵器的上山道路,始终未曾见到那预想中的身影。
方才那剑意明晃晃的出现,染的天色都变得猩红,如今倒是退散了去,想来该是战斗结束了。
那千人黑甲的副官叹了口气,低下了眸子。
“副官大人,校尉他……”
副官回头看了看那说话的兵蛋子,叹了口气。
“恐怕很难全身而退……毕竟是江湖上的大剑侠,我们一起上尚有一线机会,但校尉大人一人上了山……”
“不会吧,校尉大人那么强,听说在戍边之时便是以一挡百的高手啊。”那人不信,“而且咱们也见过校尉大人出手收拾路上的马匪,那身手……”
副官打断了他说的话。
“那山上的可是江湖顶点的大剑侠,论武力,整个天下又有几人能及?”
那兵蛋子面色一愣:“那校尉大人……”
“凶多吉少。”
此话一出,让黑甲骑队中的气氛愈发凝重。
“不如我们攻上山去吧,说不定还能救下校尉大人!”有人提议。
这说法引得队伍中一片附和,却被副官一声呵斥禁声。
“军令如山!”
“可是校尉大人都要……”“啪!”
说此话的兵蛋子被副官回头一记耳光打在脸上。
副官面色阴沉,沉声又说了句:“军令如山,听懂了吗?”
是啊,军令如山。
他又何尝不想杀上山去,可终归是一句军令大过天。
而且这次,他还带着更重要的任务……
不能出丝毫差错!
寂静的夜空突然想起了马车行走时“吱嘎吱嘎”的声音,所有人抬头看向声音源头那条满是兵器的道路。
一青衫挎剑牵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