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葱郁黄沙 20
窗外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地落到了还有些温度的土地上,雨天特有的泥土腥气弥漫,雨点敲在窗户上。
报纸糊的窗户早就换成了明亮的玻璃窗, 雨声悦耳如筝,好似在奏乐。
南穗在听雨,眉头舒展开来,笑容温柔而恬静。
“谢谢。”
她的道谢声没有收到回复, 101的人声沉寂了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只有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响起:“101暂停服务修复中,请稍候。”
每一个交换都需要付出代价, 南穗不清楚101为了预测接下来的气候付出了什么,她隐约觉得现在的101不是类人工智能, 更像一个……真正的人类灵魂。
雨落了一夜,树叶上滚动着露珠, 上了年纪的老人聚集在树边, 墨热几乎见不到露珠,雨水落在树叶上很快会蒸发。
晶莹剔透的露水安静地待在叶片上, 最后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落。
“陈主任,早啊。”
老孙拎着打包小包的行李,身边跟着他要去上学的孙子,之前墨热没有学校, 只能咬咬牙把孙子送去了最近的寄宿学校, 现在人也到了上大学的年纪 。
小孩不怎么回来, 诧异地打量着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林场, 学着打了声招呼:“陈主任好。”
“孙叔早,小孙早,这是要去上大学了?”
“是, 孙子都长大了,我也要老了,去火车站送送他。”
老孙有些感慨,陈元贞到林场的时候,孙子还是个跑来跑去的小孩,现在也是个大人模样了,那个稚嫩的女学生也变成了现在的陈主任。
她长高了,眉目添了坚毅,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可靠。
“您提东西不方便,我帮您提过去吧。”
南穗力气倒是越来越大,长年的锻炼和劳动让她手臂上的线条越来越流畅,一手拎起两个大袋子,一边聊天一边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人声喧闹,队伍井井有条,墨热也拨了好几个人来维持现场的秩序,售票员只需要安心待在窗口里。
离别总是匆匆忙忙,有人追赶着火车,大叫着挥手,脚步慢下来后满脸都是泪水。有人驻足在原地,远送要走的人离开。
南穗习惯了离别,送走了离开林场的学生们,送走了一些从墨热搬走的熟面孔。
她也送走了付函。
付函决定去a大学习经济专业,他还是对货币金融感兴趣,弥补小时候没上过学的遗憾。
与南穗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依旧戴着金丝眼镜,穿了一件长风衣,手拎公文包,上车前回头望了一眼,用手推了推有些宽松的眼镜,露出温和的笑。
他望见那个人平静地站在那里,难得松散地靠在一旁的立柱上,等着火车汽笛的拉响。
之后付函再没有回头。
乘务员在催促着剩余的旅客尽快上车,约束着排队上车的队伍。
南穗从车站回到林场,看了看时间,那趟火车应该已经离开了墨热的区域。
陈元贞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在白天也能和南穗说几句话,应该是逐渐放下了心里的戾气和怨恨。她见证了南穗的十多年,包括每次的离别。
只有南穗停在原地,去和每个人告别。
“他喜欢你。”
陈元贞至少活过一生,人与人间的相处也累积了许多经验。她清楚地捕捉到付函逐渐滋生的情愫,混合着好奇和克制的好感,到最后发酵成仰慕和艳羡,在他每一个异样的眼神里流露出来。
隐秘的,不愿说出口的,最终被他一起带走。
“南穗,你有想过接受吗?”
陈元贞不认为南穗会察觉不到,她的情感很细腻,共情能力很高,注视某个人时几乎能洞悉他的想法,只是很少将情绪表现在脸上。
落日余晖下,南穗孤独地坐在石阶上,手上握着一支笔,重新规划墨热的防护林。
她没有抬头,手上的工作也没停,在脑海里回复陈元贞的提问。
“这样对他不公平。”
“爱情和婚姻是亲密关系的建立,需要双方共同去维护的亲密关系,比普通朋友的距离更近。这种需要持续维护的关系会让我疲惫,情感无法具体的量化,我会为了对方付出和回报不对等的苦恼而苦恼。”
“亲密关系间还需要特殊对待,爱人和朋友之间有清晰的界限,我无法做到的事不应该对任何人承诺,也会浪费两个人的时间。”
她的叙述像一段学术论文,疏离地陈列着两性亲密关系的意义和先决条件,最后为自己下了否决的定义。
她知道付函不会说,因为他清醒地认识到他的好感飘在空中,没有落在实地,是时间和相处构建的虚拟,只需要用时间再次冲淡。
“元贞,我不需要‘爱情’,它不适合我。”
陈元贞听见南穗清脆的声音响起,两人的对话在脑海里进行,其他人听不见,本来还有个系统,现在101也在维护,一点声响都没有,也没说个结束时间。
“嗯,你的确不需要。”
她将所有人划分在朋友这个范围内,却没有人能再往前走一步。
南穗想起另一个主线任务,是消除原主的执念,陈元贞的执念有怨恨和不甘心,有对于自己过于轻信他人的自责,还有对父母的愧疚,这些情绪混合在一起,让她受到难以言喻的痛苦。
“你应该也快要离开吧?”
陈元贞的名字留在了墨热,陈父回了胡龙镇,陈母已经学会了常用字的写法,胡龙镇现在的家禽养殖做得很好,两个长辈都在镇上过着和睦的小日子。
南穗把轻微的不舍咽进心底,她的旅程会有许多陪伴一程的同伴,但他们都将离去,这是她早就学会的道理。
“我不走,怎么也要陪着你看到墨热长出一片葱郁的森林吧?”
陈元贞并没有太大的执念,要说也是牵挂其他世界来的友人,选择了释怀后她就会离开本世界,遗忘掉一切记忆,去获得新的一生。
她并不抗拒,只是想再陪南穗一段路。
“好啊。”
女孩的声音轻快愉悦,起身时拍了拍衣摆沾上的尘土,继续去苗圃挑选合适的树种。
放牧的牧民们在归家,捡拾枯枝做燃料的老人们也在归家,工厂里机器震耳欲聋的“嗡嗡”声还在持续,换班的工人们就近吃过晚饭换下日班的同事,对他们来说,一天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安装仪器的师傅们洗干净了手,和南穗告别。新拨下来的资金为墨热添置了一整套分析仪器,南穗终于不用把土样寄给钱教授检验了,不然每次寄件包裹一栏都填着“泥土”也挺奇怪的。
正想着钱教授,南穗的手提电话响起声音,来电人刚好是钱教授。
“陈同志,有兴趣在a大挂个名当老师吗?”
钱教授的声音拉得悠长,熟悉感油然而生,还有惯来的听起来不靠谱。
“钱院长,我才本科毕业。”
话外之意,老师清醒一点。
钱珙毕竟是为了让南穗能结业考核直接修改院规的人,熟练地抛出了条件:“每年回校一个月,课程设置随机,薪资按吴主任的标准发,林学院现在可有几百人了!可不是你入校时候的十几个,我们也是个大院!”
林学院的其他几个管理层早就盯上了陈元贞,生怕其他学校先下手抢人,赶紧先把事情定下。
“好的,每年9月吧,其他时候墨热的防护林事务比较多,9月也刚好是新生入学。”
南穗挂断了电话。
她好像和老师这个职业有点奇怪的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南穗:又是熟悉的老师,教过药学,给林场人扫过盲,马上又要上课了呢
明天字数会多一点,收个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