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葱郁黄沙 10
在冬天来临时, 胡枝子长过了一轮,南穗也喊着林场众人刈割了一茬,晒成干草以后作为羊的饲料。
老孙组织着其他人准备越冬的木材和存粮, 杀了几头羊,熏制好之后藏在地窖里。
金枝槐还没到出苗的时候,需要小心翼翼地照料,挺过一场冬天的严寒, 才能移栽到林场外的半沙质土地里。
南穗又开了一次会,对这几个月做一次总结。
“胡枝子割下来的干草省下的饲料钱已经超过买种子的钱了,算净赚了一点, 本季度的账册在这里。”
柳秀秀是所有人里学得最勤奋的一个,以前不怎么识字, 现在已经学会了算术和基础的字,能够独立地记简单的账, 拨算盘也熟练了很多, 彻底取代了宋彬的工作。
“金枝槐的观测数据按照陈主任的要求记好了,我个人觉得应该可以。”
说话的是南穗教出来的另一个学生, 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是好学的时候,这三个月也学会了科学的观测方法,记录每日的胸径和株高,作为实时数据提交给南穗。
“国槐的种子已经采购好了, 等开春就能种下去, 作为嫁接的砧木。”
采购组基本每天都在各省的花木市场跑着, 辨认好的树种, 砍到合适的价格,再带回墨热。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成就感,是真心诚意地在做一件值得的事, 才会在迈进每一步时充满坚定的信念。
而所有的改变和信念都来自于陈主任。
已经没有人喊她小陈了,她渊博的知识面和统筹规划能力让人震惊,几乎每件事都能考虑周到,不会落下任何一个细节,像夜里的勺子星,指明着方向。
而且,陈主任不光给每个人安排任务,自己也从来没闲下来过,划定撒种的区域,抓胡枝子上的害虫,管理苗圃里的幼苗,采购队拿着她画的区分图去分辨真伪,林场人听着她每天的授课,连编藤框的老人们都时常收到她的关照。
南穗坐在座位上,赞许地听着所有人的总结。
当然,有一个人除外。
宋彬从一开始就在状况外,这三个月他几乎被截断了所有消息来源,每天坐在办公室闲着,所有的规划、采购他一概不知,直到今天他听了所有人的总结报告,终于彻底明白了。
南穗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把他剔出了苗圃区,让他作为一个完全没有作用的人,绕过宋彬建立了新的工作体系。
孤立和架空,这是南穗应对的手段。
“小陈同志把管账的大事交给个女人,不怕出问题啊,还是和你这么亲近的女的,万一合起伙来坑咱们的钱,我们也没处说理去!”
宋彬的眼神盯在柳秀秀身上,他的职务就被这么个泼妇抢了,肯定是姓陈的在搞鬼。
他的话语带着一贯的煽动性,又提到了钱这个不变的利益话题,宋彬本以为会有人出来附和他,给让姓陈的下不来台。
可没有人理会他。
他们都在整理着这个季度的总结报告,互相交流着经验,柳秀秀回过头淬了他一口,也没有回宋彬的话。
众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光种胡枝子的这几个月就赚了一小笔,以后等陈主任的什么“循环生态系统”建起来,他们只要跟着做事,就能分到不少,何必要和宋彬掰扯有的没的。
南穗起身宣告了结束,路过宋彬时看见他怨毒的眼神,还是回头礼貌地笑了笑。
冬天要到了,墨热开始飘雪,林场里发了御寒的羊毛衫,都是女人们亲手织的,带着平日里灼热的太阳温度。
林场海拔高,比其他地方更冷一些,大家都尽量躲在屋里不出门,期盼着冬天早日过去。
南穗在最大的院子里开了扫盲班,拉着几个识字的年轻人自己编了教材,也不管学生的年龄,都拉过来一起上课,从基础的汉字讲起。
“现在大家都把自己的名字写一写,不会念的可以问我或者秀秀,以后签名可重要了,学会自己的名字很有用的!”
杜婶的手有些别扭地拿着一支铅笔,她习惯拿织毛衣的长针,习惯拿铁勺和锅铲做饭炒菜,却从来没拿过笔。
她一笔一划地写着,先是杜字,再是有些难写的姣字,左边的“女”字就占了一大块,右边的“交”的一捺拖得有些长。
即便写得很慢,字也不算好看,杜婶终于写了出来,她的父母为她取的名字。
杜姣,多好听啊。
南穗在稍微垫高的讲台上鼓起了掌,“大家都很棒,下一堂课我们继续学天气的写法!”
最开始南穗的目标只是造就一片葱郁的树林,挡住年年的风沙,可现在她想带领墨热仅剩的人们走出一条新的道路。
女人们放下了手里的针和饭勺,也能拿起笔学习,到老来都没有进过学校的老人们也能学习到新的知识。
一切都很祥和,地窖里存的粮食也足够过冬,偶尔还能加一点羊肉进去,吃得人满脸的欢喜和满足。
南穗还是得下山去寄信。
路上遇见的人都带着笑容,和她打着招呼,不是刚来时对外人客人的欢迎,更像是当做林场重要的一员。
八字胡的大叔又从地窖里掏出了点酒,邀请南穗也喝一点活血:“陈同志喝一口吗,这酒好!”
“刘叔自己喝吧,可别喝醉了。”
柳秀秀正好准备去苗圃里看看,也和之前负责采购金枝槐的小游再对对账务,遇见南穗时一脸的惊喜:
“陈主任出门呢,今天天气可不好,外面飘着雪呢,需要帮忙吗?”
“不用啦,去寄点东西给家里人。”
南穗和每个人都能聊上一两句,拒绝了帮忙,带上伞和雨衣,出了林场去墨热的办事处。
冬天里办事处是没有工作人员的,天气恶劣,也没什么人会挑冬天这几个月办手续,当然寄东西寄信的也少。
林致穿着厚重的军大衣,整个脸躲在衣领里,手上也套着手套,站在办事处的屋檐下,勉强能遮住飘下的雪,望见远处缓步走来的身影,莫名有些欢喜。
“来了?”
“来了。”
南穗写了一封信,再从自己的那份肉制品补贴里挑了块最好的羊腿肉,还有她向老人们学习编好的藤条筐,打算一起寄给家里的陈父陈母。
“东西都在这了,地址是胡龙镇站前93号。”
林致进门找了张桌子,甩了甩有些僵硬的手,写下具体信息,写完后抬起头,忽然感觉身边有些热气。
桌上放着一杯茶,冒着微微热气。
南穗从包里掏出水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胡枝子泡的茶,通经活血,就是有点苦。”
林致端着杯子喝了一口,浑身上下都环绕着暖意,在墨热严寒的冬天里喝上一口热水,整个人都像活过来了一样。
“路上小心,雪天路滑。”
林致听着她的叮嘱,不由得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我来了几年了,你回林场的路上倒是小心些,上山的路不好走。”
他们很少见面,见了面也会聊几句近况,林致知道她很优秀,又在林场干了不少有用的事,前几个月来寄东西的林场人提到她都会竖起大拇指,夸上好几分钟。
“陈同学,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来寄信的时候,嘴里好像是在骂你,注意安全。”
冬天的墨热不方便骑自行车,林致只能背起沉重的箱子,徒步走到最近的城镇,再继续骑行到各个目的地。
“再见,提前说一声新年快乐!”
南穗送出提前一个月的新年祝福,目送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背影,最后在雪地上只剩下一连串的脚印。
“林致真是个好人。”
陈元贞开口得猝不及防。
她活过一辈子,见过很多人,林致带着一种天然的善心,他会尽力帮助每一个人,接下墨热邮递员的职位,在大雪纷纷扬扬时站上整整一天,为了不一定来的所有寄信人。
“对啊,总会有这样的人。”
南穗披上雨衣,一步步地走回林场,刚进门就听见杜婶惊慌的喊叫声:“羊圈破了个口!”
杜婶早上去喂过一波羊,新换的草料它们都挺喜欢的,吃得一点都不剩。杜婶又担心羊圈里那只刚生产不久的母羊,那只母羊生育了好几胎,还经常生三胞胎,是墨热最出名的英雄母羊,当地人给她起了名字,叫塔拉。
她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生怕它出点什么事,干脆又去羊圈里瞧一瞧,结果发现羊圈后面竟然漏了口子。
“先堵上!”
南穗当机立断地找了块木板,把漏洞盖上,定了几个钉子上去,挡住一直往里灌的冷风。
“杜婶,数对得上吗?”
杜婶来回数了好几遍,满脸的愁色:“少了两只,还有一只带仔的,肯定跑出去了……”
冬天里冷得要命,人都挡不住,更别说羊了。
柳秀秀离得最近,当即就要冲出去找,被南穗拦了下来。
“我去。”
她的声音十分坚定,让柳秀秀纷乱的思绪暂时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