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架药生尘 7
周扶南没有在意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只是拿了口罩让其他人戴上,再推开了实验室的门。
浓烈的刺激性气体充斥着整个空间,蒸馏仪在自动运转,清亮的液滴顺着尖嘴处滑落,堪堪盖满烧杯底部,通风橱“嗡嗡嗡”地响着,震得耳膜作痛。
南穗猝不及防被呛得流出了眼泪,却依旧坚持睁着眼睛观察实验室的仪器。
“护目镜戴上,小心点。”
李和玕从抽屉里找出一个护目镜,丢给南穗,语气不甚友好,透着点不耐烦。
“谢谢李师兄。”
南穗笑眯眯地回谢,在李和玕看来,总和自家老师平日里的笑有点像。
“今天是萜类提取分离,平常的实验室也差不多是这样,姜同学可能没有接触过这些。”
周扶南指着几个大型仪器,从液相色谱说到紫外分光光度计,一个个介绍用途和使用方法,语气渐沉重。
“药学研究会是一个乏味且长久的过程,我也曾经有过很多次失败的经历,甚至在离最后产物只剩一步时,因出错中断实验,前期所有工作都成了白费。”
他害怕不熟悉科研的学生会为它罩上一层美好的面纱,雾里看花,只觉得那花色彩斑斓,鲜艳欲滴,拨开迷雾才能看见外头的尖刺,满是荆棘。
日复一日地待在实验室里,有毒性的化学物质,乏味的重复和分离,这才是药学的本质。
一条漫长的路,看不到尽头。
周扶南年轻时在基层医院待过一段时间,对当时的他来说,难以想象会有药物资源这么匮乏的地方。医院仅有的库存,也都是国际上早就淘汰的药物,价格低,不良反应发生几率高,还有很多患者连这些药物都不愿意购买。
跋涉了几里路来到卫生站,再听到药价时退却,从小病拖累成大病,然后恶化,抢救,或许还有死亡,重复在医院上演。
即便国家已拼尽全力去降低药价,可医药市场依旧式微。
“医生啊,你说这药怎么这么贵呢?”
那是一个患上绝症的女人问他的,她不知道药师和医生的区别,在拿药的时候眼里的光接近熄灭,绝望地问出这个问题。
周扶南无法回答,他可以有很多答案,研发的高昂成本,技术发展的不成熟……可这都不是给病人的答案。
生命有时候和金钱挂钩,简单而直白地列在处方上。
于是他走上了这条漫长的路,为了祖国,为了无钱买药的人。
可未知的事物太多,他倾尽大半生也只是走进了一个领域,窥见一丝门外的光。
周扶南讲了很多,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南穗身上。
“老师,我明白,这是我想去做的,再难也要有人去做,不是吗?”
眼前的女孩算不上明艳,像她的名字,像一株在幽谷里生长的野兰,笑得淡然。
“你想从事的方向和我不一样吧?”
周扶南在帮她拿下那本期刊时就大概了解了,她有自己的目标。
“我们不是师生,是朋友。”
李和玕忙着把蒸馏分离的产物收集好,去检测纯度,还在过柱子,就听到老师开口。
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南穗,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老师如此称赞。
正午十二点,液相色谱还没跑完,来了接班的研究员。
李和玕交代好上午的进度,提出带着南穗一起去吃顿中午饭,最终坐进了校外的一家淮扬菜馆子里。
安城也是淮扬菜里的一个分支,南穗和周扶南都是安城人。
李和玕按老师的口味划了几个菜,剩下的索□□给了南穗,南穗道了谢后接过点菜本,去前台和接待沟通菜品要求。
“老师,您这么拉人上药学这条船,能拉到一个,可真的不容易。”
李和玕吐槽着,招生简章还知道扬长避短,宣讲会也会把本专业夸成未来冉冉升起的朝阳产业,相亲都会先挑着好的说,老师倒是除了缺点其他一个字没说,也就是这小姑娘本来就有目标,才能被老师说动。
之前还误会她借着老师的势,李和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正想着怎么送个见面礼,手上却被塞进了一叠订好的纸张。
“小姑娘写的作业,我把你那届的面试题也加进去了,你看看。”
李和玕不过粗略扫了一眼,就知道了老师话里的意思,他不吝于承认这个名叫姜兰的小姑娘的天赋,甚至能超过他自己。
“这孩子估计是想做慢粒相关的,才带她来见见你。我年纪大了,等她毕业了都不知道还在不在喽。”
周扶南说得坦然,丝毫没有因年老而产生遗憾,平静地接受了老去的事实。
“老师,你别老想这些埃”李和玕埋怨地说到一半,见南穗回来收了话头,讲起这家淮扬菜的招牌,说得头头是道。
周扶南插进一句,提到t大今年刚开始的生化医药人才遴选计划。
“姜兰,t大近几年有特殊人才招生计划,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参加,你的水平已经超过计划要求了,尽量早一年进入t大进行系统学习,会对你以后的研究方向有好处。”
这也是国家对医药领域的大力支持,投入心血去培养出高精尖的人才,为创新药物研发打下基矗
南穗沉思了半晌,说实话,提前一年进入高等学府,她能多有一年的时间,的确很让人心动。
“老师,我会考虑的。”
她还是习惯称周教授为老师,或许她不会成为他的学生,但在初遇时是老师为她开了一扇窗,能看见更多东西。
服务员端上一盘开阳蒲菜,汤汁清澈,雪白的盘上卧着切成一指长的香蒲根茎,汤面上还有零星几个虾米提鲜。
周扶南招呼着两个小辈夹菜,一时间也热闹起来。
“之前隔壁实验室做香蒲课题来着,为了买新鲜的香蒲根,跑了好几个菜市场都没买到,最后还是找餐馆老板找的货源1
李和玕讲起同事的趣事,惹得桌上欢声笑语不断。
“香蒲新苷,我记得在减缓恶病质进程上有点作用,是同一个东西吗?”
南穗有些好奇,她在看文献时扫过这篇,只看了大概,却是不记得是哪个部位的提取物。
“小兰这都知道?真厉害1
李和玕的语气很浮夸,有些用力过猛的尴尬,惹得周扶南瞥了他一眼。
他这个学生总是这么脱线,熟络以后话太多了。
南穗被迫接受了小兰的称呼,连周扶南也跟着叫了起来。
101刚好从总部月末汇报回来,就听见外界“小兰”的喊着,提取了本时代相关性最高的名词解释,迫不及待地和它的宿主分享。
这次汇报它的业绩竟然是最好的,101坚定了跟宿主走的脚步,虽然它并没意识到,南穗并不会跟着它的脚步走。
“宿主!他们是在说你是魔仙?你的外世界身份暴露了吗??”
南穗只想把这个坏掉的系统关掉。
分别来得很快,南穗带着李和玕送的一堆见面礼上了返航的飞机,他竟然送了一整套的绿色书籍,某卫生出版社的系列丛书,也是t大药学系的教材。
沉重的书包搁在行李架上,南穗望向窗外的云,笑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