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桃花（7）
少女穿着蓝底白花的长衫，底下配了条短到腿根的牛仔裤。她一头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着，发梢垂到楚长璀的皮肤上，还带着清晨的湿意，刺刺痒痒的感觉。
楚长璀觉得她衣服的花纹有些熟悉。
“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少女又凑近了一些，她画着弯弯的柳叶眉，脸上扑了粉，盖住了长久日晒留下的晒斑，嘴唇涂得红彤彤的，像是两瓣娇艳欲滴的花瓣，上下翻飞。
“你知不知道，拿了我的桃枝，就是我的人了？”
除了这一小块被清理出的空地，周围的地面上杂草丛生，一踩上去，就窸窣地作响，一个普通的女孩，没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地走过来。
楚长璀一边盘算，一边小心翼翼地回答：“我随便走走……你是谁？”
少女眼珠一转，歪了歪头。
楚长璀随即试图抽出自己的手，没想到对方的力气却不校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却随便就能走到这里来？”少女问，“那就跟着我——啊呀1
她一下松了手，指尖上被扎了个几道小口子，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楚长璀趁机和她拉远了距离，把张牙舞爪的小树藤塞回袖子底下，安抚地拍了拍，才重新抬眼看她：“……桃花？”
“嗯……没猜对1少女把手放到嘴边舔了舔，用脚踢了踢拱起的土包，“桃花在这——”
“桃花1
这次是李嫂的声音。
她急急忙忙地横到两人之间，对楚长璀露出一个笑容：“你说这不是巧了吗，正好碰到咱姑娘也在这。”
少女顺手把指尖上的血迹抹到了盖在篮子上的花布上，她的长衫和花布是同一种颜色的蓝。
李嫂把散下来的碎发摸到耳后，嘴里不停：“这是我家干活的……的地方，他命不好，没享福的命，不过好在咱姑娘孝顺对吧，这么一大早来看你爹，还打扫得这么干净，你爹爹在下面见着了也高兴。”
桃花没搭理她，李嫂依旧滔滔不绝：“就是这，哎呀，你们年轻这一代，怎么说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啊，这桃还没熟呢，怎么就摘下来了，多可惜啊，要我说啊，这读书读了几年，真干活了，什么语文数学的，还是派不上用场，你说是不是？”
“嗯。”桃花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李嫂眼尖地发现了她手上的伤口，又大呼小叫起来：“你又怎么不小心了？去哪里野了？”
“没有，不小心被草割了一下。”桃花把手举给李嫂看，趁机偷偷对着楚长璀夹了下眼睛，见对方一点反应没有，不满地瘪嘴。
“都什么日子了还这么粗心…你这穿的，还有你这脸，涂得花里胡哨的，跟妖怪似的，多下……”李嫂习惯性地搓着袖口，去抹桃花的脸，才意识到旁边还有外人在场，不尴不尬地停了动作，改成整理她的领口，“今天就算了，明后天不许这么搞了。”
桃花低着头，把已经止血的指尖又按破了，好玩似地挤出一滴又一滴血珠。
“好了，你先回去，把灶……算了，你也不会，就把这篮子先带回去吧，别再搞什么乱七八糟的。”
桃花不情不愿地接过篮子，下山去了。
“孩子嘛，被宠坏了，什么野就学什么，也就是这个性格，定型了，没办法。”李嫂又把头发捋到后面。
楚长璀不知道怎么回应她，显然李嫂也不指望从他那里得到回答，没说两句，便道：“回去吧回去吧，刚才就看到他们找到那小伙子了，你说大晚上的，天知道怎么迷路跑到这来……”
楚长璀问：“人下葬了，不立个碑吗？”
李嫂一愣，摆了摆手：“传统就是这样……而且多费钱费力啊，又都是村里人，都认得是哪家的地……”
传统？楚长璀挑眉，相比小老头的敬畏之心，这李嫂看来是不看重这些东西的，可村里那么大一祠堂摆在那呢，更别提这林子里盘旋不去的味道，应该是有不少人都来上过香，烧过东西……
原本的小路上，几个玩家围着站了一圈。
那个被找到的男玩家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坐在一个大约十几厘米深的坑里，满身的土。他处于宿醉的状态，迷迷糊糊地连话都说不清楚。问他其他两个人去哪了，他也回答不出来。
“好了好了，”李嫂大声呵道，“人找到了，就回去了！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1
她浑身全是干农活干出来的力气，推着众人往回走，生怕迟了一点，她的钱就白花一笔了。众人没办法，商量着把男生架起来，往山下走去。
只需要一眼，楚长璀就分辨出了李嫂家的屋子。
屋子坐落在山脚处，属于村子偏僻的角落。唯一显眼的是屋子后方，有颗很大的桃树，翠绿的树叶下挂着颗颗淡黄色的桃果，压在红色的瓦片上，繁茂的枝桠铺满了整个屋顶，远远地看，很是诗情画意。
但走进了，就没有那么美丽了。可能因为下过一场雨，院子里掉满了落叶和桃子，天气如此炎热，地上的桃烂了不少，黑乎乎的小虫在上面爬来爬去。
而从屋子里看，枝叶几乎盖住了所有阳光，哪怕是通透的堂屋，都显得十分昏暗。
堂屋里装饰很少，正中一张方桌和四个圆凳，两个自家打的粗糙木柜。左边是厨房和厕所，杂物已经堆到了过道上，抹布拖把和锅碗瓢盆都快堆到一块了。右边还有个往里的走廊，应该通往卧室。
方桌上摆着一个大块头的收音机，还有桃花拿回来那个篮子。蓝色的花布掉在地上，李嫂把它捡起来，拍拍灰，塞了回去。干完这些，她又拎起地上的水壶，灌了口水，拿抹布擦了擦手。
“今晚村长会过来，你们千万不能给我丢了份子，院子和屋子都要彻底打扫，工具自己去拿，地要先扫，再拿水拖，拖完了再拿布擦。屋顶和院子里都不能有落叶，地要夯实在来，还得去村里借一张八仙桌……”
好普通的任务！
有了前一夜的摧残，本以为李嫂也会提出什么诡异的事情，听到此处，众人不禁都松了口气。打扫嘛，总比打怪强。
“李嫂，李嫂，我们一样一样来。”见李嫂越说越多，羊见行赶紧打断了她，“先是打扫卫生对吧，我们分一下工？”
李嫂点了在场的唯二个女性：“那你们两个负责打扫我姑娘的房间。”
灰鹰麻利地接了盆水，拿了两块抹布，那女生也赶紧跟上去了。
羊见行：“那这样，我们其他人先把房顶打扫干净，这样灰也都掉下来了，好清理。”
其他人也没有异议，搬了梯子就去院子里。
没一会儿，楚长璀就看到灰鹰和另个女生从堂屋里走出来，在院子里看了一圈。
“找什么？”刀疤脸立刻跳下屋顶，凑了上去。
那个女生观察了他两眼，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什么不是？”刀疤脸问。
灰鹰：“桃花，那个新娘，要‘那个好看的男的’进去见她。”
……？！？
楚长璀动作一顿。
羊见行摸了摸下巴：“我呢，有没有点才貌双全的感觉。”
小胖也凑过来：“我也还可以吧，评过校草的。”
“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我看不出来，”灰鹰推了下女生，“你来眩”
女生一指：“你，就你了。”
“楚，下来吧。”灰鹰招了招手。
一直乖乖装手环的树藤扎了楚长璀一下。
楚长璀：“……我不去行吗。”
“快点，别把人惹不高兴了。”
“……”
在众目睽睽之下，楚长璀只好走进了屋子，右边的走廊进去，一左一右有两间卧室。他捏着缠在手心的树藤，迟迟没有迈开脚步。
“你来眩”楚长璀轻轻地对着手心说。
藤蔓卷成一团，慢慢又绕着手腕缠成环状，小花摆了两下，不动了。
“不要装死。”
楚长璀挑眉，他太熟悉这操作了，晏不溯也总是这样，退让，然后让楚长璀自己作出选择。
“……”
“我听到你了，快点，不然我可不高兴啦1
桃花的声音从主卧里传过来。
“你不选的话……我可就开门了。”
树藤一动不动，仿佛真是个制作精良的首饰。
楚长璀抿了抿嘴，推开了门。
主卧和堂屋的简陋天差地别。正对着房门的，是张厚重繁复的罗汉床，配了一套红木的雕花家具。室内似乎还点着熏香，是很浓丽的香味，扑面而来。
桃花歪坐在床侧，正等得无聊，一见楚长璀进门，她立刻正坐起来：“过来呀。”
“……”
她从床上的小柜里掏出一小瓶指甲油，晃了晃：“帮我涂吧，大喜的日子，涂红色图个吉利。”
楚长璀直白道：“我不会。”
“可是妈妈叫你们来干活的诶，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桃花说。
“有什么不如直说。”
“嗯……”桃花鼓了鼓嘴，她把指甲油随意扔到一边，指向床边雕花的圆凳，“……那我们各退一步，我不让你做事情，但是你坐下嘛，我仰着头很累的。”
楚长璀把凳子拉远，坐在椅子的边缘。
他没关门，灰鹰和羊见行也在外面，虽然摸不准桃花的举动，不过一旦她展现了攻击行为，逃跑还是有把握的。
桃花把头发散下来，慢慢道：“我的爸爸呢，是个老师，桃李桃李，所以我叫桃花，他也一直很喜欢院子里的桃花呢。所以我才觉得在那里遇到你很有缘分，只是想和你聊聊天，聊什么都行……”
“嗯……你应该不理解吧，我长这么大，突然有一天就被妈妈说要出嫁……”
“这么急急忙忙的，请你们来假装亲戚也是，要是被村里其他人知道了，妈妈肯定挂不住脸吧，”桃花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手指上的伤口，语气轻柔，“连新郎都……嗯？你不知道吗，村口那个祠堂你们应该都见过了埃”
“山神结亲。”
“我要嫁给祠堂里的‘山神’。”
桃花眯起眼睛。
她在对方脸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嗯？不会吧？”
“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