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庄周梦蝶
烛九低下头，眼前那人纤长的十指，已被琴弦划出了血淋淋的口子。
鲜血顺着伤口的缝隙里往外渗。
看得她心里一阵抽搐。
“师尊……”
她嗓音微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为师没事，我们先回去吧！”
凌长曦看着她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不由得一软，语气也轻柔了几分。
“不！”
烛九倔强地摇了摇头：“这伤，现在就要治。”
她的语气很坚定。
那眸中透着一股子执拗。
说罢，她便从纳戒里取出了治伤的药粉，和干净的素布。
动作熟练地撕成了一条条，然后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洒上药粉，替他包扎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
似乎唯恐弄疼了他一般。
凌长曦垂眸，看着面前那小姑娘的举动，眼底划过一抹复杂。
少时为了练琴，他经常受伤。
这样的疼，早已习惯，也就不觉得怎样。
但今日。
看着那小姑娘认真的神情，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心里微动。
不一会儿。
伤口被包扎完毕。
烛九看着被素布覆盖的手掌，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抬头看着他，只见那清冷俊逸的脸上，眉头轻蹙。
那双浅若琉璃般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这一切，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就像前世，他拿着扶光剑划向自己脖颈，自尽之时。
那样的决然。
好似不会痛一般！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师尊。”
烛九见他不说话，以为是他不想双手被包成这般，于是开口道：“就包几天，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轻。
带着一丝恳求。
“小九。”
凌长曦轻声唤她。
“嗯？”
烛九应了一声，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凌长曦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如何看不出来。
那双眸子里充满了期待与渴望。
他沉吟良久，最后还是缓缓说道：“你是我收的亲传弟子，亦是一个聪慧的孩子。”
“修炼一途，长路漫漫，为师虽也希望你能继承衣钵，成为一代除恶扬善的剑修，扫尽天下不平事。”
“但是。”
“为师更希望你开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你知道吗？”
“这些时日，看着你为了为师的事情，这般操劳奔忙，伤心难过，为师……也很愧疚。”
“是为师的错，没有照顾好你。”
烛九听着他的话，那双桃花眼里渐渐氤氲出水雾。
“师尊……”
“别哭，不要为了为师担心。”
凌长曦抬起手，摸着她的脑袋，轻声安慰道：“你要相信为师，为师可以将这些处理好的。”
“徒儿知道。”
烛九点了点头，眼眶却更红了。
“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凌长曦看见她眼圈泛红，也不忍继续说下去，便转移话题道。
“嗯，师尊，我要送你回去。”
“好。”
凌长曦轻声应道。
“那走吧！”
烛九站起身，上前一步，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凌长曦脚步微顿，任由她拉着离开了这里。
天边。
皎月高悬。
银辉洒落在两道白色的身影上。
烛九与凌长曦并肩而行，二人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半晌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凤兮山顶。
“师尊。”
烛九停下脚步，回头，抬眸看向身侧那道颀长的身影。
“怎么了？”
凌长曦看着她。
“没事。”
烛九轻轻摇了摇头。
“师尊好好休息。”
她开口道：“我明日再来。”
“嗯，去吧！”
凌长曦微微颔首，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他转身，刚迈步走向院中，便听见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师尊。”
凌长曦身形一顿，转身看去。
只见一道白色身影正朝着他飞奔而来。
转瞬之间，便已飞速掠至跟前，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跑什么？”
他看着自己怀里，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伸手轻抚她的头发，缓声说道。
“师尊，徒儿还没说晚安。”
听见烛九这话，凌长曦微微一愣。
然后他拍了拍她的后背，开口道：“好了，赶紧回去休息。”
“嗯。”
烛九乖巧地点头，后退一步，一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师尊晚安。”
说着，她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凌长曦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他轻叹一声，缓步进了屋内。
烛九此时也进了自己所住的院落。
她站在长廊内，看着院墙外那棵参天古木，微微出神。
师尊……
这才刚刚离开，就又开始想他了！
烛九在原地静默了片刻，转身进了房间。
她盘腿坐于蒲团上，闭目入定。
浓郁的灵气萦绕在她周围，缓缓汇聚到丹田，顺着经脉流向四肢百骸。
片刻后，她身上的气息逐渐稳定。
一道淡淡的紫色灵气笼罩在她周身，使得她整个人愈发得缥缈。
突然，烛九洁白的额间，浮现出一朵暗赤色彼岸花，那花缓慢地舒展开来，绽放出无比妖娆妩媚的姿态。
一股奇异的香味，瞬间弥散在空气之中。
这种味道，带着浓烈的诱惑之意，让人不禁想要沉沦，自愿坠入深渊。
烛九猛然睁开眼睛，呼吸渐渐变得紊乱。
广袖中，她紧紧攥起拳头，用力抵抗着那股香味带来的迷醉，但她的双眸，还是变得迷离了起来。
直到……
脑海之中传来一阵刺痛，她彻底陷入昏迷。
当烛九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身处森然的大殿之中。
她躺在天魔椅上，脑袋隐隐作痛。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在凌氏一族的凤兮山上。
怎么会突然回到了魔域的无妄殿里？
想到这里，烛九心上便是一慌，快速起身。
然而，一个跄酿，她差点栽倒，于是又靠回魔椅上。
“魔尊大人，您醒了。”
站在大殿一旁侯着的魔侍，小心谨慎地看着上首之人。
此时，那位喜怒无常的魔尊大人，正斜靠在一旁的软枕上，以手撑脸，一袭嫣红的软绡长裙垂落在地。
她脸色有些病态的白，额间的魔纹如同嗜血，一双桃花眼涌动着妖异的红芒，诡艳又靡丽。
烛九皱了皱眉，缓缓站起身来，抬手扶额，嫣红的衣袖滑落，露出雪白的藕臂。
她抬眸，冷冷地睨着魔侍。
“本座为什么在这？”
魔侍低着头，肩膀有些微颤。
“回禀魔尊大人，您醉酒后便直接歇在这里了。”
“那本座睡了多久？”
烛九赤着脚，走到了无妄殿门前，看向那漆黑无边的天空。
她心上一阵冰凉。
所谓的重生，难道是庄周梦蝶，终究只是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