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春雪9
咒灵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仿佛是有人在暗中刻意在这一时间点引开五条父子。
不同于现世的武家，咒术家尤其是御三家为甚，不重资历反而看重天赋。因为祓除咒灵的资质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注定了的。就比如五条苍，在他降世后，当那孩子睁开眼睛的一刹那。
“六眼”拥有者这一称号就已深深烙上他的背脊，并终将背负一生。
仅凭这双眼睛，五条苍就已经出类拔萃，外加之五条家的培养，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就已经能面不改色地祓除危险咒灵。
就连御三家的其余两家也不得不望洋兴叹。
有了五条家的加入，应该说是，在五条父子加入后，原本极其不利于咒术师一方的局面瞬时扭转，并最终顺利祓除咒灵。
在这一战结束后五条苍已经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回去的路上五条家主显然内心藏着些什么东西，他鲜少流露出忧虑，可这时却偏偏眉头蹙起，眼神时不时投向自己的儿子五条苍。
“昨天继国家吞并了椎名家。”
到达五条家后男人才缓缓开口，告知他的儿子这一事实。
走在身侧的五条苍登时顿住步子，瞳孔紧缩，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丝谎言的痕迹。
没有，一丝痕迹都没有。
那也就意味着，父亲并没有说谎，也就是说……
椎名家的的确确被继国家纳入领土之下。
喉头莫名干涩，话语在五条苍的舌尖徘徊，从喉头深处滚出一两个无意义的单音节，苍白而无措，“那她呢？”
父亲轻阖下眼眸，宛若叹息般地，“椎名家没传来任何消息。”
一瞬间，心脏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都被寒意渗透。
那双稍显稚嫩的手在祓除咒灵时没有颤抖，现下却在隐隐颤抖着。
“我再问一遍，绫呢？”
五条苍兀自走入和室内，一步步走向佑介，扬起手，食指稍稍一动，眼前的男人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咽喉，但男人依旧不为所动，“如果…想杀了、我的话、请便……”
在椎名绫选择成为质子来成全他这场愚蠢至极的那一刻起，体内的愧疚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他的五脏六腑。椎名绫临走时的笑容化为钝刀，一刀一刀地切割着他的良知，她的柔声话语化为道道鞭击质问他的初心。
“五条少爷——！”
“五条少爷？！请住手！！”
侍从们闻讯而来，企图阻止五条苍。
“就在这里止步。”五条苍回过头，面色看似平静，但在平静之下，是波涛汹涌的愤怒。
他点了点障子门的门框，以此为分界线，“再上前一步——”
“就都吧。”
陡然迸发出的强大咒力狠狠朝众人涌去，但却没有恶意，仅仅只是咒力上的完全压制罢了。
五条苍很明白自己不会也难以对椎名家的人下手，因为椎名绫曾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有意或是无意地重复，她经常说，想要看到大家获得幸福的样子。
对此他曾经不以为意，但现在……能够为椎名家而牺牲性命这种事情，似乎也是她能做出来的。
被勒紧脖子的佑介面色涨红，气息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但他却像是克制着自己的求生本能，不做挣扎，任凭咒力压迫自己的咽喉，直到视野模糊。
或许死亡能够洗去他的罪孽吧。
在最后一刻，围聚在障子门前的众人退开，一位妇人缓步到门口，声音与容貌不复那日在神社见面时的精神，短短几天就从精神矍铄变得垂垂暮老，“五条少爷，这里有绫姬大人留给您的信笺。”
“希望您能在看完信后再做决定，这也是绫姬大人的愿望。”典子俯身，通身的沧桑气息里糅杂着不为人知的哀伤。
“很抱歉不能当面把礼物送给苍，礼物我已经交给典子，看信的时候你应该已经收到礼物了吧？”
当时时间紧迫，椎名绫也是临时赶出这封信来，所以字迹不免潦草些。
“这绳结是我跟巫女大人学了许久才学会的，还请不要嫌弃我送的东西不合心意啊。”
暗红色的绳结静静地躺在木匣内，只是扫上一眼，那暗沉的红仿若要刺入眼瞳，刺入灵魂，他躲避似的撇开头，眼睫毛颤抖不止，有如在寒风中摇曳的蝶翼。
“所以，继国家的条件就是她的性命对么？”
五条苍最后还是勾起匣子内的绳结，攥在手心，低着头质问典子，“回答我啊！”
——“如果苍问起我的去向，能够应付就应付过去吧。”椎名绫笑了笑，“如果知道我在继国家，他一定会和继国家起冲突，而以椎名绫未婚夫的身份，足以成为椎名家与继国家再度开战的□□。”
女孩笑容里透着几分无奈和内疚，“就麻烦典子了。”
就如椎名绫能料到五条苍不会迁怒于椎名家的其他人，典子也能预料到让五条苍误认为绫已经死去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坚定下来后，苍老的妇人用话术不点破对方的猜想，反倒是用言语令其肯定自己的想法，“绫姬大人只是希望看到所有人都能活下来，所有人都能幸福。”
“所以……”他哽住，声音里染上些哭腔，“所以就要以她的性命为代价吗！？”
“那也是她的选择。”
“这从来都不是她的选择！！”
五条苍腾地站起，怒目圆睁，环视四周，在静悄悄的月色里，他总觉得下一刻，椎名绫会从某处怡怡然地走出，而后笑着朝他打招呼。
没有了。
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清冷的月光拢在他的身侧，点亮一边面颊，剩余的一边隐于黑暗中。
可如果真的破坏这一切，破坏这用她的性命换来的一切，真的值得吗？
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啊……
他转身离去，影子被拖长，歪歪曲曲地在走廊上蔓延，宛若死去的魂灵。
典子低头，用苍老的手掌拭去眼角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