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谢时前世,深夜来客
发现了田黄石矿这种金山一样的存在固然是好事,但如何在不走漏风声保存书院自身的前提下开采出售获利,却是需要慢慢谋划的。按理说,发现矿产应该上报官府,官府也可以从开采所得中抽成,但是从学田分配这一细微处,便可窥探书院和官府之间的龃龉,更准确来说,是韩氏同官府的龃龉。
如今官吏贪|污成风,贿赂公行。岑家糖坊今年被要求上贡冰糖量加三成,然而根据岑羽得到的情报,今年朝廷实则只要求比往年多一成贡糖,另外两成是州尹和各地官吏的索取罢了。由此可见,如今朝廷腐|败之深,田黄石矿一经上报,恐怕就没有书院什么事了。
岑羽没有同谢时说这些,他只是告诉谢时,昨日他随手挖到的那块田黄石,属田黄石中的最上品,又名田黄冻石,形似一块凝固的蜂蜜,暖润无比,昨日去探矿的匠人都说至今未见过如今上等的田黄冻石。
“探微实乃福泽深厚之人,随手挖的石头都是无价之宝。”
福泽深厚?谢时有些怔愣,这个词用来形容他,可真是讽刺至极。
岑羽走后,谢时独自一人在清风阁中闲坐喝茶,享受此刻的安静和清凉。谢时体质易热,三伏天里,就算是当风交扇,也很快热汗流离,好在美人落汗,也别有一番风采。书院居于高山,面朝大海,山僻景幽,现下四野山风袭来,直叫人通体舒畅,谢时正是发现了这一避暑好去处,闲来无事便到清风阁来。
穿越到这个古代位面不过几日,回想前世现代的二十余年,谢时依旧觉得恍如隔世。或许这会,在他住的那栋小公寓里,还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消失于世,毕竟他一无家人,二无朋友,孑然一身,无所依傍。
唯一走得近些的便是他的导师,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院士,获得过无数农业科技奖项,从来只带博士生的他当初力排众议,收了他当关门弟子。然而三个月之前,导师病重入院,如今还一直待在疗养院里修养,谢时便一直处于放养状态。
出生于巨富之家,父母属于商业联姻,婚后各自有小家,作为利益结晶的谢时无人问津,好在拥有优质的物质条件。然而从小谢时便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孩子,他的耳朵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眼睛能看到一些似有若无的存在,这原本无人发现,直到两岁时,小小的谢时指着卧病在床的爷爷身后喊有黑影,在场所有亲戚都被吓了一跳,当夜老爷子便去世了。
南方人尤其是广东人格外信这种鬼神之事,自此所有谢家亲人包括谢时父母都对这个不详的孩子既惊又惧,唯恐靠近他就沾上什么脏东西倒霉。后来谢家发生的事,好似也印证了这一点。谢家在谢时七岁那年因经营不善破产,谢时父母各自带着自个的小家出国躲债去了,留下谢时一人。
亲朋好友觉得这个孩子是天煞孤星,谁沾上谁倒霉,都不肯接手,直到远一点的亲戚里头有一个孤寡老人提出只要小孩以后给她送终,她可以收养谢时。这老人离婚无子,家境倒是尚可,就是孤单一人,有些寂寥。
妇幼扶助人员觉得孩子养在亲戚身边,总好过在孤儿院长大,于是询问过谢时意见后,便为他办理了收养手续。那位谢姓老人虽然收养了他,但或许也是忌讳谢时那天煞孤星的命格,并不亲近他,不过好歹不差谢时那点吃喝穿转—再多也没有了,但谢时依旧感恩于心,遵守承诺为老人养老送了终。
长大后,谢时自己虽不信命,但也尽量避免祸及他人,也因为诡异的“阴阳眼”和“阴阳耳”,因此一直以来都与人疏远,从未有深交好友,就连读书期间都努力攒钱外宿,在互联互通的现代社会,活得仿佛一个隐形人。
不过谢时自有自己的小世界,平生最大的爱好便是钻研美食和植物,自得其乐,就连大学都选了中农大,为的就是研发出更美味的食材,可谓种田和美食不耽误!
直到穿越前一个月,他冥冥之中听到了一些奇怪存在的对话,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此界中人。身为方外之人,行走于人世间,便是介于阴阳之间,无法融入,因此才会有所谓的阴阳之体。
而方外之人,就如同病毒一般,天然受此界法则排斥,天道极力隔绝谢时这个外来“病毒”,才造成了天煞孤星的误会。谢时估计古代位面那位“谢时”体弱多病的缘由也在此。
如今各归其位,谢时“回”到了他本出生的位面,从那之后,他的阴阳体质便消失不见了,谢时猜想,那位病秧子“谢时”穿到现代后,身体也会恢复正常。
谢时前半生双亲俱在,却孑然一身,过得倒霉透顶,背负了天煞孤星的枷锁,没想到有朝一日穿越古代,竟成了别人口中的福运之人,也是世事难料,命运无常。
岑羽的话谢时看似不以为然,然而终究还是有些影响的,至少这一日,在酒楼累了一日的谢巨回到家中时,便发现时哥儿心情颇好,仿佛放下了什么壳子,举止之间父子俩亲近了些许。这些细微的变化,非亲近之人看不出来,但是谢巨对于自个儿子的心思大多猜不透,心情好坏却是把握得准准的。
谢巨一高兴,还破天荒地喝了一点小酒,父子俩夜里就着一壶浑酒,在树荫底下纳凉,无形之间,这对从前便有些生疏的父子关系拉近了不少。谢时还说起了韩山长送的那座三进的宅邸和百亩庄子,只不过隐去了田黄石矿的事情,只道帮了书院一个大忙,人家给的谢礼。
谢巨于是愈发欢喜,直呼时哥儿便是干哪行都有出息,别以为他没听到隔壁蔡家那小子背地里说的那些闲话,说什么谢时好好一个秀才公竟然去当厨子,丢尽读书人的脸,日后便要沦落到与屠夫为伍;还说什么龙生龙,凤生凤,有那当厨子的老父,定然养出个上灶台的儿子。
这些闲话如今左邻右舍都在传,气得谢巨食不下咽,若不是看在蔡婶子从前时常帮忙照看谢家的恩情上,他定要套个麻袋揍那碎嘴的蔡家小子一顿。
谢时不与这些人打交道,自然不知道这些酸言闲语,此刻他便同谢老爹商量,父子俩搬到书院那栋已经归属于谢时名下的宅子里去,谢家这座黄土屋虽说不算破屋子,但到底用材不好,面积狭小,经过多年的缝缝补补,已经老旧不堪。
上次谢时编的发现黄泥脱色法的故事,有一些细节也不全是编的,起码遇上南方的多雨季,谢家的外墙便塌过一回。书院那栋宅子虽说在山上,但是谢时去看过一眼周围,只是在山麓处,且可能是为了出行方便,还修了可以容纳马车的山路。
谢巨却是摆了摆手,“我在咱这老宅子都住习惯了,左邻右舍的也常有人说话,且你爹我如今在景和春掌勺,住这里比较近,也方便些。”谢巨没说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他此前挪用食堂公款,虽说被逼无奈,但到底犯错,自觉无脸见书院的人。
谢时不好勉强他,只说等他这个月月俸发了,便找人来修葺一下老屋,并且约定好,谢巨每逢休沐日便到新宅去住,儿子一片孝心,谢巨自然应下。翌日,学生们放旬假,谢时也趁着这空闲之际,搬了个新家。
说是搬家,其实搬的更多是“谢时”养的那些奇花异草还有几大箱子书籍,谢时没有丢掉这些东西,反而将这些仔细整理好,寻了一处闲置不用的屋子存放起来。
或许是异界双胞的奇妙缘分,谢时到了这个位面便发现,两人不仅在容貌上十足相像,便是连兴趣爱好,看书癖好都很相似,谢时闲来无事翻阅原主的书籍笔记,都仿若看见了平行时空的自己。
孤月悬空,清风飒至,白天喧闹无比的学子们此刻已放假回到家中探访双亲,此时山中万籁俱寂,唯有零星一两处灯火。虽然按照现代的时间来算,这时候也才七点出头,寻常在现代这个时候,谢时可能还没吃晚饭,但自从来到古代,他超过八点屋里灯火还未熄,谢老爹就会来催他,让他不要熬夜伤眼。
今日火球当空,越靠近小暑,天气便越热。谢时在厨房呆了半天外加搬家,受热气熏着,晚饭都没什么胃口,此时只想给自己整点冰凉解暑的东西吃,若是在现代,谢时可以给自己点份冷面,在古代就只能做一份既风雅又解暑的槐叶冷淘了。
冷淘,其实就是冷面的古称。山中多树,谢时今日路过一株长得极其高大的槐树,便顺手敲了一些槐叶。青槐嫩叶在石舂中研细滤清,得到青汁和面,再掺点甘菊汁,出来的颜色更嫩,且带芳香,切成细细一缕的面条,煮熟后在清澈冷冽的山泉水中浸泡。
冷淘的“浇头”有很多,谢时刚刚搬入新宅子,只能根据手头现有的简陋食材,切了些鸡蛋丝、腌制的萝卜切丝和黄瓜丝放于冷淘上,再淋上蒜泥、糖醋、酱油等制成的调味汁,槐叶冷淘便成了。可惜辣椒还在遥远的美洲大陆待着,只能用本土的黄芥末增添一点辣意。
还没搅拌就已经能闻到令人口齿生津的味道,就是不能立马吃,得放冷泉水里再冰一下,冷淘的味道更好。可惜谢时洗漱一番后,正准备享受美食的时候,有人却轻轻扣响了院门。
也亏得谢时住在新宅子的前面一进,加上山中夜里安静,谢时又有过于常人的听力,要不然这敲门声肯定无人听得到,因为这敲门声实在太过轻微了些。仿佛敲门的来客也知道自己深夜到访行为的冒昧,故而敲门都格外克制有礼。
然而此刻已经入夜,谢时最近也无友人可以互访,这会要是换了个胆子小的,指不定得失声尖叫了。饶是谢时也吓得不轻,起初他以为是下山的动物之类的,不过他仔细一听,敲门声颇有规律,便排除了这个猜想。
其他不论,谢时这会想的却是,得想个办法赚点钱请些仆从了,在现代为了不祸及他人,自己一个人住确实没问题,但到古代,自己没了“天煞孤星”的忌讳,又住的是三进大宅子,请些仆从打扫清理宅子也好,重要的是夜里住着不瘆得慌!
敲门声虽小却不停,是人是鬼总得会一会,谢时只好放下手上的面碗,起身去开了门。
厚重的木质大门被一双白净素手由外向里推开,谢时往外看,没见到山鬼之类的,却也差不离了。
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位身后如浴血海,又被紫气笼罩的到底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