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是一个笨拙的时代
未名星球，幻雪山上。三千五百万年前的某天。
那天中午，圣姑身体渐渐缩小，越来越矮，越来越细小，渐渐地瘦得像竹竿，开始在群妖面前飘。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好像声音在空气里被大家扭了一圈后带走许多碎屑，最后变得像蚊子似的嗡嗡叫。
吴刚从地上翻起，合什双掌面对天空拜下去，头颅俯到草地上，头发粘到草叶，草叶在眼前戳一戳。他的眼圈湿润，孤独地吼道：都是你们，王八蛋，看你们把圣姑吓跑了。
幻雪山上----妖族们的聚集地。
那天，成百上千的妖怪正在开阔的草地上闹腾，妖怪们或大或小，或瘦或胖，或丑或俊，男男女女，混沌如波皮，打扮得奇形怪状，五颜六色，横七竖八地窜来窜去，不时发出叫嚷和欢笑声。
女妖圣姑不堪大家的喧闹，正要去化成蝶。一个魁梧的男妖怪吴刚，到处寻找着圣姑。
群妖冲着吴刚扮鬼脸，纷纷上前来扯住他披散到腰际的头发，吴刚将头发甩起来，钢针般头发立起来将群妖扫出三尺开外，那些妖有的蒙着嘴笑，有的丢泥块掷向吴刚。
吴刚怒道：再狂再狂把你们全部变成狗毛。
众妖嘿嘿笑着在他面前跑来跑去，议论纷纷。
师傅大人是不是想让我们死在你面前？
师傅大人你不要发怒，我们都是好样的。
师傅大人别打我们，我们都很乖。
师傅大人不想让圣姑走就抱住她别放手。
师傅大人有本事来把我吃了。
师傅大人不正经。
众妖言不由衷说出诸多不可理解不正常出牌的话来，他们说的话无所谓正确不正确，毕竟连人话都不会说，他们是妖怪，怎么能用人话完整地表达自己意愿。有的甚至把想说的话搞成了适得其反，吴刚怎么理解都只能当作一场笑闹。
吴刚和圣姑都是来自月宫里的神仙，他们翻到了人间做妖怪。
吴刚不想认真理解他们准确地表达了什么，他知道那些妖正在和他调侃，他因为圣姑变成大花蝴蝶飞走了而生气，把气撒在众妖身上。拎住一个扑过来的妖吹了一口，直吹得那只妖头上冒汗，那只妖奸笑着哀求道：师傅大人，求你放手，不放手我就咬你的xx了。
众妖听到不放手我就咬你的xx了，瞬间又哈哈大笑，他们眼里妖怪身上的零件，可以随时咬着玩，无论身上多么不堪的零件，可以咬，可以吃，无论煮汤喝还是直接嚼碎用手捏着玩都无所谓，只是说到要去咬师傅大人身上那些不堪荼毒的零件，就会让大家发笑，毕竟吴刚是个妖术通天的大神仙，平时穿着道袍，戴着八角帽，束着白绵将军带，不周不正不伦不类，在妖群里却是很文明的妖了。
有的妖始终光着身子，腰间围一层草根，浑身上下黑不溜秋，仿佛是泥鳅，看上去野蛮又粗俗。
众妖正走在一条向着人类文明进化的路上，至少他们已经知道了遮蔽，这对于野蛮不开化的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进步，类似于人类祖先刚刚拿起棍子尝试着去直立行走。他们已经开启了智慧园中的某根神经。
----天快黑下来，妖族们闹腾半天不知接下来干什么。他们无聊得好像一堆城市里毫无建树不思进取聚集街头的流民，居住地无非都是洞穴悬崖或峭壁或树枝搭建的窝棚。和原始人类差不多一样的凄惶，一样的简陋。他们的城池也是土筑的坯房泥造的街道，说是城池未免有些夸张，一些原始村落或者更为恰当。
群妖眼巴巴看着飘移着的圣姑十分袅娜，一些女妖模仿她的模样在草地学走路，扭腰松胯挺胸怎么也学不像，只能发出吱吱嗷嗷呜呜阿阿怪叫声，男妖们坐在地上观看渐渐暗黑天空，一轮明月滚出来。
他们或许在幻想圣姑和吴刚如何从天上一个跟斗翻到蛮荒阴森的幻雪山，那些仙人板板为何下界成妖他们不知道。猜也无法猜。
他们想法里除了吃就是玩或者发泄或者继续再发泄，为谁生为谁死根本就是个永远无法理解的伪命题，人死后变成鬼，变成了影子，鬼又为何在另一个世界到处乱转他们不知道，只知道鬼魂和大家是邻居，时不时妖族还去修习了吃鬼术。鬼魂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好东西。
在那个奇异荒诞无法形容的时代，妖怪和鬼魂之间有很多不可言传的联系。
混沌初开，天地尚未完全形成，那时人类不是完整意义上的人类，天上住着神仙地上住着人，地狱住着鬼，妖怪们想在天上飞就在天上飞想在地上跑就在地上跑。
后来，圣姑又变得越来越小了，渐渐小如鼠，小如蛹，生出翅膀再次化成了一只花蝴蝶。蝶掠过群妖头顶，在半空旋转几圈，径直向空濛飞去。她的翅膀在树梢闪闪发光，一会发蓝光一会发绿光一会发红光一会发紫光，发着xxaa光，好像霓虹在黑暗中闪烁着，漂移着，钻入云层，上了九重天。
圣姑消失，众妖跳过来把吴刚抱起来，举着出征归来取得伟大胜利的将军般将他抛向空中，吴刚在空中伸出长舌席卷空气，席卷空气中原始蕴藏着的湿润和苦涩，淡淡甜味。他在空中翻身把身体折叠椅似的折起，伸出双腿在空气中蛙泳，漂浮如一匹黑练，众妖欢呼着、鼓舞着等候他坠落。
圣姑飞回来盘旋在树梢，诸多精灵跟随她飞舞着没入黑暗，时隐时现，吴刚伸直双手伸直双腿，悬浮着一动不动，群妖坐在地上孤独地看着苍穹，月光冰冷地洒在大地上。
大家渐渐恢复平静，圣姑飞来飞去逗弄得众妖瞠目结舌，十分扫兴。他们的夜晚没有烛光也不通电，谁也不知圣姑飞到哪里，她的蝶翅恍如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梦，让人无法描述的世界被她的翅膀扇得尘满面鬓如霜。
那是个无比荒唐荒诞荒谬从未存在过的世界，没有记录没有考证，三千五百万年前，圣姑自月宫飞来盘距幻雪山超过了三十年，幻雪山充满魔力，日月昏然，过住行人和进入过幻雪山的天下流民，都在传闻着山上住一个女妖，名唤圣姑。还住着魁梧粗壮的吴刚，他们身边聚集着无以计数的妖怪，妖怪不分白昼地出没荒山野岭，时不时到人烟聚积的地方去闹腾，时不时跳到天空骑着乌云飞来飞去，地狱中鬼魂也传闻着妖怪横行幻雪山的奇闻轶事。
地狱真实存在于那段至今为止永远无法探索的蛮荒岁月，他们不需要被认定，存在或不存在都无所谓。仿佛现象存在于人间，只是冥冥中的启示而已。
幻雪山西去千里是京城，京城里住着联邦城池的盟主----大邦主，大邦主负责人间安居乐业，阎罗王负责地狱平安无事，神仙们在天上建造无比璀璨的宫殿，月宫在所有宫殿中最耀眼，仿佛明星悬浮太空，为天上人间鬼域世界提供明晃晃月光，月宫存在如一盏指路明灯，指引人类和非人类共同生活在同一时空的平面上，生生不息。
人与妖很多时候不能和平共处，却也互不干涉，妖在人类眼中无异于怪兽，很多时候都互不往来。幻雪山的妖族与人类从未发生过大规模战争，很多时候他们都相处两不害。
尽管两不害，却有一些小摩擦，京城还是四处警备，张贴告示：幻雪山妖怪横行，各路客商慎言慎行，误入岐途者慨不负责！如有擒妖者赐皇姓！封地五百里！
京城一片哗然！
居民纷纷奔到告示前吐口水，他们与妖怪相生相克数百年，见过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妖孽。早已见怪不怪，如果遇到好玩的妖怪他们甚至冲上前去打成一片，幻雪山妖族虽然吃人毕竟吃得不多，倒是大邦主的右将军经常杀人，到处追击受不住苦役的人民，砍下的人头比妖怪肆掠人间更恐怖更让人戒备。居民们纷纷议论。
“天天杀妖杀妖，妖怪不吃人。”
“有时也会吃几个，前几年采药人被吃了，现在不敢再采药。”
“妖族好玩，去年来个妖，跟我讨酒喝，帮我种地还跟我讲鬼故事”。
“捉妖捉妖，我看妖怪就是卫队，天天拿枪拿刀追着人们砍，杀人不眨眼”。
“妖族我不怕，我喜欢他们，哪天看一眼圣姑死了也值”。
“人家是月宫下界，仙人呃”。
“我看天上神仙经常跑下来，他们从来不管妖”。
“有个胖妖全身长红毛，名字叫钟馗，欢喜得很，好有福像。”
“圣姑经常在大海中去沐浴，只是从来没福气见到过。”
“大邦主天天抱着王妃紫烟去睡觉，王妃娘娘也是妖，真的好漂亮。”
“漂亮妖怪谁不爱？”
居民们在告示前吐来吐去，似乎从来不把妖族当回事，无非盘踞幻雪山占据了天下一块最神奇的土地，京城对幻雪山敬而远之，轻易不敢去招惹。
发出告示怂恿人们和妖怪作对。居民对告示不感兴趣，他们关心生老病死吃喝拉撒，在他们最纯真的想法里，就算妖族下山跑到京城来也不惧，最多跳到妖怪头上去弹几个暴栗。
传说中，数百年前幻雪山妖族来过京城，与人们相安无事，最多在城中转转圈跳跳舞敲锣打鼓玩耍一番就绝尘远去，有时不见形不见影，就连仙人也常光顾京城，鬼魂们窜来窜去。所有居民都囿于三界经常混淆不清的传闻谁也不愿跟妖族交恶，他们眼中妖怪无非就是像野人似的我行我素。
那是个无法用现实笔法描述的时代，不存在的时代，妖魔鬼怪人间正道仙人板板好像一条线上蚂蚱，谁也离不开谁谁也不惧谁，谁也不想买谁的账，他们互相争斗互相残杀又互相谅解，只要不侵犯利益，爱谁谁爱干嘛干嘛谁也管不起。生生死死恩恩怨怨不过都是可有可无的无聊和滑稽，人死可以做鬼魂，做鬼照样存在于茫茫天地，换个环境继续活着继续去投胎。
三界轮轮回回，只要问心无愧。
那是个蛤蟆上树鲤鱼飞升毛虫变性无法无天不可多得的时代，笨拙时代，是天地间有始以来最混沌不清的时代，人生不过一场游戏，天地无非是一场时集时散的宴席，大家作为客人来到世上吃吃喝喝，该生即生该死就死。
当时的神仙们也不例外，他们居住在天空金碧辉煌，整天无所事事无事生非，嬉笑怒骂自成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