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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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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有一灵宝观,虽然名声香火都不如京中第一大观清虚观来得显赫,位置在偏远的皇城根外,但这一次也在皇廷的邀请范围之内。

    原因无他,这观不管生儿育女不管官运亨通,唯独求雨显灵过好几次。

    据说有一朝山东大旱,京兆尹亲临求雨,不出七日便有快马来信,说突有大雨倾盆,甘霖降了个痛快。

    又有一朝甘肃大旱,皇帝亲自率群臣去太庙祈福都没得办法,首辅带着人又去了一趟灵宝观,几日后再次如愿解围。

    时间隔了几十年,类似的传闻都找不到来由出处,偏偏都传得神乎其神。

    陈毫原本是吩咐自己徒弟过去跑一趟,可是马车走错了官道,还真就阴差阳错地到了这观前,像是早已安排好了一般。

    太监到了跟前,车还没停稳就瞧见了人影,夜雾里模模糊糊的,像是一个老道士带着个小童。

    “嘿?”陈毫揉揉眼睛,招呼前头的马夫问道:“怎么还有人等在这儿了?”

    “前头有一个老道姑,好像还带了徒弟,是不是在等咱们?”

    “懂点礼数,”陈毫低声呵斥道:“那得叫女冠、羽客,乱叫当心得罪人!”

    直到下车靠近,他才看清此人模样。

    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乱,皱纹累累两眼含慈,特别是额前眉心之间点了一颗红痣,气态不凡。

    “贫道乃太繁法师,名为茅知崖,特此在此等候多时。”

    老太太微微抬手,示意车子载她们一程:“请吧。”

    陈公公人都傻了。

    “前头可有人来报信过?”

    “没有。”

    “那……”他终于反应过来:“法师是自己打卦猜出来的?”

    茅知崖抱着拂尘从容上车:“掐指一算罢了。”

    说来奇怪。

    她穿得确实是绣着灵宝观玉簪花的暗花纱青袍,但身后跟着的另一女子看起来不像童子,穿着打扮皆像是山中人。

    陈毫心怀畏惧,但怕带回去惹事生乱,还是拦着多问了一句。

    “敢问这位可是法师的徒弟?”

    “不,”茅知崖淡淡道:“她是发丘山人,我特意请来的。”

    竟是盗墓的?

    陈公公忙不迭应了一声,催促马车快些前行。

    照理说,他当太监这么多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皇上夜诏各路事发突然,还碰巧让他走错路碰见这么一位,真有意瞒着也是杀头的罪。

    其他道观寺庙皆是明日晌午齐聚乾清宫,唯独这两人当晚就领了牌子带进宫里,引到偏殿略作休息。

    陈毫快步去见了皇上,几句话交代清楚前因后果,问是叫进来见见,还是先安置在一边,明日再谈。

    太监们出宫传话的时辰里,柳承炎正在练字。

    他也是瞧见内阁大臣好些个卖弄文笔手腕的,就差仿王羲之的字来叩问圣安,自己多了那么点好胜心,虽然从前就写得不错,也要再深练一回。

    陈公公交代完情况,柳承炎没什么神情变化。

    “让她们进来。”

    他原本定了三道题目,明日晌午待群贤荟萃了再一道比试。

    瞧这样子,像是已经来了高人。

    太繁法师带着那发丘人一同进了宫里,领着她一道行礼谢恩。

    柳承炎瞧着这看着七八十岁的老婆婆,再瞧她身后看着十几岁的瘦矮姑娘,终于收了笔墨。

    “法师名讳我已经知道了,这位是?”

    那姑娘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邱中寄,稷山邱家第十四代传人,今年三十九岁。”

    柳承炎本来是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这时候才皱起眉。

    “多少岁?”

    “三十九,没有说错。”老婆婆笑道:“她的两个女儿,如今都已经比我还要高了。”

    可是——可她这副样子,瞧着也才十七八岁,这怎么可能呢?

    柳承炎再三看过她们的样貌,神情恭谨许多:“难道法师已过了百年?”

    “那倒没有,今年七十二。”

    邱中寄终于开了口,嗓子已是沉定的妇人音。

    “我自幼出入墓里,不见天日,加上钻洞过穴要节食缩骨,才是这副模样。”

    “原来如此。”柳承炎并不计较她出身高低,示意陈毫速来抬座上茶。

    太繁法师这一次出山,还真是机缘巧合。

    她原本在青城山里打坐悟道,一时算到了今日之召,预先备了车马来京中赴命。

    赶路时遇着豺狼横路,又有暗矢相救,碰着面了才发现双方都不是等闲之辈,一道带了过来。

    说是因缘巧合,又或者宿命相催,都听着颇为惊奇。

    “虽猜中了今日时刻,去哪见谁,但再深一层也无从得知,来的路上占了个坤卦,贫道只猜此事与土木有关。”太繁法师捧着香茶呷了一口,缓了些寒意道:“敢问皇上,是皇陵有恙,还是哪里现了凶邪?”

    柳承炎笑道:“妙,妙啊!”

    “朕这一次问的不是风水,更不是凶吉,而是天下矿藏所在!”

    他想到了钦天监,想到了占卜打卦,唯独没想到还有发丘中郎将这么个存在!

    古代造反需要大量军饷,譬如东汉末年董卓拥兵时便处处掘山开墓,起出金银财宝据为己有,以扩充军武壮威充势。

    民间风传项羽曹操都是掘墓起家,盗取了大量奇珍异宝以充军资,迄今在茶馆里听一回说书都可能再碰着。

    但刨旁人祖坟这样的缺德差事,也只能从野史里听来,兴许也是文官用了春秋笔法,痛骂曹操不忠不孝罢了。

    无论如何,发丘中郎这般的称呼是沿袭了下来。

    他简略了语言,把最要紧的寻铜之事说与她们听。

    盗墓的人,应当最懂这桩事了,今天才是寻着了正主!

    邱中寄并不推辞,想来北上的路上已与女冠聊过许多,看事谈吐均是通透。

    她喝完茶又起身再拜,把自己知道的事一一说出来。

    “凡是做我这一行当的,最要紧的本事便是寻山观土,一要会看,二要会闻。”

    话音未落,她从领中抽出一把铁锥,竟是自咽喉到腿侧一般的长!

    陈毫生怕是刺客来犯,差点就一嗓子嚎出来叫人,被皇帝眼神瞪到一边去了。

    “这是探墟锥,”邱中寄给他看这长锥的中空构造,仔细道:“插入地里能勾连土壤,也常常会带出些碎石矿粒出来。”

    他们在下手之前,得预先判断哪里有货。

    许多墓过了百年,早已没有黄土上头的碑志标记,都秘密地藏在地下。

    这时候便要用上这把锥子,方便他们查探土质成色、湿润与否,也可以借着闻闻土里的金银铜味儿。

    “闻味儿?”柳承炎奇道:“朕平日用惯了金碗银筷,也没感觉这东西有气味。”

    邱中寄摇了摇头。

    “黄金白银埋在土里,味道都截然不同。”

    她清楚盗墓是死罪,但今日既然来到这,便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黄金发酸,白银发咸,铜则是一股古怪的苦味儿。”

    柳承炎听着不信,随手摸了个纯金印章放在鼻间一嗅,尽是红泥气味。

    他确实没这桩本事。

    “既然如此,朕也不多废话。”

    他俯身向前,平和道:“你二人若是能找出铜矿所在,朕便是破例加官进爵,封你钦天监差事,也是应当。”

    打刚才说了寻铜之事以后,老婆婆便又要了杯茶,在旁边口中念念有词,手指掐按,估计是在算什么。

    邱中寄偏头看她一眼,笑道:“民女还真是知道。”

    她出身邱家,本是山西稷山人,这一行从前是传男不传女,但地下阴气太重,绵延几代以后便也只生女婴,索性破了祖宗的规矩一直传到了现在。

    邱中寄如今年近四十,名山大川皆已随着姑嫂们一一探看过,何处黄土松泛,哪里岩厚无坟,都早已胸中了然。

    她正欲开口,柳承炎摇一摇头,让她写在纸上,不打扰老道卜算。

    一直说话快意坦荡的女人,这时候才露出困窘的表情。

    “民女……尚不识字。”

    柳承炎听到这话,只觉得太过可惜。

    她虽然干的这行并不光彩,但在君王面前仍谈吐不迫,如果幼时好好读书,便是没有学这些本事,兴许也会在别的地方大放光彩。

    “陈毫,你去俯耳相听,然后写给朕看。”

    邱中寄这才小声说了地方,让太监再写成纸条递上来。

    陈毫也是暗暗捏了把汗。

    他也不太认得字,但地名人名好歹能写上几笔。

    过了一会儿,老婆婆那终于睁了眼睛,向皇帝颔首示意,已是算了出来。

    “长者为尊,太繁道师请说。”

    茅知崖站起身来,躬身道:“老身算得,滇南处多有矿藏,铜更有甚。”

    “好。”

    柳承炎展开手中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两个字。

    江西。

    他再三看过,收了字条笑道:“朕会派人去查,若真如此,定有重赏。”

    “不过,既然道师今夜便已缘聚,那明日各路斗法,可还有这个必要?”

    “那是当然,”茅知崖突然敛了笑意,肃穆重声道:“陛下,请听老道一言。”

    “明日有一僧人,将带幼童前来,那孩子身患心病,命不久矣。”

    “若是陛下能出手相救,让这孩子活到弱冠之年——”

    “他定会在二十年后力挽狂澜,救大昭于水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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