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与人之罪 (6)
伟大的创世神首先给这个世界赋予了光。
祂一拂长袖,便驱散了这如阴霾般的无尽长夜,神圣的光明随之降临,将整个世界拥入明亮的怀抱之中。
生灵们也终于看见了自己和彼此的模样,也看到了那英伟地漂浮在无数生灵的包围中的创世神。
飘柔的长发披散在空中,宛若一条条灵动的小鱼,自由自在地游着。身上着了一袭白色长袍,盖去了所有的肌肤而肆意地浮荡着。那纯粹无瑕的白是如此地明亮,似若那黑暗的反面。脸上是一幅精美而神圣的面具,上面雕琢着闪着金光的精美花纹,虽遮去了容颜,但好像仍能隐隐感受得到面具下面结合了威严和仁慈的绝美面庞。
创世神缓缓地张开了双臂,声音若教堂的钟鸣声般悠长而空鸣。
“吾,应汝等之祈愿,赠汝等予世界。”
然后,创世神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直至完全地消失,离去地如此突然,正如他降临时的那样,只剩得那钟鸣般的声音仍在回响着,悠长而空鸣。
如此般匆匆,以至于生灵们都还未来得及对神的恩赐施以感激,然后便惊诧于底下不知何时生成了的世界。
这是神明的礼物。
一片被蓝色的海洋包裹的绿色大陆。
接着,生灵们开始在重力的拖拽下开始往大陆下落,他们均匀地散布在了大陆的各处。在接触到新世界的瞬间,他们的魂灵上开始长出了身体,
又因所落区域的不同而各有差异。有落入了低谷的,成了庞大的巨人,有落入了高原的,成了美丽的精灵,更多的是落入了平地的,只是变成了普通的人类。但无论是哪者,他们都还没有丝毫的抱怨而是不约而同地跪拜在地,为至高伟大的创进神献上最虔诚的感恩,并发誓会好好爱惜这个神赠予的世界,并把它建设得更加的美丽。
于是,大陆上的生灵们便都聚到了一块,召开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会议,一起商讨应该如何去利用和建设这片大陆,如何装饰和打扮这个神赠予的礼物。
这里应该建一座恢宏的教堂来供奉和纪念伟大的创世神大人,那里应该造一栋摩天高楼来作为人们的住处,这边又该修一条跨过无底深渊的大桥来保障人们的通行,那边又该圈一个宽敞的农牧场来满足人们的吃喝。他们都无比激烈地讨论着,尽情地发表自己的想法和建议。
有人认为要建在这里,有人觉得应建在那里;有人认为要建成这样,有人觉得应建成那般;有人认为不需要建这个,有人觉得应该建这个。
七嘴八方,各执已见。
大家都是刚刚来到了这个世界,都意气风发而充满着自信。都急于表现和证明自己,都认为自己的便是最好的方案,而不肯承认自己的瑕疵,不肯接受一点意见和批评,不肯做出丝毫的让步。
他们原本和谐的讨论不知不觉地逐渐演变成了激烈的争吵,而且愈来愈烈,愈来愈烈。
当事态愈发严重,眼看就要打起来的时候,不知是谁大声斥喝了一句:
“创世神大人可不会希望看到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
此言一出,嘈杂顿止。
人们都羞愧而内疚地低下了头,反省起自己的过错来。
重新讨论时,人们都收了自己的锐气,虚心地接受他人的指导,吸收他人的意见。
最终,他们全票通过了一个参考了所有人的意见后折中的还算统一的方案,并准备按照它来构造这个世界了。
但人们很快便发现了新的问题。
所有人一起来构造这个世界的话,总会有人是立在高处,负责设计、指挥、探索和发明创造等这种高雅或伟大的工作,另一批人需要呆在底层,专门干一些诸若建造、生产、耕地放牧甚至洗衣做饭这样粗重繁琐又平凡的工作。
那么谁来做前者,又谁来做那后者呢?
因为什么,又凭借什么呢?
争吵声又开始扩散开来了。
巨人说,自己最为高大,理应站在顶端威慑全场;精灵说,自己美丽又娇贵,只有高贵优雅的工作才配得上自己;人类说,自己拥有着聪慧的大脑,应该去负责一些需要思考的技术类工作,而不应浪费才华在琐碎的破烂小事上;其它种族也不甘示弱伤份拿出了各式各样的理由,证明自己不该为后者,而应作前者。
有人提议轮流来做,可又谁先谁后呢,又有谁能够保证够保证承诺的真实性呢
没人愿意去相信,去赌博在一份没有第三方保障人确保效力的承诺上,也没有人愿意委身自己先去当那最初的牺牲者。
提议被一致地否决了,争吵继续。
这时又有人拿出神明威严的形象,或者这个世界的神圣不可侵扰来企图压住众人。
但这一次不管用了。
没有人会愿意牺牲自己的一生或者种族的命运去成全他人,更何况对方原本只不过是和自己同样平等的存在。
你并不比我高等,为什么非得是你?怎么就不能是我?
于是,事态开始无法遏止地愈演愈烈。
从争吵到打斗,从打斗到群架,从群架到战争。没有武器就单凭拳打脚踢的肉搏,或者捡起石头抛掷,又或者抡起水棍挥舞,更有甚者起了火,最终点燃了整片森林。
顿时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混乱。
原本发誓会建设美丽的大陆被毁成满目疮痍,原本承诺要好好爱惜的神的礼物被弄得千疮百孔。
但战争并不会因此而停下,在没有结果之前,生灵们的战争将永无休止。
直到终于有一天,创世神再次降临了。
但这次带来的不是创造与新生,而是毁灭与死亡。
看着眼前支离破碎,破烂不堪的世界,祂无言,又是一拂长袖。
然后整片大陆和包裹着它的海洋便瞬间化为了乌有。
生灵们的身体也开始慢慢地消失,最后又回归到了原本的魂灵。
神明最后带走的,是光。
生灵们还未来得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创世神便早已离去,犹若太阳的离去般,带走了光明,又只剩那无尽的长夜。
一切,又回归到了原初。
世界又只剩下一片虚无,所有的生灵们都被笼罩在无边的漆黑之中。
视觉被阻绝,声音无法传播,能感受到的只有眼前那一片纯粹的黑暗。
唯一不一样的是,这次他们知晓了彼此的存在
也知道自己还活着,至少曾经活过,还拥有了一段记忆,一个关于从神明手中接过一个世界,然后同大家一起建设它,最后又亲手把它毁灭的奇幻故事。
于是,他们的脑海里多了回忆,回味曾经的美好生活,怀念那个曾经属于他们的世界,并为之悼念,为之忏悔。
也向创世神忏悔,为自己的傲慢,为自己的愚昧,为自己的不敬。
但他们都并没有祈求神的原谅,他们没有脸去那样做,更不敢恬不知耻地再向创世神乞求重新给予一次机会,重新赠予一个世界。
时间的长河就这样在无尽长夜中慢慢地流淌而过。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时间冲淡了生灵们的廉耻和罪恶感,也使他们对记忆中的那个美丽世界的思念愈发热切。
于是,他们竟又开始祈求神明宽恕他们的罪行,表示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惩罚,希望能够再次赠予一个世界,并保证这一次一定会履行誓言,好好爱惜并建设好它。
神没有回应。
他们也逐渐意识到,那个问题没有解决之前,一切的保证都没有意义,即使世界重来,最终也还是会因矛盾而落到相同的结果。
于是他们开始在心中寻找,寻找解决那个问题的答案。
时光流转,直到他们每一个人心中都浮现了相同的答案:
轮流来当基层的建设者,并请求神来做那等三方的保障人。
当这世上最后一个未有此想法的生灵也在心中浮现出了与其它亿万生灵相同的答案时,仁慈的创世神第三次降临了。
光明再次驱散了黑暗。
创世神又将那个被蓝色海洋包裹的大陆最原本的模样呈现了出来,土地还是那般平整肥沃,草木仍是那般生机勃勃,一切都还是完好如初,如此美丽,就好像它身上不曾发生过丑恶的战争那般。
但这次神并没有给予生灵身体,也没有让他们投入大陆的怀抱,而是一拂长袖,将所有生灵带回了神界。
生灵们被关进了另一片虚无的空间之中,除了声音可以传播外,与原本世界的无尽黑暗并无二致,若不是亲眼见证了刚才的降神与底下生成的美丽世界,估计都不会有人密察觉到自己已被转入了另一个环境。
“创世神大人,请恕冒昧,您这是何意?”
有人发问。
紧接着,又出现了更多疑惑的声音。
创世神没有回应,代替祂的是身旁的两位神的使者:
“应允你们的祈求,神明重新赠予你们世界,并作为第三方,确保你们承诺的履行,解决你们的矛盾问题。”
“听着,净身者有五指,作为前者;赎罪者仅四指,作为后者。”
此言未毕,生灵群中已是一片嘈杂,他们听不懂神使的意思,困惑的疑问一个个地冒出。
但神使没有顾及他们,未予任何的解释,便继续用空鸣的声音继续说道:
“现在,将挑选出第一批净身者。”
言毕,生灵群中便约有十分之一的生灵身上发了微光,随即出现了人型的身体,恰如神使所言,他们有五根手指。
这些人都无一例外的都是原先那场战争中极力反对暴力解决问题,并始终没有参与其中的人们。
“那么,剩下者,若你们同意这个协议,愿意去履行这个承诺的话,请在心中默许。”
喧闹的嘈杂声逐渐淡下去了,最后只剩下完全的静谧,生灵们都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默念了“同意”。
这番结果本就是他们自己的心愿,没有人会愚蠢到去拒绝,因为即使永远地当一个平凡的底层人也比待在这无边黑暗中要强上太多,况且这次还有圣明的神来保障公正。
毫无意外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地全部同意了这份承诺。
“现在,将挑选出第一批赎罪者。”
言毕,生灵群又有一部分的身上发了微光,随即出现了人形的身体,恰如神使所言,他们有四根手指。
“接下来,被挑选出来的净身者们和赎罪者们,你们将会回到创世神赠予你们的世界;到时候请履行好你们的承诺,扮演好你们自己的角色。”
“是!”他们一同回答。
“赎罪者们,期限结束时,你们便会长出第五根手指,成为净身者。届时,我们会在剩下者中挑选出下一批的赎罪者。”
“但是,当你们从神界穿回到你们的世界时,记忆会被清除殆尽,所以我们会派遣下神使,辅助你们建设世界的同时,也会引导你们忆起自己的承诺,并履行之。”
然后神使便带着第一批净身者和赎罪者消失了,他们一起回到了大陆,按照原先的承诺井井有条地建造这个新世界。
为了警戒人们不要遗忘曾经犯下的错误,凡界里不再是光明永驻,而是日月轮替。
而剩下的生灵则留在了神创造的虚无空间中,安静地等待下一批赎罪者的挑选。
————
“好!!”
老东的最后一个字刚刚落下,铁石就带头拍起手掌叫好来,引起大家一同鼓掌,啪啪的掌声落成一片,好似一场精彩演说的落幕,不知是给演说者,还是演说。
老东抱着手回礼,尽情享受这份赞誉。
“感谢神的眷顾与恩赐。”阿清轻声吟诵,水儿学着模样,双掌合在胸前,闭眼祈得。
这好似是个什么神圣的仪式,掌声落停代之的是众人的祈祷声。
忆夹在其中,有些尴尬,也便停了掌声,也学着祷告起来:“感谢…神?”
故事讲完了,可是忆觉得还是有些挺懵的,故事当中,确实是解决了忆的许多疑惑,但新的疑点也在他心中冒出,一个,两个,许许多多,与旧感交杂在一起,偶尔又消失不见,有时又相互关系,好似有,又好似没有。
不过他倒是理解了人们对创世神,还有神使的崇敬与感恩。
如果真如故事中的所说,神明的确是伟大又无私。创世神愿意无偿地赠赐和帮助,又尊重每一个人的选择,所谓施予的惩罚也不过是遣放回原先的环境,且心胸宽广地宽怒了人们并愿意再次伸出援手。而那些下凡的神使们,他们愿意离开神界,远赴异乡,不图回报地引领和帮助人们,同样的伟大。
想到这里,忆不禁为自己之前对神的印象和想法有些不好意思。
但先别急着愧疚,因为这还有个前提……
总觉得……是有哪里不对?
是哪儿呢……
“感谢伟大又仁慈的创世神大人啊!”就数铁石的嗓门最大,人家是祈祷,他这简直是在咏唱了。
还不止,他还要站起来,声情并茂,手舞足蹈。现在舞台是他的了,聚光灯也到他身上了。
忆想起来了,这个大叔好像是说过什么惊喜节目来着。
忆也想起来了,当时他老婆阿清好像对此一脸嫌弃来着。
现在看来,算是清楚明白了。
这个九尺大个满脸胡渣的大叔正僵硬地扭曲着自己壮硕的身躯。
一个猛男的形象在忆的心中碎了一地。不愧是惊吓节目啊。不想去纠到底是人还是这舞的原因,反正忆觉得自己快要被恶心吐了。
“这是神之舞,是用来表达对神明的感恩和敬意哦,”铁石手脚不停,“小忆,快来我教你怎么跳!”
“不用了,谢谢你。”忆微笑着连连摆手,而心里骂咧:这是个傻子吧,鬼才要跟你跳勒,
“老东!”铁石一手指出去,像是在挑选出一名舞伴来。
“你这家伙,跳成这个鬼样,”老东捻须,“老夫年轻时跳得可比你好多了。
“那老婆!”铁石自然地转向阿清。
“不来走开。”阿清一脸嫌弃地一手推开,好像不认识这家伙似的。
“那宝贝女儿来!”铁石一抱拉过被她抱坐在怀中的水儿,就要摆着小女孩弱的四肢传授予她舞姿。
“你还是别把女儿给教坏了吧,”阿清笑着摆手让他归还,“神明大人都要被你恶心到了。”
铁石作出一幅倍受打击的样子,但还是执意要来一场父女同台演出。
直到小西出手,才救下了满脸彤红的水儿。
“还是让本姑娘来吧!”
小西走上台,踮踮脚等到铁石带头哄起的掌声结束,缓缓闭上了眼眸,轻轻地深吸一口气,呼出气的同时,优雅地起舞。
她轻柔地摆动着双臂,优美地踱着舞步,配合上她纤细娇小的身段和美丽可爱的脸容,这支舞在她身上竟呈现了与前者完全不同的效果。
优雅,绝美,动人。
她双眼仍是轻轻地闭着,而脸上没有了往日常挂的甜美笑容,更是没有像水儿一般的害羞,而是完完全全的面无表情,仿佛是突然地超凡脱俗,抹去了凡人的七情六欲似的,为整支舞蒙上了一层不可侵扰的神圣色彩,令人仿佛有一种错觉,好似神明真的降临到了这个女孩身上。
而这唯一的败笔就数她身上的破旧衣裳了,若是换为了如神明身上的那一袭仙气飘逸的长袍,或许真的会令人误以为是她就是神明本人呢。
直至舞华,小西微微欠身行礼,再抬起头时,笑容才又挂回到脸上,还带有些许脸红。
“怎,怎么样啊”她紧张地踮踮脚。
人们这才发现自己看入了迷,忘记鼓掌了。
又是铁石带头的一声叫好,掌声这才记得散开来。
小西满意地晃晃:“小忆!这可是本姑娘给你的欢迎礼哦!”
但被叫唤者没有反应,他正低头把玩着自己的一共八根手指头。
这家伙,别人是入了迷,他倒好,是走了神。
“小——忆——!”小西生气地冲过来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诶好看好看好看。”忆连忙把手拍得啪啪响。
“你根本就没看到吧。”小西生气地嘟嘴质问。
“看了看了,真的看了呀!”
“那你说说啊。”
“说,说什么呀?”
“说我……跳得怎么样啊!”小西气得又拍了他一下。
“嗯嗯好看!”
“哼!你就没有点别的形容了吗?”
“额——,”忆托着下巴很认真似地想了一下,脱口而出,“像降神一样。”
“神?”小西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扭过头去,“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呀,哪有这么夸张。”
“有啊,真的,”忆把脸凑近来,“虽然我还没亲眼见过什么神,但我觉得你刚才的样子可不输神了……”
“哎呀行了行了,”小西制止他继续,抄着双手说,“我已经原谅你啦,不用那么费劲地拍我马屁啦,不过你这家伙呀,”小西贴近来盯着他,像是在牢问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啊这么入迷。”
“你是还有什么疑惑吗年轻人?”老来捻须,“说出来,老夫定为你解答!”
“……呃,疑惑的话,还真的有很多事情我不是很明白的,”忆低头想了一下,“那我便不客气啦!”
“说。”老东现在还很有气势。
“按照这个故事的逻辑,”忆伸出手敞开四指,“我们,也亏是度恩人,就是现在被选中的赎罪者,对吧。”
“正确,”老东说,“我们度思一族便是被神明挑选的现任赎罪者。今天早上你也看到了,我们修补这巨墙,就是净身者们建设这个世界的蓝图中的一环,而我们则是负责执行它。”
“哦,哦,”忆点头,“明了一点了……”后转向所有人,问道,“那来这儿修墙之前呢?你们都在哪儿,在干什么?”
“我们一家在一间农牧场里干活。”阿清挽着铁石说,两人把笑眯眯点头的水儿夹坐在中间。
“我…我……”小西忽然举手,“我也在一间农牧场里干活——你呢小忆。”
“我还想知道呢,我失忆了啊!”忆推摊手。
“哦,忘啦嘿嘿。”小西调皮地笑着。
“额,你呢东爷。”忆又问。
“哈哈,老夫我呐,我的星级可是很高的,做过的东西可多了,”老东悠悠地捋着胡须,像是在为他的什么光荣事迹骄傲着,“我曾在一家制衣厂织毛衣,也在大草原上放过羊,最厉害的,还给一大户人家当做管家呢,我可是进过城的!”他突然奋力地撑了下眼皮,贴过来,“我见过的世面和去过的地方都可多了,算是你的老前辈,别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他们可都可爱听老夫讲我的那些见面啊事迹啦,等以后,我也可以给你讲讲,让你小子开开眼界……”
“呃,星级…是什么?”忆只关心了这个。
“就是给我们分配工作时的依据和凭证。”小西撇撇嘴说,“嗯哼,你不用管,反正现在已经用不着了。”
“哦……”忆点了一下头,垂下时就没再起来了,紧锁着眉心,不知在想啥。
“怎么了小忆!”忆感觉被撞了一下,铁石在一旁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们被选为了赎罪者,应该要高兴啊不是吗,虽然辛苦些,但也总比被关在那无尽的虚无中要好上太多啊!”
“呃,确实,”忆表示肯定,“那片虚无,我就是想想都觉得窒息。天啊,一点光都没有,我真为仍留在那儿的人们感到可怕。”不知为什么,忆觉得他能够对此感同身受。
“是吧!还好我们出来了。”铁石灿烂地笑,“而且只要等到我们受尽了苦,赎完了罪,我们就可以成为净身者了。到时候,就叫作苦尽甘来!哈哈!”
“呃,嗯。”忆点头,“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什么问题?”铁石笑问。
忆舔舔嘴唇;“我问你,”他抬高了音量,“大家都当了多久赎罪者了?”
“这……一直都是啊。”铁石说。
“呵,”忆轻轻地笑,这个回答在意料之中,“那么,度恩人扮演了多久的赎罪者了?”
“这个……”铁石语塞。
“也一直都是?”忆看向这里年纪最大的人,“东爷,你自出生起就是赎罪者吗?”
“不错。”老东答。
“那你的父亲呢?”
“…也是。”
“爷爷呢?”
“是……怎么了。”
“唉,怎么了呢。”忆叹气,“你觉得你自己,觉得我们大家,能够活到那个时候吗?那个所谓的苦尽甘来,真的轮得到我们吗?”
……
这就是故事存在的其中一个漏洞:寿命。
故事中的每个生命好似都是永恒的,随机挑选,轮流扮演,就能保障公平。可现实人们却有着生老病死,轮流的周期又是如此漫长,有人赎了一辈子的罪,都看不到净身的苗头,而有的人,降生在前辈们的成果之上,一出生便戴上了净身者的头衔。
这么明显的问题,但他们却竟好像没发现过似的,都在惊诧中沉默着。
这份惊诧也传染到忆身上,他在想,如果不是他的发言,他们会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在无知中默默地奉献出一生。
反而是风烛残年的老东没有惊慌,他从容地抚抚胡须儿,慢悠悠地道来:“老夫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我曾遇到过一个人,他也提出了和你相同的疑难。”
“……然后呢?”忆问。
“那次闹得不小,还有另一群人跟随着他一同表示抗议。到最后,还是神使大人亲自出马,才平息了燥乱。”
“……又是神使么,”忆抬起刚低下去的头,“那他的回答呢?”
“轮回。”老东说,“肉体衰老逝去,而魂灵不断轮回。”
“轮回……吗。”忆低头自语。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下辈子对吧!”铁石兴奋地扬手,“听到了没有,就算这辈子等不到,那还有下辈子,下辈子等不到,那还有下下辈子,我们会一直干下去,直到赎净了背负的罪孽,蜕变成为净身者。等我们吃尽了该吃的苦,就能获得喜福的生活了!”
他激动高昂的话语倒确实给人们送来了慰藉和希望。但除开忆,他仍是低着头思索的模样。
“可是,这样难道就不会有什么错乱吗?”忆说,“比如,赎罪者的生灵下辈子成了净身者什么的,会的吧。”
“不会的吧,”小西笑嘻嘻道,“神那——么厉害,他可以控制好的吧。”
“嗯嗯,”水儿点头,“创世神大人祂一定可以的!”
“对啊,放心啦小忆,”铁石拍了拍他,“神明会保障公平公正。”
“好吧,”忆笑笑说,“那为什么不写进故事里?”
“什么?”
“轮回啊,”忆说,“按照你们说的来看,这个故事可能存在,已经有几百年了吧,而对轮回的解释最近才有吧。为什么不早说呢?为什么要等到有人发现了问题闹起了事情,这才出来给予解释呢?”
“呃……可能是忘了吧……”
忆嘲讽般的轻笑了一声:“神居然忘了??”
这下没有人再回答了。
“东爷?”忆笑着看向说要为他解决所有疑惑的那个人。
“这个…”老来挠着头皮,“可能…可能是因为……”
“可能是在填补当时编造的故事的漏洞吧。”忆也没想到自己竟敢脱口而出这样危险的说辞,果不其然,话音刚落立马迎来了斥责。
“小忆!你不要胡乱说话,注意你的用词!”铁石严厉地盯着他。
“啊——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忆连忙摆手,笑嘻嘻地转移话题,“我是想问,你们都是从哪儿得知这个故事的呀?”
“我们的父母讲述的,”阿清的神色也多了一分严肃,“就像我们讲述给水儿一样,怎么了?”
“没事,只是好奇,”忆摸摸下巴,“哦哦代代相传吗,那最初的最初呢?是谁将这个故事告诉了度恩一族的?”
“嘶——,照故事里的话,”忆回答自己,“应该是由神使大人亲自出现来引领我们的吧?怎么样?他有出现吗?”
“你是在怀疑吗?”阿清声音严厉,“他出现了哦,正如故事所说。”
“没有没有怀疑,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忆笑道,“可以具体说说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老东。你来跟他说吧。”阿清叫唤。看样子这最初的故事他们也都是从这个所谓见多识广的老人口上听来的。
“来,让老夫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老东捻着下巴的长毛,“这可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我的家族里可是有人亲眼见证到那伟大的时刻。可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幸运能够听到的……”
“快讲讲吧东爷,”忆催促,“我期待极了。”
“好好,都坐好,”老东清清了嗓子,“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啊,我的爷爷便给我讲述了这个故事,告诫了我自己所背负的责任与使命。
他告诉我,当时度恩是一个十分落后的民族,生产靠的是农耕和打猎,穿着的是皮毛粗布,住的是矮陋的木头房子。”
直到有一天,一支穿着现代制服配备了武器的军队来到了村里,为首者头戴精美面具,身着白色长袍,自称为神的使者。
当时啊,人们都害怕极了,以为他们是外来的入侵者,但他们非但没有烧杀掠夺,反而是教予了我们各种现代技术和知识。
最后,由神使大人亲自为我们讲述了那个神与人的故事,并请求作为赎罪者的我们履行承诺,负起责任,完成使命。
‘现任的赎罪者们啊!现在,轮到你们去履行承诺了!’
神使大人如此说道。”
“然后大家就信了?”忆问。
“没有,”老东说,“很遗憾啊,当时众人都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呐,全村上下几乎没有一个人去相信神使大人的话,甚至还有人带头去嘲讽,说荒唐……”
“那现在怎么……”
“嘘,耐心听我说下去,”老东示意忆不要插嘴,“面对人们的无礼质疑,幸好神使大人心胸宽广慈悲为怀,非旦没有怪罪,还向人们展示了证明。”
“证明?”忆不由地插话,“是什么?!”
老东微微一笑,好像忆的惊诧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昂起头,两眼放光,双臂大游,好似神明此刻就降临在面前:“神的,无上神力!!!”
神力?!忆瞪大了眼睛。
“只见!神使大人!”老东激动地高呼,
“左手一呼,狂风大作;
右手一唤,暴雨骤降;
单足一踏,山崩地裂;
双臂一敞,万灵生长!”
“真的?!”忆惊讶地不敢相信,他怀疑这个爱讲故事同时也爱吹牛的老头是不是在唬他,或是使用了什么夸张手法。
“真真切切,我敢发誓,”老东举手在太阳穴,“老夫从不骗人,句句属实,再说了,当时可是还有着全村上下数千人一同见证着那一刻的奇迹啊……不信,你可以去问他们。”
这上哪儿问啊,尸骨都成灰了吧,就算是后代那不也是大海捞针。而且你也不过是从老辈口中听来的吧,干嘛要说得好像你到过现场似的。忆在心里吐槽,但没有出口。
“唉呀!当时人们也都跟你现在一个模样,目瞪口呆,”老东继续他那如临现场般的绘声绘色,“他们纷纷跪拜在地上,祈求神使大人宽恕自己的盲目和无理,幸好是神使大人心胸宽广没有怪罪,只是将我们带回到的人们一同建造着的王国里去,继承了上一任赎罪者们的工作。”
“上一任?”忆的问题想到一个是一个,“那他们在哪?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呢?”老东摇着头耸肩,“听说,他们是阿斯波萨人,不过他们现在早已长出了第五根手指,成为净身者,遁入了人海,享福去咯。或许他们的后代早就忘记了自己一族赎罪的历史了,又说不定,那些营卫当中就有着他们的一两员呢。”老东推了他一下,“你可以去问问看啊。”
“算了吧。”忆低下头,“……”
“怎么样?小忆你还有疑问吗?”阿清的语气中有些质问的意思。
但忆仍只管垂着脑袋缓缓地摇头,不再说话了。
他彻底迷茫掉了。
忆原本是有些怀疑这个所谓神与人的故事或许根本就是那些家伙胡编乱造出来的,所谓“创世神”“神使”或许其实也不过是在装神弄鬼,而目的就是为了糊弄到一群人来为他们打工干活。
可是现在看来,事情远不像想象的那般。
如果东爷口中的那个代代相承的故事属实的话,那如奇迹般的神力就完全清洗掉了装神弄鬼的嫌疑,他们可能真的是真真正正的神明。
还有自己每只手掌上的四根手指,也是那么的真切,真实。
代表着自己作为“赎罪者”的身份和命运,还有履行要背负的承诺和义务,责任,还有承诺,和使命。
按这个思路来看的话,或许自己曾经是有五指的净身者,可不知犯了什么罪行,触怒了神明,于是被关回了虚空。在千万次的忏悔后,终于得到了创世神的原谅,又重新回到人界,不过因为犯下的过错,需要从赎罪者开始,弥补自己的罪过。
因此自己失了忆,也因此认为自己从前是有着五根手指的。
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呢!
忆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随后双手枕着重重地仰躺了下去。
这样的话,一切的谜题就都解决掉了呢!
或许自己也应该闭嘴,收了那些疑问和怨言,认真地去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履行那份承诺……
忆看着从外面透过帐布窜进来的点点微光,觉得是格外的柔和温暖。
伸手,去捕捉,却从指缝间流逝,张开手掌,里面什么都没有剩下。
只有赤裸裸显眼的四根手指头。
可是,如果这个故事是真实的话,如果这是历史的话。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漏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