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衣鬼
“求求您了，帮我抓些药吧！”
寂静的长街，一个小小的身影跪在一家药铺的门口，一边敲着门板，一边苦苦哀求。
“嚎什么嚎！什么时辰了，大半夜来抓药！明早吧！”
药店伙计在屋内大声呵斥，却依旧不打开门板。
“我真有急用！求求您了，救人一命胜七级浮屠！”
跪着的女孩身着灰布衣，头发简单的在背后辫了一个麻花辫。
话音未落，门板内传来被重物砸击的声响。接着便传来伙计气急败坏的声音。
“再不走，抓你报官！”
听到报官，女孩赶紧爬了起来。
她可不能被抓起来，被抓起来的话，爹娘更不会管她，就算被放出来回了家，也免不了一顿毒打。
想到这儿，她又苦笑一声。
已经跑了好几家医馆、药铺了。好些的还出声赶了她，有些连出声都不出声，只叫她在那儿跪着，磕破头。
弟弟的药没了，若是她买不回药，怕是今日也躲不过一顿打。
下雨了，豆大的雨点子砸在她的身上，生疼，她却回不了家。
十三年前，也是这样的一场大雨，她出生了。
生出来前，她爹跪在产房外不住的磕头，祈求上天赐给丁家一个儿子。
可她出生了，是个丫头。
她爹二话没说，抱着她就丢进了旁边的水缸里。
是她六岁的长姐把她捞了起来，哭着哀求她爹不要再作孽了。结果长姐被生生打了一顿。
却也因为长姐的一句，就是这样才生不出儿子的话，她爹放过了她。
她本该不能活，就像前几个姐姐。
所以她也没有名字，别人就都只叫她阿丁了。
长街的青砖被雨水打的劈啪作响，雨滴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垂着头往前走的阿丁，任雨水打在她的身上而无动于衷。一心只想抓紧找到一家能替她抓药的药房。
眼前出现了一双火红的绣花鞋。
她微微抬头，雨水顺着她的眉眼羽睫往脸颊上流。朦胧的视线中，竟看到早已嫁作人妇的阿姐。
“阿丁。你怎么了？”
阿姐浅笑吟吟，轻声问道。
街边铺子门前的红灯笼有些已经被雨水打灭，有些依旧在暴雨中倔强的摇曳。
昏暗飘忽的光映在地上，如一条条散着寒光的赤练蛇。
阿丁的泪瞬间涌了出来，她跑了两步，上前想拥住许久未见的阿姐，却见阿姐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一步。
“阿姐，我好想你！”
她哭着说。
阿姐依旧在笑，说：“那你为何不来找我？”
阿丁微微怔住了，阿姐怎么这样问？
她的眼神在阿姐周身游荡，见她一身凤凰霞帔，仿佛刚从花轿中走出来的新娘子。
可阿姐成亲那日，只着一身红棉袄，一朵红绒花，一头驴子便接走了她。
阿丁脑中突然清晰，她知道，眼前的绝不是阿姐。
可她并不惧怕，呆愣愣的看着她看了好久。
“……阿姐，你带我走吧……”
她突然怔怔的说道，眼里也没了光。
阿姐还是在笑，仿佛那笑僵在了嘴角，十分诡异。
“好。”
她说，朝着阿丁就伸出了白皙如纸的手。
阿丁握住她的手，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手指一瞬间就跑遍了全身，比夜里的雨水还凉。
“七月半 开鬼门儿，鬼门开了出鬼魂儿。
鬼魂苦，卖豆腐。
豆腐烂，摊鸡蛋。
鸡蛋鸡蛋磕磕，里面 坐个哥哥。
哥哥出来烧香，里面坐个姑娘。
姑娘出来点灯，
掉进河里回不来……
咯咯咯咯……”
阿姐……不，是那个红嫁衣的女人笑着，唱着。
阿丁只觉得那条长街又亮又宽，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嫁衣鬼，又出来害人！”
忽然听到背后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阿丁手中的寒凉瞬间抽走，又听“砰”的落水声，眼前便一阵清明。
脚下是一座无栏的高桥，桥下是幽深漆黑的河。
她就站在桥边，只差一步。
从河底缓缓浮上一张白兮兮的脸，是阿姐的。
河水浮动，那张再寻常不过的脸，此刻却十分的勾魂。
她朱唇轻启，幽声轻唤。
“阿丁……”
声音缥缈，似有若无。
阿丁的心头打颤儿，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
河里的女人似在她耳边说话一般。
“你爹娘不好，他们要把你卖进娼寮哩。”
是的，前不久，她听到了。
弟弟身体不好，需要钱治病。
阿丁眼一闭、心一横，顺势往前迈了一步。
脚下一空，手腕一紧，却被人抓住了。
“你这小孩，怎么还自己往下跳呢！”
睁开眼，眼前是个邋遢的老翁，手里拿着个酒葫芦。
将她拉上来后，指尖在酒葫芦口轻轻一点，往外就引出了一条银线似的酒水，在空中极快的画着什么，像是符咒。
画完顺势一翻手，酒水画成的符咒掉落河面，便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嚎。
再看河面，竟兀自升起一股浓烟。
“小小年纪，能有多大的事？寻死觅活的！”
邋遢老翁喝了口酒，满不在乎的说。
阿丁像被吓傻了，突然的询问让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老翁怔了怔没有说话，只一边喝酒一边坐在石阶上听她哭。
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雨水就像被一把无形的伞遮住了一样，滑到了一旁。
阿丁瞧着稀奇，哭声便越来越小。
老翁就笑了，说：“哭完了？走，送你回家！”
说着，起身拍了拍身上，将酒葫芦挂在腰间，背着双手、佝偻着背就往前走，正是阿丁家的方向。
阿丁呆呆地跟着他走，心里很奇怪，从未见过这个老翁，却觉得很心安。
“爷爷，您是神仙么？”
阿丁问道。
虽然他和画里的神仙不一样，可阿丁总觉得他就是。
老翁听罢微微一怔，低头略微打量了自己。
便笑的灿烂，悠悠说道：“你猜呢！”
阿丁突然想起，某个夜晚路过娘那屋，听她给弟弟讲故事，自己就趴在窗户外听了一会儿。
娘说，山中有精怪，修行差不多时就要找人讨封的。他们会把自己打扮的像人一样，大摇大摆往路中间一站，然后问过路的人：“老乡，你看我像个人还是像个神？”
阿丁瞧着眼前的老翁，脑中突然就闪过一个想法，这不会是山中精怪吧！
心中一震，却又暗自摇了摇头，精怪又如何？人心不是更加险恶！
老翁瞧着身旁的少女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息的，不觉有些好笑，便问道：“你一个小孩，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出来干嘛呢？”
阿丁一滞，缓缓说道：“……给弟弟买药。”
仿佛对于爹不疼娘不爱这件事，她总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你一个小孩，半夜出来买药？”
老翁一脸讶异的看着她。
但见阿丁红了脸，不住的捏着衣角，老翁点了点头，便不再追问了。
送到了家门口，看着阿丁进了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伸了伸腰，本是一张满布皱纹的脸竟瞬间变得光滑细腻。
便见他薄唇轻启，揉着弯了一路的腰，说道：“装个老头儿真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