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檐前雨，仙人来（下）
“叮铃铃——”
麒騱在路旁停了车，推门走进一家便利店躲雨，风铃声响。
这场雨来的匆忙，于是便利店里便挤进了许多躲雨的人，麒騱进来的时候，恰好橱窗边的座位上有人起身，麒騱便见缝插针地占了座，把鼠标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一本《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来细细翻看，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随身拿一本大悲咒出来读真的很奇怪好嘛？感觉随时会被你超度耶。
雨声沥沥，屋内温暖明亮，便利店里还有一个咖啡吧台，馥郁的香气萦绕着。
古有诗云：“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小学二年级时时，麒騱第一次读到了这浪漫的二十字，年幼的他两眼放光，一发不可收拾。三年级的一节语文课上，大家纷纷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梦想，总经理、老师、警察、消防员各种行业应有尽有，只有麒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黑板写下仙人二字，哄堂大笑。
被众人嘲笑的麒騱居然也哈哈大笑起来，觉得众人俗不可耐。
历史记载中数千年之前就有无数古人想要追求长生，而麒騱也成了其中的一员。
时至今日，每当躁动的思绪沉浸下来，麒騱就会翻看佛经道典，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在其中窥探仙人奥妙，只不过证长生之道玄之又玄，麒騱也就只能在那个怪梦里得道成仙。
雨声越来越大，雨幕几乎把整个视野都笼罩进了一层白纱。
但除了雨声，四周似乎没有再响起什么别的杂声，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有些不太对劲。
沉浸在书中的麒騱抬起头，方才惊觉人们都消失了。
店内、店外空无一人，吧台台面有杯刚刚冲泡好的咖啡，正飘散着乳白色的雾气，杯盖静悄悄地放在一旁。这场面有些诡异，麒騱就像是突然陷入了另一个空间。
“叮铃铃——”
门忽然打开了，有谁进了便利店。
是个非常奇怪的人，似雪的白色长发束着发冠，身穿一件绣着流云飞鹤的白色长袍，腰间的束腰上还挂着一只釉色极好的翡翠玉坠，只可惜背对着麒騱，看不清面容。
屋外如此大雨，此人没有带伞，身上白袍却滴水不沾，这难道不就是真正的仙人？麒騱眼中放射光芒，虽然心中激动万分，但麒騱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眼前的这个仙人受惊然后像麻雀一般变出翅膀飞走。
只见那个仙人在吧台门口取了一个小推车，随后便走进那些货架之间，来来回回挑选取拿。店里的袋装薯片正在特价，仙人抬起头认真地看一眼价格，然后便抓起十几袋塞进了购物车，不仅如此，他在冷藏柜前挑选鲜牛奶时，还慢条斯理地翻看保质期。
“这”麒騱变成了邓超脸。
等到仙人挑选完了商品走到了收银台，麒騱这才发现柜台收银员莫名其妙地又回来了，而面对眼前的仙人，收银员的脸上毫无异色，只是微笑着帮他把所有商品扫了条码。
仙人把所有东西装进包装袋，熟练地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扫完微信付款潇洒推门而去，在店外撑起一把纸伞走进雨幕，只留下扬长的一声“微信到账一百三十八元。”
这下麒騱彻底傻眼了，人家身上没雨只是因为把伞放在了店外。
真的好有礼貌！
麒騱扑倒在桌上，三观尽碎。
下次从剧组出来买东西的时候能不能换件衣服，拜托很容易让我误会的啊？
麒騱叹了口气，透过玻璃望向那个雨幕中的“仙人”，心中苦闷。
天空中白芒乍现，雷声震响，天气变得更加恶劣了起来。风雨飘摇愈烈，街道两侧那些羸弱不堪的树木几乎在风中折断，但那个拿着伞的仙人却身形不倚，步伐轻盈。
忽然，麒騱看见仙人在朦胧的雨中收起了伞，伫立在雨幕里，右手握着收拢起来的纸伞伞柄朝空中轻巧地一挥。挥伞的瞬间，一道刺眼的落雷从空中降下，这道本该击中“仙人”的闪电被那细细的伞尖生生劈开，轰然一声巨响炸裂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仙人在雨中蓦然转身，明明雨幕厚重的像一层白纱，麒騱却清晰地看见了他的面容。
眉如细柳，唇如润玉，眉间一纹朱砂，一对傲然的金眸在夜色中粲然生辉。
短短的一瞬对视后，仙人便重新打开纸伞，转身离去。
麒騱惊慌地从座位上起身追去，那本《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啪”地翻落在地上，但推门出去的瞬间，街道上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把便利店门口的风铃声都盖了过去，许多步伐匆匆的路人从麒騱的身侧挤过去。
世界又恢复成了那个嘈杂的世界，只是仙人不见踪迹。
紧接着，路过的人们纷纷看见一个不寻常的少年，冒着瓢泼大雨冲到马路中央，然后在那些刺耳的鸣笛中蹲在地上抚摸柏油路面。
抚摸着那个被闪电劈出的焦黑龟裂。
这场暴雨来也快，去的也快，十五分钟之后便拨开乌云见明月。
麒騱孤零零的走在积了水的街道上，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自己证道长生十多年，好不容易真正遇到了仙人却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跑进雨中去查看那块被雷电击中的地面时，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家伙还把麒騱停在便利店门口的自行车也给骑走了，麒騱几番找寻未果，回到店里后，鼠标也被人顺走了。
呜呼哀哉。
麒騱叹了口气，准备从这个街道的巷子抄近路回家。
但就在走进巷子没多久，就在这条巷子里听见了女孩子的尖叫声。
“有歹徒？”麒騱思忖片刻，立刻露出和善的微笑。
我以为只有我出门没看黄历，今天遇到麒爷爷，算你们倒霉了。
幽暗的无人街巷深处，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像个受惊的小动物般靠在墙角，她的面前站着两个男人，高大的那个体格壮硕，凶神恶煞，矮小的那个体态敦实，像个地瓜精。
壮硕的男人忽然朝女孩伸出手来。
“歹徒在哪里——”一个长声传来，三人同时望去，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狂奔过来，一个飞踢把壮男人踢倒在地，然后用双腿剪住了壮男的脖子，一边用力地向后掰他的胳膊一边惊喜地笑道：“咦？小石子，又是你啊？”
“石子哥！”地瓜精尖叫道。
“嘶，噢噢噢——麒大哥，投降投降！胳膊，胳膊要断了。”被叫做石子哥的壮男似乎认得麒騱，另一只手不停地拍着地面，疼得吱喳乱叫。
麒騱冷声道，“是不是这只咸猪手想要摸人家女孩子？老实交代，不然我给你卸咯。”
“听我解释啊啊啊啊。”石子哥涕泗横流，“这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我这是一见钟情，想问她要个电话号码，但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跟女孩子相处过，可能吓到她了。”
麒騱哭笑不得，把他的脖子夹得更紧了，他和这个石子哥确实认识。
石子哥是家住人民广场附近的街溜子，形象像是个无恶不作的恶霸，胆子却小的很，点也背，每逢作恶时总是被麒騱撞见。
头一回这家伙在一所初中附近收保护费，麒騱以为他在欺负学生，先是跳下自行车打了石子哥一顿，然后石子哥哀嚎着解释说眼前这几个小混混才是殴打抢劫学生的人，于是麒騱便毅然加入了石子哥一方，把这群小混混的裤子都给扒了。
第二次在人民公园偷偷剪花，也被麒騱逮个正着，又是一顿暴揍。
今天是第三次，以麒騱对他的了解，想要联系方式说不定还是真话。
这样想来，石子哥作为恶势力，还是挺清纯不做作的
麒騱松开腿起身，被掰得半死不活的石子哥躺在地上翻着白眼，麒騱撇过头恶狠狠的剜了一眼一旁的矮冬瓜，矮冬瓜一个寒颤两眼一黑，直接晕倒在地。
麒騱抬起脚，不轻不重地踩在石子哥胸口，只听得哎哟一声。
“你把脖子上这个纹身洗掉，这个脏兮兮的汗衫别穿了，买几件新的，打理打理再问漂亮女孩儿要电话咯。”麒騱低头看着他，“还是没找到工作？”
“没。”石子哥心情低落，躺在地上看着星空。
“这身邋遢的皮夹克，也不知道洗洗，起来给女孩子道歉，吓到人家了知不知道？”
石子哥爬起来给女孩儿鞠躬道歉，女孩儿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紧张缓和了许多。
等到石子哥背着矮冬瓜离开，麒騱才转过身冲女孩儿笑一下，“他们是我小弟，吓到你了不要见怪，晚上可能还会下雨，你也早点回家吧。”
言罢，麒騱插着裤袋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巷子。
女孩儿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麒騱消失在街角，轻轻眨了眨眼。她身后隐秘的角落里，几缕幽冥般的黑雾转瞬消失。